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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曾是谎言之蛇留下的“后门”,那些恶魔领主利用了维克多的后手,瓜分了他的遗产,将通道构筑在他的尸身之上。这些强盗与小偷得了许多方便,也得付出代价。
    “来吧。”维克多在塔砂耳边呢喃,“让我向你介绍,我糟糕透顶的故乡。”
    通道对他们开放,好似机舱出现一个破洞。吸引力蓦然变强,塔砂不用拍动翅膀,他们自然而然地被抽了进去。
    一片漆黑。
    传送门也好,通道也好,用来形容这道连接两界的伤疤,其实都不确切。它是深渊与主物质位面最后的连接点,是两个位面最后的重叠处,宛如用一张胶带纸将两节车厢连在一起。自然的连接点已被斩断,这通道并不自然,而他们还在偷渡,那感觉就像将自己挤成一张纸然后从门缝里塞过去。塔砂感到鼓膜发闷,如同一头扎入深海。
    周围一片漆黑,连有着黑暗视觉的那只眼睛也毫无作用,因为这儿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像建模错误产生的虚无空隙。这里没有上下左右,这里感受不到时间空间,通过缝隙过道只会消耗现实中非常非常短暂的时间,但转瞬即逝的时间在这儿被拉长到几秒钟,几分钟。塔砂忽然觉得怀中一空,维克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突然亮起的画面。
    说不好是“看见”还是“感觉到”,那个东西就这么出现,近得吓人,距离她不到半步远。塔砂看见——
    黑色的,山峦?
    整个视野都被占据,低头或抬头到极限都只能看见一样的情景。光滑如鉴的巨大黑色薄片层层叠叠,互相遮挡成半个扇形的模样。数秒钟后,塔砂意识到那是鳞片。
    这是一条很大、很大的蛇。
    不,只是像蛇的某种东西,真正的蛇不会长出这种狰狞的刺,也不会有一对弯曲的、漆黑的角。
    这感觉真奇怪,塔砂站在这巨大的存在面前,小得只能望见面前那一小部分,同时却又能看见全局,看清那数千米长的巨蛇,从尖锐的尾巴到长角的头颅。她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知道它是什么,它是谁。塔砂对他伸出手,在指尖碰上之前,鳞片一颤,上掀,睁开一只巨大的黄眼睛。
    他的眼睛就在塔砂面前,直径比她身高更长,像一面琥珀色的落地窗。昏黄的虹膜中有着放射状的迷人纹路,晶莹如珠宝,绚烂如教堂的彩窗。长着竖瞳的眸子注视着塔砂,塔砂从中看见理性与兽性,看见星辰,看见她自己。
    与巨兽对视是什么感觉?
    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感到自身的存在渺小如尘埃,同时浩瀚如主宰。那感觉如同清晨翱翔于千百米的高空,你看见云雾散开,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世界浩瀚无边,却又在你脚下。顶天立地的巨蛇如此可怕,让人毛骨悚然又移不开视线,塔砂忽然明白了龙骑士看见巨龙时的心动。真美啊,她想,如同一个迷人的噩梦。
    “一点副作用。”轻柔的沙沙声在她耳边响起,“小小的幻象,你看见‘我’了吗?”
    硕大无朋的巨蛇消失了,人形的维克多又出现在塔砂怀中。他的皮肤温暖,他的眼珠昏黄,一面落地窗的色泽浓缩在他眼中,又一次倒映着塔砂的脸。他没有消失过,只是幻象,刚才塔砂看见了通道的支点,看见了维克多的原身。
    “你的眼睛……”塔砂说,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像黄昏。”
    琥珀色的眼睛眯起来了,维克多笑起来不像什么冷血动物,倒像一只快活的狐狸。“听上去不错。”他说,“比‘巧克力’帅气多了。”
    周围的黑色正变得稀薄,压迫在他们身上的压力也在缓缓消退。空气流动的声音再度出现在耳边,光亮再度在眼前浮现,离开时蓝色的天空变成一种让人头昏目眩的紫色,他们成功到达了深渊。
    这里是深渊的某一处。
    他们走的不是常规通道,当然,傻瓜才会走深渊军队入侵的那条道路。除了维克多这样的特殊情况,所有恶魔都只能走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唯一那条通道,通道在人间的开口已经变成战场,通道在深渊的那一头则堆积着海量的恶魔,正挤破了头要过来。他们要是在那个口子出现,等于一头扎进了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很有可能要直接面对一堆等班车的大恶魔。
    塔砂与维克多不是来这儿单挑的,他们的唯一任务是偷渡到这里,尽可能在恶魔领主能进入主物质位面之前摧毁通道的支点,结束这场战争。完成之后,他们能利用维克多的“暗门”抽身回去。
    这是最理想的、基本上不太可能出现的情况。
    维克多的暗门法术将他们抛到了深渊的某个随机地点,他们在到达瞬间就撕开了隐匿卷轴,获取短暂的隐身时间。
    塔砂曾经得到过深渊的眷顾,在那眷顾中她“看到”过深渊。如今塔砂四处打量,深渊的天地就是那副模样。
    这里有紫色的天空,远方有三个色彩诡异的太阳,某处烈日高悬,某处又有闪电裹挟着冰雹。这里有紫黑色的土壤,每一寸都层吸饱了各种恶魔的血,从深渊魔种的胎衣到大恶魔的残肢,没有一个是永恒的胜利者,没有一样不是深渊的食粮。她看见一条血红色的河流从脚下流过,穿过一片冒着浓烟的滚烫土地,突然,不远处的大地轰隆隆响起,地龙翻身,血河转向。
    这就是深渊,与塔砂从深渊意志中看到的那个地方相似,与维克多记忆中的故土相似——但又完全不一样。他们越四处打量,神情便越发凝重。
    太安静了,太干净了。
    深渊的环境无比恶劣,而组成这恶劣环境的重要一环,是深渊生物。
    魔种在一些定点的土壤中诞生,深渊如此宽广,这些定点也多如繁星。它们没睁开眼睛便开始了自相残杀,一出生就忙于对深渊献祭。在各种进化阶段、进入各种进化分支的恶魔占据了深渊的每个角落,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幸运儿幸存和进化,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倒霉鬼被撕成碎片,变成养料。从天空到地底,无论熔岩还是血河当中,每个角落都是战场。到处是鲜血与惨叫,这个混乱的位面运行得如此快速,末日的狂欢处处都是,充满了狂乱的生机。
    不该是现在这样。
    塔砂在紫色的天空下飞行,天空中只有风与闪电的声音,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什么活物在飞翔。地面上一片空旷,在这样的高度向下望去,塔砂看见高山与深谷,看见河流与沙漠,没有看见一只魔物。
    深渊一片死寂。
    “所有恶魔都到通道附近去了吗?”塔砂喃喃自语。
    “那我们距离通道还真远啊。”维克多笑道,那笑容没维持一秒就收了起来。“我希望我能这么对你说。”他摇摇头,“但是,哪怕在最热闹的那一次主物质位面征战当中,深渊也不曾这么萧条……深渊根本不可能这么空。”
    驱动魔灾的不是什么强大的君主,而是恶魔的本能,是深渊意志。如同在人身上切开一个伤口,鲜血会从中喷涌出去:切口是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的通道,鲜血是附近的恶魔,任何周期性的失血,都不可能将一个人身上的每一滴血液流干。
    最来势汹汹的魔灾里,恶魔也不会倾巢而出。
    魔灾的年份之前,深渊魔种会大批降生,给即将到来的魔灾提供大量炮灰。但等到深渊对主物质位面的进攻开始,所有还没进化的魔种都不会再受到通道的吸引,它们会按部就班地厮杀和成长。通道附近的恶魔被对灵魂与血肉的渴望驱使,距离通道很远又无法轻松移动过去的恶魔,则根本意识不到通道的存在,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长途跋涉上。
    深渊的入侵毫无组织,但深渊自有一套规律,能保证深渊造物的存续。哪怕核心是“无序”的位面,也有着它的自然法则。
    深渊发生了什么?
    “我们还要继续吗?”维克多问,“我倒是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在哪里,但看看这幅样子,我不觉得直接冲过去是个好主意。”
    “我们当然要继续。”塔砂说。
    斩断通道是最佳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越发现深渊不对劲的状况,越不能指望拖延到通道关闭——塔砂和维克多一点都不怀疑,真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深渊会来个鱼死网破,让主物质位面的全部生物也没法继续活下去。
    “如果我没有被深渊放逐,我还能试着找出发生了什么。”维克多说,“我现在有力量和方法,但是没有足够的权限,连深渊的表层都进不去。”
    “需要接触深渊?”塔砂问。
    “对,表层就行,越深越好。”维克多遗憾地说,“我们这边没有深渊造物……”
    “我来。”
    “什么?”
    “我说我可以。”塔砂说,“我得到过深渊眷顾。”
    如今的地下城有深渊属性。
    深渊:你曾获得深渊意志的眷顾,即使祂的注视已经远去,你的灵魂中也永远留下了曾为深渊眷属的印记。
    深渊的眷顾早已消失,但深渊的印记留在塔砂的灵魂当中。塔砂相当于在深渊挂上了名字,在与深渊打交道时,她能得到一些优待。
    “你知道那会有什么危险吧?”维克多说。
    有着深渊属性的塔砂不是深渊的造物,她不属于深渊,然而她在某种程度上有着深渊的权限。深渊给予她优待,像一个放高利贷的人,渴望着债户的抵押物。
    深渊渴望着塔砂的灵魂。
    “我知道。”塔砂说,“在来之前,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跟之前不能比。”维克多又警告了一次,“我们现在就在深渊内部,这里是深渊意志的主场。”
    塔砂吻了他,让他打住。恶魔叹了口气,说:“那就开始吧。”
    塔砂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触深渊。
    每次升级与合并重组的进度提升时,出现的称号都有着显著的作用,相对而言,“属性”的存在感似乎不高。但是事实上,称号还需要在某些条件下使用,属性却是一直存在的东西,就像主动技能与被动技能的差别。
    深渊、自然、龙,没有一个属性是无用的。当塔砂拥有某种属性的时候,她能与有着同种属性的存在对话。傲慢的巨龙之魂也能与她平等相交,自然之心与生命之树安然在她的庭院中生长,而当她在深渊中敞开灵魂,她能短暂地介入深渊意志。
    这是某种,危险却有用的权限。
    塔砂的意志悄悄的、缓慢地渗入深渊。无论怎么小心谨慎,在真正碰触到的一瞬间,冲击依然比海啸更凶猛。
    祂来了。
    祂来自四面八方,祂来自每个角落,来自拂过脸颊的一缕清风,来自三个太阳投射下来的一道光线……塔砂立刻明白了“主场”意味着什么。与怒魔赛门交锋的那一次,深渊意志从不知何处跳出来,无论怎么快速祂的闪现依然有一个过程。现在却不是这样,塔砂就在祂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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