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瑾荣吃到半饱,和镇南王说起突厥使者的事。
突厥是马上民族,随水而迁,他们的可汗是个有野心的,占了最肥美的土地,建了个都城,名叫黑沙城。当年突厥依附于柔然,为柔然炼铁,属于“技术工种”。相比其他马上民族,突厥对炼铁等技术的掌握度更高,也更善于向中原学习。
幸运的是,突厥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
首先,突厥并不是单个民族,而是多个民族混居,因为共用突厥语而统称为“突厥”,这是一个可利用的点;其次,可汗年岁渐高,两个长到成年的儿子年岁渐长,野心也渐渐膨胀,与兄弟间的关系越发微妙,这是另一个可利用的点。
姬瑾荣所要做的,就是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离间一切能离间的敌人。比方说那个看起来颇为顺眼的使者,瞧起来就挺适合帮一把的。
人么,就算本来没有野心,遇到了机会也会生出野心来。
在镇南王面前,姬瑾荣也不在意自己那点小结巴,将自己的打算合盘托出。他本不在意这大齐的存亡,可在看到卫国侯、韩适之等人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没办法,突厥实在太欺负人了!
地都送了,还得让先皇喊他们可汗“父皇”!难怪满朝文武都没什么脸让先皇勤快上朝,先皇都成儿子了,他们这些跪拜先皇的朝臣是什么?孙子都不如!
就算要亡国,也得先出一口气再说。
姬瑾荣提起使者说的吃食,向镇南王夸道:“如此美味,朕,心向往之。”
镇南王瞬间会意:“等臣腾出手来,一定让陛下好好尝尝。”
姬瑾荣笑眯眯:“正合朕意。”
饭饱酒足,姬瑾荣练了一会儿字,有些困乏。镇南王命人送了热水来,杵在寝宫里对姬瑾荣说:“陛下困了,先沐浴吧。”
姬瑾荣:“………………”
见镇南王没有出去的意思,姬瑾荣也不管了,大大方方地脱了衣服走进水里。
镇南王走过去帮姬瑾荣洗头擦背,等姬瑾荣上上下下都洗干净了,他伸手抱起姬瑾荣,亲手为姬瑾荣擦干头发。
内侍们进来将热水搬走,又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屋里只剩镇南王和姬瑾荣两人。
镇南王说:“陛下,臣明日就要离开。”他从背后将姬瑾荣搂入怀中,“臣不放心陛下。”
姬瑾荣手掌微微握起。
他缓声说:“即使困于、一床之地,我亦不曾、为人所害。”
话一落音,姬瑾荣感觉到身后的镇南王浑身颤了颤。姬瑾荣并不挣扎,任由镇南王钢铁般的臂膀缓缓收紧。
镇南王亲吻姬瑾荣微微发红的耳朵:“陛下……”
姬瑾荣一僵。
镇南王没有为自己解释,也没有进一步逼迫,而是旧话重提:“陛下,臣为您疏通经络。”虽说他会把最精锐的人马留下,虽然禁军的守备并不差劲,但他还是希望姬瑾荣有更好的自保能力。真正遇上危险的时候,靠别人永远是靠不住的。
镇南王的声音虽是殷切,却没有沾染半点情欲。
姬瑾荣挣扎着转过身,仰头与镇南王对视。
镇南王将姬瑾荣的长发整理好,仿佛一点都不急着听姬瑾荣的回答。
即使他们只有这一夜了。
许久之后,姬瑾荣“嗯”地一声,说:“好。”
如果是“他”的话,没什么好扭捏的。每回他重病卧床时,“他”总会为他全身上下来回揉按,说是怕他以后使不上力。
镇南王始终注视着姬瑾荣。他知道他的陛下是聪明的,只要露出一点痕迹,他的陛下就能发现所有真相。
听到姬瑾荣同意,他明白自己和姬瑾荣又回到了原点,在姬瑾荣心里他又变回了那个忠心不二的鹰犬。
可他并不想只做鹰犬。
镇南王忍不住俯身亲上姬瑾荣的眼睛。
姬瑾荣眼皮一颤,怒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骂道:“你、你、你、你放肆!”
镇南王双手定在姬瑾荣腰间:“接下来可能会很疼,陛下若是忍不住就叫出来,别咬着唇,咬破了吃东西会疼。”
听到“吃东西会疼”,姬瑾荣顿时不敢再咬下唇。
镇南王莞尔。
他找准第一个穴位,开始为姬瑾荣打通经络。这是他在另一个世界习得的手法,人的活动是依靠经络牵动的,而全身经络又有无数个交汇点,这些交汇点就是大大小小的穴位。沿着这些穴位上上下下地疏通经络,便能让身体更具柔韧性、更具灵活度,不管是骑射还是练武,都有极大的优势。
因为经络本身可能千拉百扯,也可能阻断淤塞,因此在疏通的时候可能会疼得厉害,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
姬瑾荣痛得冷汗涔涔,还真没忍着,眼泪忍不住哗啦拉直流。
镇南王见姬瑾荣这么难受,不由加快了手中动作,将全部穴位疏通完。
见姬瑾荣脸蛋上满是泪珠子,镇南王俯首将它们吻去,伸手替姬瑾荣盖上被子。
姬瑾荣浑身发软,闭起眼假寐。
镇南王说道:“陛下,这是臣那么多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他的声音里蕴藏着无尽的思念,“臣见不到陛下的日子太长了,长到有时臣都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陛下,臣从来都不敢和你说,从来都不敢将臣心中所想告诉你。因为臣知道在陛下心中,臣并不是特别的那一个。臣只是像长孙猛、韩适之那样——恰好在陛下需要用人的时候出现而已。”
姬瑾荣眼皮动了动,并未睁开眼睛。
镇南王说:“陛下,臣后悔了,臣后悔没有告诉您——这么多年来,臣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后悔。就像陛下您以前教我的那样,有些东西自己不去争取是永远不可能得到的。臣应该把话说出来,应该努力把自己变成陛下心中‘特别’的那个人。”
姬瑾荣睁开眼,与镇南王对视。
镇南王握住姬瑾荣的手掌:“陛下,臣不愿再后悔。”
姬瑾荣顿了顿,缓缓回握镇南王的手。
镇南王只觉一阵狂喜。
他说:“陛下您累了,快睡吧。”
姬瑾荣再次合上眼睛。
镇南王没有放开姬瑾荣的手。
直至姬瑾荣的呼吸变得轻缓而均匀,镇南王才站了起来,穿上甲衣,带上佩剑,走到门外。
门外月色正好,秋风却有些寒。今夜在寝殿外当值的是长孙猛,他站得笔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镇南王说:“下去。”
长孙猛心头一跳。
虽然镇南王气势慑人,他仍是鼓起勇气说:“卑职今夜当值,不可擅离职守。”
镇南王说:“今夜我来当值。”
长孙猛还要反对,对上镇南王的目光却觉背脊发寒。连姬瑾荣都赶不走镇南王,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长孙猛只能含怒退下。
他虽是走了,却并未去休息,而是和别的御前禁军换了位置,不远不近地盯着姬瑾荣寝宫那边看,耳朵也高高地竖起,若是那儿有什么动静他一定会立刻冲过去!
镇南王却没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