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游惊讶于他的酒量浅,见他好歹神智清醒,说话也没问题,这才匆匆取了车过来。
这天天黑的有些怪异,云层一重一重压的人憋闷,陈楼起初没在意,结果刚钻进车子,就听一声惊雷咔啦啦的在头顶上炸开,随即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下来。
他的酒顿时就醒了。
姜游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有些担心的问他:“你没事吧?”
陈楼呆了一下,扭头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姜游说:“我不知道你酒量浅成这样,早知道我该拦着他们几个,不让你沾酒的。”
其实那几位朋友虽然起哄,但是态度却都格外好,每次都只抿小小一口,并不逼迫陈楼。
陈楼摇了摇头,垂下眼说:“这酒我是应该喝的。”
姜游没说话。
陈楼道:“你介绍朋友给我认识,虽然介绍词客套,但是举止行动却对我多有维护。他们个个心思通透,想必一开始就明白了我们的关系。”他说道这里,又想起席间姜游前男友的一句玩笑,侧过脸问:“你之前很少介绍新朋友给他们认识吗?”
“……今晚是第一次,”姜游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之前试图谈过两个,但是刚一了解就觉的不合适,所以没有确认关系,也没有跟朋友介绍过。”
陈楼点了点头,轻叹道:“……所以,今晚的酒我不得不喝。你给了我足够的尊重,我自然也要懂得回护你的面子。”俩人相处至少要讲究公平平等,姜游没有道理事事以他为重,有来有往是个基本准则。
甚至换句话说,姜游看到他酒后不舒服心疼后悔是真,但是在当时的场合下,他看到陈楼不爱沾酒却笑着强撑,心里的高兴也是真。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太复杂,只是深剖之后未免有失浪漫。
姜游面色微顿,过了数秒后问:“就这样?”
陈楼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正如姜游替他挡酒虽然不切实际却依然会让他期盼一样,姜游也不希望他挡酒的理由是出于“责任”而不是感情冲动。
陈楼想了想,按着额角半天,如实道:“……我的确,还在犹豫。”虽然他也不清楚以姜游的条件,自己还能犹豫什么。
他其实不止一次的尝试着说出那句“我愿意”,甚至在姜游表白的当天晚上,他一个人站在酒店里的穿衣镜前,十分艰难又陌生地练习了几次。酒店里的灯光偏暗,u型的衣帽间里,陈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僵硬,又见自己的身形似乎也瘦了一圈,而一侧的走廊灯光晦暗,自己的半边身子没入其中,活像是一只形销骨立的孤魂野鬼。
突如其来的害怕让他踉跄了两下从衣帽间里仓皇逃出,又很快按亮了房间里的所有灯光。恐惧的感觉很快散去,然而之后铺天盖地的,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孤单。
不管他是否承认,那些他曾遗忘的过去以及曾经偏执疯狂的自己,都让他很难这么痛快的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从这点来看,在和姜游的交往中,他的确时常难逃自责。
高老师入院化疗的前一天,姜游再次约他,问他是否方便,去帮高老师一块看看房。那晚聚餐之后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联系,陈楼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他仔细挑选了一身休闲点的衣服,使自己看起来气质温和了许多,又从抽屉里翻出之前包装好的一只钢笔,这次匆匆出了门。
姜游之前介绍过自己的工作,但是陈楼当时没太在意,只知道他除了入股了一家公司之外,主要在打理一家慈善基金会。陈楼对于慈善事业的印象都是白出力不收钱,因此一直以为姜游顶多算是中等收入,甚至在一开始还担心高老师后期化疗费用不足,自己格外留了一部分应急资金。
直到今天姜游径直把车开到了一处电梯洋房的小区门口,他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又多天真。
姜游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就已经跟人合伙做过一个电商项目。用他的话说,当时的收入并不比现在少,时薪收入高到惊人,每天都感觉钱不是钱一样。他那两年也没少往家里寄钱,然而高老师并不相信资本主义社会的糖衣炮弹,总怕他在外面为了钱学坏,于是屡屡又把钱给他退了回去。
这次换房子的想法是早就有的,只是这两年他忙于工作,周边又没有适合二老居住的楼盘,这事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电梯洋房的小区绿化很好,所有车辆一律被分流到地下,地上连非机动车道都单独隔开,和行人道路互不干扰,小区内的绿植花簇也已经成活,三五步就有小秋千小躺椅,或者简单的健身器材。陈楼即便没有购房打算,看到这处小区也忍不住心动了一下。
姜游看中的是一栋复式,楼层和采光都很适合二位老人,只是空间过于宽阔,四室两厅,客厅大的能跑马。姜游觉得不错,又去问陈楼的意见。陈楼作为局外人自然不方便多说,只是有些诧异道:“高老师和师母俩人住的话,不觉得空吗?”
姜游正看着置业顾问递过来的各项文件,听这话却忍不住笑了笑,一直等其他人走了,他才走过来,拉住陈楼的手说:“谁说是他们两个人,是我们四个。”
阳光无拘无束的洒进来,在姜游的眉毛上晕出一个个光圈,他唇角微扬,难掩得意的说道:“楼上楼下各有一大一小两间卧室,住我们一家人正好。当然你放心,这里挑高有五米八,隔层隔音做的相当不错,不用担心隐私问题。”
陈楼听的一愣,心跳却因为那句“一家人”急速地跳了几下,他的手动了动,却始终没往回抽开。
兜里的钢笔最终也没能送出去,姜游带他看完房子之后,又转到去了一家小影院看电影。这家影院规模不大,特色是有十几间情侣包间,除了最新热映的片子之外,还有不少其他老片选择。他们来的时候正好见一对小情侣进去,搂搂抱抱的十分亲昵,几乎充满了荷尔蒙的味道。
陈楼这才有些后悔,姜游却牵着他没放手,扭头见他不大自然,安抚笑了笑。
陈楼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半天后鼓足勇气道:“那个……要不算了吧?我觉得这里有点闷。”
“里面有空调,”姜游却笑道,又径直跳过最前面活色生香的各种无剪辑大片,随手翻到了后面:“更何况你上次不是说过吗,想看这个的英文原版。”
他的手点在了动画专栏,陈楼看了一眼,只见画面正中赫然是只凶猛的老虎,上面写着“lifeofpi”。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确是一部值得人认真观看的奇幻大片。陈楼曾经看过小说原著,不过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当年这部电影在中国上映的时候,他正奔波于实验室和宿舍之间,忙着读文献写论文。几次想要去看都没抽出时间。
他没想到姜游会记得他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有机会,很想把之前错过的几部大片补一遍。当然,他更没想到姜游选的会是这部片子,因为撇除掉这部影片本身的隐喻和深意之外,陈楼几乎被其中的一句台词震惊在原地。
那句台词的大意是“即使人生要学会不断的放下,最令人难过的还是没有好好的告别。”只是让陈楼震惊的不是这个的原句,而是跟这句话相关的,原著里的另一段话——pi说:“我最讨厌我的绰号是个无尽的小数点。把每件事情都做个妥当的了结,这是生命中的大事,唯有如此你才能松手,否则你会永远都有该说却未说出口的话,你的心中充满懊悔。”
无尽的恐惧和孤单在这一瞬间变的有如实质,断断续续的记忆,前世今生的纠葛,三清观上许而未还的心愿……陈楼在那一刻终于明了,他不是恋爱无能,只是在重新开始之前,他始终欠着“过去的自己”一个郑重其事的告别。
第62章
陈楼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你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是一一修正前世的错误,重新走上人生巅峰?得到自己想要的事业,站到之前从未有过的高度?又或者是彻底摆脱和关豫的关系,不再彼此折磨?
他时常问,却并不敢想。因为每次他的脑海里,总会有另一个声音,冷笑着问:“倘若没有重生呢?”
倘若没有重生呢?
倘若重生只是一场梦境呢?倘若这场重生随时可能会被终结,你终将回到过去呢?
那陈楼,你是个loser吗?
你的上一世是如此糟糕吗?
你之所以如此糟糕时刻感到难以为继,是因为关豫吗?
陈楼不敢想。
他这些年算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学业有成,得老师青眼,有贵人提拔,曾出国进修,也去了非洲游历,不过是短短几年,再次回到学校,竟然还能作为校友发言致辞。
甚至当初在校庆上发言之前,台下就有学弟恭维道:“陈学长是我们的榜样,我以后也要努力成为学长这样的人。”陈楼当时浅笑,却依旧难掩得意道:“你们其他学长混的也不错,我现在还是个才毕业的书呆子,钱都没攒下多少的。”
学弟说:“其他的,像是关学长吗?可关学长虽然钱多,但是有谁愿意去非洲呢?虽说都是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但是成功的品质还是有差别的。”陈楼当时没再说话,心里却隐约赞同。
他和关豫相比,甚至和大部分的同龄人相比,所获的成就都足以让人艳羡。甚至如果再能和姜游这样的青年才俊结为伴侣,那他当初在三清观里许下的心愿,也算是一一圆满了。
他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站在那个灰突突的山头上,对着三个道爷的石像擦了又擦,顺口许愿道:让关豫里我远一点,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最好考研也能顺利。当然有个小鲜肉就更好了。
他甚至还许诺,将来这一切达成之后,自己会回去给三位道爷重塑铜身——如今铜身还没给人塑上,但是他的愿望却一一实现了,顺顺利利又理所当然。他所有的厄运和失败都终结在了了他和关豫分道扬镳的那个夏天,而当时那段稍显卑微的请求和他声色俱厉的控诉,也成了他脑海里的最后一道剪影。
至今为止,他都未曾回头看过。
之后陈楼又和姜游出去过两次,再有朋友劝酒,姜游果然伸手一挡,借口说陈楼会过敏。一伙儿转移目标要泄愤,他也不坚持,笑嘻嘻地提着车钥匙,问一众朋友谁舍得送他进班房。
姜游是个原则性很强却又精通世故的人,很少让人难堪,但实际做出的举动又往往使得别人主动让步。陈楼在这方面自叹不如,在当晚和对方告别时,也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姜游果然痛快答应,只是看他一眼笑道:“你可别夸我情商高,别人再对我让步有什么用,你还不是跟锯嘴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跟我提。”
陈楼让他那一眼看的有些内疚,真诚道:“我就是独处几天散散心而已,想通了,有些事情该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现在我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姜游看他认真了,忙说:“应该的,这是你的自由,刚刚就当是我的一点小牢骚……”他见陈楼笑了笑,又笑着说:“你不跟我说这几天我们也不能碰面了。”
陈楼不明所以,姜游无奈道:“我们基金会不是刚参与了一个q市的慈善医疗救助吗,现在马上要签约了,对方又提出要和我单独见面。我可能要出差个两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