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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棚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重演着,每重演一次就如同一场新的拷问——如果沈星择不是从三米、而是十米的威亚上掉下来;如果他受伤的不止是手骨;如果心脏问题得不到控制继续严重下去……
    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让他心惊胆战。
    陆离知道,这种基于假设的妄想是错误且毫无必要的,可他偏偏就像患了强迫症似的,一遍又一遍推演着这些毫无必要的妄想。
    恐惧感在他的自我强迫中迅速累积,如同在他的心中种下了一枚枚黑色的种子。
    当夜深人静的时刻,他闭上了观察外界的双眼,转而审视自己的内心。这些黑色的种子就开始汲取他内心中的负面能量,茁壮成长出几千几百条带着刺的藤蔓来。
    这些盘根错节的藤蔓,有些名为“失去的恐惧”、有些名为“落单的孤独”、还有些名为“对爱的渴望”……以及更多他无法为之命名的,全部都从他的胸腔里蜿蜒生长出来。
    它们一路爬向病床,像是要交织成为一个带刺的樊笼,将熟睡中的沈星择围困住。
    陆离忽然觉得这种场面似曾相识,他眨了眨眼睛,躺在病床上的人影竟然开始了闪烁——前一秒明明还是沈星择,这一秒却成了陆离他自己。
    陆离还想看得更仔细一些,于是俯身朝着病床探去。突然间,这些荆棘藤蔓上炸开了如烟花一般大朵大朵的黄色玫瑰花;花的颜色迅速变红变黯,转眼间又变成了无数颗狰狞血色的心脏,卜卜地搏动着!
    陆离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从梦里醒过来了。
    晨光已经熹微,闹钟响起。再有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直升机就该将沈星择送往机场了。
    第97章 沈星择的病
    主演缺席, 影片的拍摄进度必然会被耽误。而这一耽误, 就如同听见了金钱被丢进水里的声音。
    小到箱柜桌椅各种道具、大至部分摄影器材和车辆都需要支付租金;工作人员的食宿也是一大笔开销;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粗略算起来每天十几二十万肯定跑不了。如果全员停机干耗着,制片人吕德间的心脏恐怕是受不了的。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剧组里刮起了一场紧急的头脑风暴。既定的拍摄顺序被彻底颠覆,A组和B组临时并机, 所有沈星择参与的戏份全部压后, 优先拍摄陆离和女一、女二等人的戏份, 冗余人员则暂时离组待岗。
    与此同时, 剧组内部还开展了以部门为单位的隐患大排查,威亚组更是全员大换血。如此折腾了一周左右, 新的秩序构建完毕,拍摄也逐步回归正轨。
    可就算表面上的秩序稳定了, 人心却依旧远远没有平静。
    男主角意外缺席, 对剧组的士气显然是一次不小的冲击。有些人开始降低对这部戏的期待度,做事情提不起太大的精神;另一方面,各种迷信谣言则甚嚣尘上。
    有人说新唐城的选址不洁,阴气太重;还有人说开机仪式没做好,得罪了土地爷;还有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封建迷信固然无稽,但是娱乐圈里吃这一套的人却不是少数。尤其是演员,太过随机的星途起伏让他们情不自禁地想要找出一种合理的解释,于是神棍和骗子就乘虚而入。
    在剧组几百号人里头,女一号赵乐美或许是最“虔诚”的一个。沈星择出事之后,她就在自己的酒店房门外挂起了八卦镜,房间里则贴满了黄符。每天开始拍戏之前,务必三炷香拜四面神佛,三餐也全部改成了素食。
    如果说这些日常迷信还算无伤大雅的话,那么她对武戏产生的抵触却给拍摄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无论是不是需要用到威亚的场景,只要发生肢体对抗,赵乐美就一律要求替身上场。武行精心设计的一些全景镜头也因此变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孟百进有好几次都想要发火,却又顾忌着风口浪尖上不宜多事。导演组又开了几次闭门会议,决定暂停武戏部分的拍摄,先把文戏提上来,希望暂时缓解组内的紧张气氛。
    与此同时,制片人吕德间也私底下与陆离有过几次交流。在其中一次比较深入的谈话中,吕德间甚至感叹,越是庞大的摄制团队,导演和其他员工的关系也就越像普通公司的领导与员工。当员工辛苦,可是当领导更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论语》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其实天底下的人都是如此。对待手底下的员工,太过亲近则失去了威信,太过疏离则无法产生凝聚力。
    所以有些事,导演和制片都不适合去做,但是演员却可以做得到。
    陆离并不傻,他明白吕德间找他谈话的理由——沈星择一走,他就是剧组最核心的演员,又带着资方背景,自然希望影片能够平稳拍摄下去。由他来充当中间人的角色,再合适不过。
    尽管沈星择也曾托他协助导演稳定人心,可是陆离深知自己资历尚浅,贸然评议别人的做法只会让自己显得莽撞而不懂规矩。
    坐而言,不如立而行。要解开别人心中的疑虑,身体力行或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从这天开始,陆离愈发注重搞好与其他演员之间的关系——在物质和精神生活相对匮乏的剧组里,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第一招,就是学习沈星择之前的伎俩,成箱购买各种进口零食送给剧组同事、尤其是女演员;除此之外,请吃饭请宵夜也是基本盘,只要是秦城周边有名的馆子,基本上都被扫荡过一遍;至于男演员们,相约打篮球或者健身都是拉拢感情的不错办法。秦城还有一个特别出名的推拿诊所,也隔三差五地被陆离找来给大家放松筋骨。
    陆离的娱乐圈关系尚不复杂——换句话说,那张男欢女爱、恩怨情仇的蜘蛛网上还没有他的大名。剧组里绝大多数人对他的认识,还停留在当年那尊银熊和与星影扑朔迷离的关系上。但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他的未来必然是一片坦途。
    如今,这样一匹年轻的黑马,竟主动凑上来想要搞好关系——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一来二去之间,剧组内部仿佛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日渐紧密的小团体。而这种努力经营出来的向心力,开始逐渐平衡起那场意外给剧组带来的离心力。
    时机差不多成熟,陆离与孟百进商议,可以考虑重新安排武戏了。
    ——————————
    微调之后的拍摄计划表和日工作计划表很快就分发了下去。头三天都是陆离与武行的打戏。腾挪躲闪、飞檐走壁,该有的一样都没落下。孟百进故意问他需不需要替身,全都被他摇头谢绝。
    与此同时,尽管不必参与打斗,但是这两天的戏份,赵乐美和女二恰好都需要全程参与,正好让她们旁观陆离的表现。
    沈星择出事之后,剧组的安全防护工作也愈发周全仔细。三天下来,所有镜头全都高质量地漂亮完成,威亚当然也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接着到了第四天,戏份是陆离保护赵乐美和女二号,与来犯的倭奴刺客缠斗。按照剧情设计,女二号除去地面上的基本打斗动作之外,还会有一个被陆离抱着从高处跃下的威亚镜头。
    一个大清早,女二号的妆发全都打理完毕,穿上戏服之前有人拿来了威亚衣——孟百进事先叮嘱过工作人员,如果演员抵触,就立刻把她带出来好好地沟通。紧接着导演、副导演、武行和陆离等五六个人就在影棚化妆间外头严阵以待。
    等了好一阵子,化妆间的门终于开了,已经穿好威亚衣和戏服的女二号倒是被这一群神情严峻的大老爷们给吓了一跳。
    看起来陆离的怀柔政策和以身作则还是起了点儿作用的。剧组的气氛在荡到低谷之后,终于开始缓慢回暖。又过了几天,剧组探班日,孟百进非常鸡贼地安排了赵乐美的威亚戏份。于是最后一个不情不愿的也被赶鸭子散了架。当然,奖励也是丰富的——当天媒体就以“敬业奉献、不惧阴影”为重点,将赵乐美好好吹捧了一通。
    克服了事故和迷信带来的不利影响,剧组的各项工作正在恢复元气。陆离的日常生活很快又回归到了“拍戏”和“沈星择”这两个重心上。
    沈星择飞抵上海之后的第五天进行了手术,之后遵医嘱住院一周。在这段时间里,陆离基本上只能够与安化文联系了解情况。
    根据安化文的说法,沈星择的手伤基本上不是问题,假以时日肯定康复无恙。真正的问题在于心脏——大小检查都做了,冠脉造影检查也无异常,从生理上暂时还没有合理的解释。至于心理方面,安化文则表示,沈星择的治疗师这一阵正在欧洲开会,一旦回国就会赶来上海。
    事到如今,陆离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等待。
    出事之后的第三周是五一小长假,剧组给了大家两天左右的休息日。陆离早就订好了机票,4月30日傍晚就迫不及待地飞往上海。落地之后,聚星上海分部的专车直接将他送往沈星择位于上海的寓所。
    因为拆线、回访以及其他一些林林总总的原因,沈星择手术后就一直留在上海修养。他住的是一套天价顶层公寓,从落地大玻璃窗望出去,就是黄浦江对岸的壮观夜景。
    但是无论多么美丽的风景,都比不上送上门来的这个人。
    提前知道了沈星择的家里还有帮工,陆离并没有表现得太过亲昵。两个人就像是寻常好友见面似的寒暄、拥抱,然后一起进了书房。
    等到阿姨进来倒过茶水,沈星择把房门一锁,扭头就朝陆离扑过来。陆离一开始还顾忌着他的手,但是耐不住这阵子的想念,很快也就由着他滚作了一团。
    该沟通关注的事情其实每天都在沟通着,没必要赶在这种时候煞风景。两个人并头交颈温存了好一阵子,直到沈星择使出怪力,单手将陆离抱上了书桌又扯他的裤扣,陆离才勉强缓过劲儿来,按住了他的禄山之爪。
    “……隔墙有耳,我说你就不能等到晚上吗?”
    不等沈星择回答,他又扭头去看膈到自己屁股的东西——虽说是在修养期间,但沈星择的工作量看起来一点都没少,书桌上摆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花萼相辉》的剧本、几个文件夹和装订起来的文件。
    除此之外,书桌的角落里还有一个让陆离格外在意的绿色纸袋。
    “心理医生来过了?”
    “嗯。”
    沈星择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纸袋子上面,仿佛觉得有点扫兴。
    “前天下午刚走的,想着你今天要来,所以准备当面告诉你。”
    陆离非常了解沈星择的性格——凡是当天没有立刻告知、反而找各种理由拖延的事,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他顿时紧张起来,几乎是逼问着要知道诊断的结论。
    拗不过他,沈星择示意陆离跟着自己坐回到沙发上,首先告诉他并没有什么坏事,让他不要慌张。然后轻咳了一声,首先说出了结论。
    “医生怀疑,我很可能有PTSD。”
    “……那是什么病?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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