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床已经睡了好几年了,方争上去的时候动作已经很轻了,依然摇摇晃晃,咯吱咯吱地响,惹得熟睡的方浩然嘟囔了几句。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方争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却睡不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就躺在床上了,以前从来是一点过两点才能睡觉。他想着今晚酒吧里发生的事,总觉得周敬年对他的态度有点奇怪。
然而细想之下,可能又是因为他是班级里第一个和他说话的人,周敬年和他亲近,也说得过去。
天气已经转凉了,想着明天一早还要起来把秋冬的衣服拿出来洗洗,方争很快闭着眼睛催促自己睡觉。
方争的叔叔叫方良彬,婶婶张蕾,一个在厂子里当工人,一个做家政,收入都一般。两口子守着这块地,总盼望着哪天被房产开发商看重,做着拆迁发大财的美梦。
方争对自己父母是全无印象,只知道他爸死得早,他妈嫌弃家里穷,两岁的时候就扔下他跑了。小时候全靠他奶奶养着,养到五岁,他奶奶也走了,这责任就落在了他叔叔身上。
方良彬夫妻俩思想呆板,在周围人都想着法子摆摊子越过越好的时候,他们觉得还是踏踏实实上班好,累死累活的工作也勉强够一家子糊口,一下子要养两个小孩实在够呛。家里穷,随便什么点小事都能吵起来,在油盐柴米的折磨中,人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刻薄。“吃白饭的兔崽子”,这句话方争从小听到大,最开始还会伤会儿心,听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
方浩然和方争同年,作为独生子,家里来了个抢食的,他自然也对方争从来没有过好脸色。父母对方争的百般嫌弃,一言一行对他影响甚深。从八岁起,全家的衣服就全是方争包了,那时候他老实,也确实是个吃白饭的,叔婶扔给他的衣服他都老老实实的洗了。
到了初二快放暑假的时候,方争无意中听到两口子说话,说不打算让他继续读书了,让他去做学徒,跟着人家学装修,学个几年出来就能挣钱了。
方争早熟,他心里有主意。他奶奶死的时候说过,这房子现在看着虽然破旧,但以前是他爸出钱盖上的。她死了,这房子就得由方争继承,但方争还小,这房子就让给他叔,以后他叔婶就把他当儿子养,吃饭、上学,一样都不能落。这话是当着全家人说的,他叔婶当时也是点头答应了的,说以后只要方争争气,就算考上大学,那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他上学。
方争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学校的第一第二,每学期都拿奖状拿奖品,读书用的本子、钢笔包括文具盒之类的,他就从来没花钱买过。然而现在,这两口子却要推翻当年的承诺,让他去打工,让读书成绩一直掉车尾的方浩然继续读书。
方争明白,他只是个侄子,肯定是不能和他们的儿子比,但是方争不想就这么认命。
期末考完试,回到家的方争就看到方良彬两口子在殷勤地招呼一个中年人。他当时心里冷笑着,这两口子也太迫不及待了,他这才从考场上下来呢。
方争没和这对夫妻吵架,好声好气地把那中年人送走了,面对这对夫妻的破口大骂,方争很平静地说,他会继续读书,学费生活费都不用他们操心。方良彬当时就冷笑着说他要是真有那个能耐自己挣学费,他们两口子以后绝对不会再插手管他。
两口子当时确实是不以为意的,方争一个十四岁的未成年,去哪儿挣钱攒学费。
然而之后的两个月里,方争早出晚归,每天都顶着烈日的暴晒,在外面连着捡了两个月垃圾,人变得又黑又瘦,终于攒齐了初三一年的学杂费,让方良彬夫妻无话可说。
那之后,方争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辛苦挣的,晚上到酒吧上班,周六日白天就去那些游乐园或者商场里转一转,因为他形象好,发发传单帮着搬搬东西之类的,又不怕苦不怕累,做事勤恳,别人也都愿意用他。
早上天还没亮,方争就起了,方良彬两口子也起了,他们上班都上得早,这里离工作的地方也远,不早起不行。
张蕾正煮着稀饭,听见方争在厕所洗衣服的动静,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冲他说了句:“这个月水电费又该缴了啊。”
“知道了。”方争搓着衣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从方争开始自己挣学费后,张蕾也开始让他缴生活费了,水电费按人头平摊,但是方争的用水量远不及他每月缴出去的费用用得多,张蕾说只让他缴水电费就够好了,还没让他缴房子住宿费呢,如果等他成年还要继续住在这儿,那就必须的缴住宿费了。
方争呼出一口气,等上大学就好了,考上大学后,他就能彻底远离这家人了。
挂衣服的时候,张蕾把还在床上睡觉的方浩然叫醒,叮嘱他别忘了吃早饭,又塞了零用钱在他书包里,两口子急匆匆地出门了。
衣服晾晒好后,看着上学的时间也快到了,方争背着书包匆匆忙忙的出门,方浩然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不同方争,有爸妈疼,方良彬特意给他买了辆时尚的山地车让他每天上下学,可比操着双腿跑路的方争快多了。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方争在早餐摊子买了两根油条,边吃边跑。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周敬年。
方争跑到周敬年身边,嘴里含着油条,说话口齿不清地:“早自习都快打铃了,你怎么还没进去?”
周敬年说:“我也刚到,准备进去的时候看到你了,就等等你。”
方争呵呵笑了两声,“那快走吧,今天语文早读,有人迟到的话科代表要记名的。”
到教室的时候,铃声还没响,方争吃饭吃得急,这会儿就一直打嗝。
周敬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出来,戳了戳方争的肩膀。
方争扭头:“呃……怎么了……呃……”
周敬年看着他傻傻呆呆的样子,翘了翘嘴角,把杯盖拿开,说:“这个给你喝,把手也给我。”
方争不明所以的向他伸出一只手,疑惑地问:“怎么……呃了?”
周敬年握住方争的手,示意他快喝,自己握住他手腕内关穴的地方,跟他解释:“我外婆跟我说的,打嗝的时候,捏住这里十几秒,同时喝点热水憋憋呼吸,很快就可以止住打嗝了。”
杯子里是温热的牛奶,很香,方争似信非信地拿眼瞅周敬年,边尝试地憋气喝了两口。
周敬年握着方争的手腕。方争其实很瘦,周敬年单手就能圈住他的手腕还有剩的,有这个年纪生长发育的原因,也有方争饭食营养不够的问题。
周敬年忍不住摸索了一下方争的手腕,惹得方争手臂一缩。
周敬年松开他,“现在怎么样了?”
方争没有憋气了,正常呼吸了几下,虽然总有要打嗝的感觉,但是都没打出来。不由向周敬年笑笑:“还真有用。”
周敬年笑笑,看他没喝了,就道:“怎么不喝了?”
方争尴尬地说:“不好意思,用了你的杯子。”他自己都不太喜欢和别人共用一个水杯,更别说周敬年一看就是讲究的人,这杯子被他碰过了,对方心里会不会不高兴?
“没事啊,我拿回去洗了就行了。”周敬年说,“这牛奶是我外婆让我喝的,我不喜欢喝,倒了又可惜,我看你挺喜欢啊,要不你帮我喝了吧?”
方争迟疑,周敬年这才来学校第二天呢,昨天又是请他吃中午饭又是宵夜的,总这样不太好啊。
周敬年可惜地说:“你也不喜欢喝啊?那我等会儿只能倒了。”
“倒了可惜了。”方争说,“那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好啊。”周敬年说,眉目里带着隐约的温柔。
第7章
中午果然是方争请吃饭,吃完饭后方争继续带着周敬年到昨天没去过的地方转了一圈,然后因为晚上依然要上班,回到教室后方争就抓紧时间补眠,周敬年则拿着手机给人发短信。
短信的接收人是周松。
周敬年他家在四九城里虽说地位不错,不过家族并不庞大,爷爷那辈儿只有两个兄弟,老辈的就只剩他爷爷了,另一个堂爷爷已经没了,留下两个堂叔叔和一个堂姑姑。周松就是他大堂叔的原配之子。
周松他爸婚内出轨,气死了他妈,私生子只比他小一岁。从小在后妈不着痕迹的压迫下,生活很是艰苦,和他爸的感情也在后妈的挑拨、无限的争吵中被磨得一干二净,现在周松在他家已是透明人,给口吃的养活就行了。
周松比周敬年大五岁,偶尔遇到了周敬年还得叫他一声哥,上辈子,周敬年是上大学的时候才和周松熟悉起来的,那时候他被周敬炎母子逼得不停后退,身边正是缺人的时候,就让周松跟着他做事。
来丽城的前一天,周敬年就找到周松,和他谈了谈。这会儿正在询问前两天他交代的那件事的进度。
看着手机里上不甚清晰的图片,周敬年眯了眯眼。听到前桌传来动静,他快速回了消息就把手机收了起来,把目光放在了方争身上。
现在天气转凉,趴在桌子上睡就有感到有点冷,周敬年把外套脱了,搭在了方争背上。
方争本就睡得就有点不安稳,这一下动作倒是把他弄醒了。他迷迷糊糊的,拉着肩上的领子看周敬年:“你的衣服啊?谢谢啊。”
周敬年说:“我看你有点冷,离上课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方争打着哈欠点点头,把衣服往上又拉了拉,趴桌上又睡了。
周敬年等了一会儿,看他呼吸平缓了,就轻轻地站起来,把相机的快门声关了,对着方争闭着眼的侧脸连拍了几张。
他摸摸屏幕上方争的脸,每张都那么好看。
很快,下午最后一节结束,方争提着书包就往外面跑,周敬年在楼上看着他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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