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田少人多,年年没有余粮,小女儿要置办嫁妆,几个孙子大了,屋子住不开,前边院子空出的一块地上得再建屋子,处处都要银子,可如何是好?
唉声叹气了几日,哪怕韩梅回来裴老头脸色也不见好转,宋氏以为他不舒服,听他说了缘由不以为意,“我们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可不是为他们操心孩子的,屋子的事情问问老大,他们人多,屋子的事情他们看着办。”
裴老头坐在门槛上,额头皱纹愈发深邃,家里银钱都宋氏管着,她不拿银子谁拿,韩梅可不是好相处的。
宋氏好似看出他的想法,哼了声,“别以为几个儿媳妇是傻的,每年卖黄果兰都是老大两口子去的,他们手里铁定昧了银子,老二媳妇好吃懒做脑子却好使,忘记老三媳妇的首饰盒子了?至于老四媳妇,她没有儿子,现在不是她操心的时候。”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拿银子出来的,警告裴老头“我可告诉你,谁要建屋子自己拿银子,谁找我我跟谁拼命。”
裴老头气得重重跺了跺脚,“你这眼皮子浅的……”
宋氏才不管裴老头,回屋检查一番装银子的盒子,确认锁没有撬开的痕迹才松了口气,不得不说,韩梅和刘花儿瓜分沈芸诺的首饰一事叫她有了忌惮,昨晚还梦着装银子的盒子被人撬开了,辛辛苦苦存了几年的银子不翼而飞,哪怕做梦她也吓出了一声冷汗,回到堂屋,思忖道“老头子,你说要不要在床底下挖个坑,将存钱的盒子埋起来?”锁在柜子里心里不踏实。
裴老头皱眉,训斥道,“说什么呢,难不成还得在屋里随时备一把锄头方便埋盒子挖盒子?”
宋氏也觉得行不通,讪讪一笑,瞥到院子里往西边屋子东张西望的刘花儿,眼神一横,扯着嗓门道“老二媳妇,做贼呢,没听见小栓在哭,连孩子都顾不好,怎么当娘的?”
刚准备进沈芸诺屋里的刘花儿被吓得身子发抖跳了起来,看清堂屋里坐着的两人,微微变了脸色,讨好道,“娘,您在屋里呢,我见着三弟妹背着背篓上山了,这不好奇过来看看?”
宋氏垮着脸,一脸怒气,她叮嘱沈芸诺若非迫不得已不准开口说话,刘花儿说话没个把门的,若将沈芸诺结巴的事情传出去,坏的可是整个裴家的名声,这几天,沈芸诺不在她跟前,她气顺了不少,眼不见心不烦,此时听刘花儿提起沈芸诺,忍不住冲裴老头念叨,“老三媳妇就是个来讨债的,大热的天,家里米粮都没了不上山挖野菜,整天寻着烧水洗澡,当时就不该应下这门亲。”
裴老头面露不耐,“小洛都有了,提那些做什么,没耽搁她干活就好。”裴老头看来,沈芸诺如今做事比之前迅速了,秋收可以试着下地干活,多个人多份力,干完地里的活去镇上地主家做几天工,赚点银子也好。
而此时,牵着小洛在山里拾柴的沈芸诺到处搜寻着,靠山吃山,山里藏着宝,她之前住的地方楼下开了家野菜火锅,各式各样的菌子野菜皆是山里挖来的,在注重原生态的信息时代,野菜很是受欢迎,结果真被她寻着好几种。
小洛亦步亦趋,山里湿气重,他心有恐惧,紧紧抓着沈芸诺衣角,被小木踢中的腿隐隐发疼,“娘,我们不走了。”进山会被老虎吃掉,小栓哭的时候,二婶最爱说的就是山里老虎下来吃小孩了,听得多了,他也害怕。
沈芸诺察觉到他的害怕,背篼里装了几样野菜了,并且她发现越往上,杂草越深,夏天蛇多,她害怕那玩意得很,停下来,踏平一块草,搁下背篼,细细看今日成果,指着其中的蒲公英问小洛,“小洛吃过这个吗?”
小洛摇摇头,清澈的眸子渐渐黯淡下来,低头,小声道“不能吃,是杂草。”路边到处都有,是草,不是菜。
沈芸诺笑笑,都是些常见的野菜,还有薄荷,苋菜,零零星星加起来有不少了,摸摸他的头,认真道,“可以吃的,晚上娘给你做。”
蒲公英有药用价值,小洛腿受了伤,吃这个正好,往山里看了一眼,奈何没寻着她念念不忘的菌子,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回了。”兴水村靠着大山,没人乐意上山怕是因着山里猛兽,偌大的山,她也不敢贸然往里走,到山脚遇着几位妇人,沈芸诺不认识,牵着小洛低头往前,不想被她们认了出来,“沈家妹子也出来挖野菜,不是听说你们分家了,怎么又住回裴家了?”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沈芸诺蹙眉,对方一身灰色粗布衣衫,瓜子脸,颧骨高高凸起,二十出头的样子,脸被晒得红通通的,沈芸诺不认识她,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吴桃儿讨了没趣,面上无光,她和沈芸诺的娘家是一个村子的,她先嫁到兴水村,照理说沈芸诺与她走得近才是,谁知,她见沈芸诺的次数屈指可数,沈芸诺在裴家的事情都是听别人说的,裴征如何喜欢她,不让她上山下地,做饭洗碗都不曾,而她,忙完田地的农活还要回家做饭,如今见沈芸诺落了难,她心里痛快,“沈妹妹,你可别只顾着自己的日子,回娘家瞧瞧你嫂子吧,你三哥不在,她日子可不好过着呢。”
沈聪是村里出了名的浑人,专做偷鸡摸狗的事儿,逍遥多年没被人抓住,村里村外,谁不知道家里丢的东西都是沈聪偷了的?不是忌惮沈聪那帮狐朋狗友,里正早就将人撵出村了,想到这里,吴桃儿挑了挑眉,鄙夷更甚,“我忘记了,你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其他?”
沈芸诺皱眉,拉着小洛往前走,当没听着吴桃儿的话,谁知,小洛反应激烈,手指着吴桃儿,咬牙切齿地喊着,“不许说三舅母,不许说……”
眼眶蓄满了泪,沈芸诺心惊,按下他的手,“小洛,别理会,娘心里有数。”她不是没有感觉的,吴桃儿说完,她心揪得厉害,想必是原主的感情作祟,蹲下身,替小洛擦干脸上的泪,两岁的孩子,情绪哪是说控制就控制得住的,眼泪跟掉了线的珠子似的,“小洛不哭,明天娘陪你去看三舅母好不好?”
“好,三舅母三舅舅是好人。”
沈芸诺不明白小洛为何说这句话,心情闷得难受,回到裴家,小木和小山在院子里追着鸡跑,见着他们,小木下意识的捂紧了手臂,剜了小洛一眼,言不由衷地叫了声三婶。
沈芸诺勉强扯出一个笑,“小木玩呢。”手里的柴火够烧两晚,沈芸诺让小洛回屋,自己去了灶房,裴家一日两餐皆是红薯,干活的才有馍吃,沈芸诺都快忘记肉的味道了,她刚进灶房,刘花儿就扑了上来,双手趴着背篼,惊喜道,“这么嫩的苋菜哪儿来的?”
背篼后仰,绳子勒得她脖子难受,沈芸诺生气了,“二嫂,做什么,山里挖来的。”
刘花儿听声音就知道沈芸诺生气了,撇了撇嘴,“有什么了不起,这几日你都没下地干活,挖野菜回来怎么了?还不准我看一眼是不是?”
沈芸诺心里记挂着沈家嫂子,没空应付她,“是不能看,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偷藏起来自己吃?”
刘花儿面色一红,背对着她的沈芸诺没注意她的反常,放下背篼,将里边的野菜拿出来,宋氏嫌弃炒菜费油,皆是白水煮菜,放点油和盐,这样一来汤有味,一人一碗汤都能管饱,拿出蒲公英递给刘花儿,“二嫂要这个不?”
回过神,刘花儿也恼了,脸红脖子粗的道,“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做饭藏了东西自己吃,你看我不顺眼说出来就是,拐着弯骂我什么意思?”瞥了眼沈芸诺手里的野菜,咚的声坐在地上,双手拍地,“三弟妹,你好狠的心,先拿话戳我脊梁骨,如今又拿路边的野草打发我,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我不要活了我……”
她声音大,震得沈芸诺耳朵发麻,收起蒲公英,冷冷道,“我先回屋了,二嫂不做饭的话我可以替你告诉娘……”话没说完,刘花儿蹭地爬了起来,害怕地盯着门口,看没人,又才瞪着沈芸诺,气得半晌才说出话来,“好啊,好啊,没想着你平日都是装的,沈家真是没一个好人……”
第二次听人说起沈家,沈芸诺眼神一冷,激得刘花儿身子一颤,“你……你要做什么?”
听着动静走来的宋氏拧紧了眉,吼道,“不能好好说话就给我安生做饭,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
她也见着沈芸诺看刘花儿的眼神了,沈聪杀人放火都不怕,他的妹子哪是个简单的?声音不自主的软了下来,“老三媳妇,没事给我回屋,晃来晃去像什么话?”
“知道了,娘。”沈芸诺抬手指着手里的蒲公英,“今晚我想煮这个……”
“你要吃谁能拦着你不成?”宋氏嫌弃地别开脸,想到什么,诧异地盯着沈芸诺,“你不结巴了?”
☆、第005章 讳莫如深
宋氏的眼神淬了毒似的,沈芸诺早有了说辞,诚恳道,“我也不知晓怎么回事,只是有时候头会疼,娘,您说要不要问问村里的大夫?”
宋氏升起的怒火被她一句话灭了下去,眼神闪烁,“看什么大夫,谁平日没个头疼?我这头疼几十年了不也好好的没事?”村子里没有大夫,兴水河上游的上水村有个大夫,家里世世代代给人看病,富裕得紧,可每次看病皆要花费不少银子,沈芸诺又是伤着脑子,指不定花多少了,她如何乐意,转过身嘴里还不忘骂道,“一个个不省心的,我可是造了什么孽啊。”
刘花儿垂着头,兀自嘀咕了一通,简单地洗菜,菜上还残着泥也不管了,一把扔进锅里,坐在凳子上,目光却阴森森地盯着沈芸诺背影出神,这个三弟妹,这次回来性子变了许多,换做平日哪敢撞着胆子反驳宋氏,难不成她和宋氏之前有什么秘密?想得远了,丝毫不认为是她先起的争执。
到沈芸诺做菜的时候刘花儿也不走,站在一侧监督沈芸诺用了多少柴和水,村子有三口井,水缸里的水是几人轮着挑回来的,沈芸诺力气小,裴老头看不过去,挑水的事儿便没落到她身上,对这点,刘花儿心里是存着怨气的。
好在,沈芸诺还算识相,一瓢水,没用油盐,等她熄了火,刘花儿才扯着嗓子往外边喊了声,“娘,叫爹回来,准备吃饭了。”
堂屋有两张桌子,一张高点的四方桌,能坐八人,稍微矮的坐的是几个孩子,桌子灰蒙蒙的,该是久了没清洗的缘故,煮的蒲公英没人吃,就她和小洛碗里装了一碗,裴老头看得皱眉,“家里又不是没粮食了,吃那玩意做什么?”村子里穷困一点的人家挖着菜就吃,可也是没办法,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吃这种野菜会被人笑话,看沈芸诺吃得开心,裴老头心里不是滋味,冲宋氏道,“明个儿拿银子去镇上买点肉回来,地里的草除完了,得琢磨掰玉米,忙活起来又是好几日。”
每年农活起的时候家里都会买点肉回来补补身子,宋氏是知晓的,咬了一口红薯,含糊道,“不是还有几天吗?到时再说吧。”去年这会卖花能存些银子买肉她不觉得心疼,今年可是一点收益都没有,花钱不亚于剜她的心。
看裴老头脸色不对劲,宋氏忙移开了话题,“家里的红薯没了,得去村里舂点米。”意思就是有事做,买肉之后再说。
秋收后,家里多吃米和粗面,红薯充饥,皆要留着来年春季播种那会吃,每家每户都是这么过来的,宋氏不觉得有什么,而沈芸诺却是松了口气,连着几日红薯,清汤寡水,早就想吃点米饭了。
“娘,今日回来的时候听说我嫂子不好了,明天想回去看看……”实际上,这几日沈芸诺在裴家没做多少事,来来回回打探清楚了兴水村的情况,兴水村在兴水河下游,不如上游村子富庶,加之土地贫瘠,村背后一座大山,没有打猎的猎户,山里再有好东西,大家也不敢进山。
这个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沈芸诺想要好好活下去照顾小洛,得想生钱的法子,至于做什么,她心里没有谱。
桌上瞬时一片沉寂,针落可闻,沈芸诺抬起头,装作没发现众人脸上的情绪,又说了一遍,低头吃自己碗里的蒲公英,不忘叮嘱小洛多喝点汤,对身子好。
最终,还是裴老头出声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你要回去看看就回吧,明日让你娘给你带五文钱。”
难得宋氏没反驳,而韩梅和刘花儿也没说什么,好似沈家是洪水猛兽似的避如蛇蝎,沈芸诺心有诧异,夜里给小洛洗了澡,问他记得三舅舅家的路不,小洛以为沈芸诺考他,严肃着小脸,愁眉道,“沿着小路一直走一直走,睡一觉就到了。”小洛去过沈家一次,沈聪背着他,他睡一觉睁开眼,沈聪便指着竹林边的屋子给他说到了。
沈芸诺叹了口气,只希望原主有些记忆,可以帮着她找到娘家,天热,沈芸诺睡觉喜欢开着窗户,刚开不习惯,后来发现东边屋子的窗户也开着她才释然了。
天不亮她就醒了,琢磨着上山挖点野菜带去沈家,她没走多远,很快挖了一小篮子蒲公英,回来小洛醒了,沈芸诺替他穿好衣衫,去堂屋吃饭,没忘记问宋氏要钱,宋氏脸色铁青,给她钱的时候手哆嗦了好几下,刘花儿张了好几次嘴,欲言又止,沈芸诺觉得沈家必然有什么,一家人都讳莫如深。
五个铜板,经过村口的一家小铺子,沈芸诺大致问了物价,心中掀起波涛骇浪,肉十五文一斤,五文可以买一条细一点的肉了,红糖五文一小袋,还有麦芽糖之类的,挣扎一番,她什么都没买,娘家什么情况她还不清楚,五文钱貌似也能做很多事儿了。
开铺子的李婶子也是村子里的,天热,铺子里的肉大概只有两三斤的样子,卖不出去明日就臭了,卖了这次她就不打算卖肉了,肉贵不说,臭了只能便宜卖出去,赚不了钱,沈芸诺她是认识的,裴征成亲那会她还随礼了,卖东西久了,谁真想买,一眼就看得出来,故而,见沈芸诺牵着小洛走了她脸上并没有不愉快,继续做手里的针线。
依着原主的记忆,沈芸诺真的认识回去的路,小洛走累了,沈芸诺抱起他,沿着山路走走停停,头顶的太阳偏正中了才见着农家院子,她已经汗流浃背,小洛睡醒了,指着田埂小道,“娘,走,到三舅舅的村子了。”
沈芸诺放下她,身子软软的没有力气,小洛脸贴着她的后背,此时也是汗湿的,沈芸诺去路边摘了两片芋头叶子,一片递给小洛,“盖在头顶,别中暑了。”她隐隐有感觉,自己该是中暑了,瞅了眼篮子里晒得毫无生气的蒲公英,又去路边拔了两种清热解毒的野菜搭在蒲公英上边,这才往村子里走。
村里的房屋零零星星散着,和她在一些山水画上见着村子差不多格局,不过,画上的房屋意境清幽,和眼前差距有些大,进了村子,经过一条小溪边,还有妇人站在石头上弯腰洗菜,见着她,脸上显出隐晦的表情,“阿诺回来看你三嫂呢?”
沈芸诺点了点头,不知如何称呼,笑着寒暄,“洗菜呢?”看起来,这个村子比兴水村还要穷,地里玉米的长势明显不如兴水村的好。
妇人没料到她会回答,脸上的笑僵在了脸上,讷讷地嗯了声,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儿。
沈芸诺往里走,经过一颗杏树,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顿时,沈芸诺僵在了原地,身子动弹不得,循着声音望去,沈芸诺找着缘由了,说话的是个老头子,枯瘦如柴,眼睛深深凹了进去,眼神没有神采,树下的人投来一瞥,他没留意大家的异常,语气颇为激动,“我可是和你们说了,沈聪不在村里,掉了东西别再闹到我家,找他媳妇去。”
沈芸诺心里好似被山压着喘不过气来,她明白,说话的老头子一定是她的仇人,或许不仅仅是仇人,因为这一刻,她想撩棍子打人外莫名的害怕,那种害怕好似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遇着鬼,身边没有人可以救自己的绝望,这份情感,比她得知穿越回不去的时候还要浓烈。
杏树下,终于有人扯了扯老头子的衣袖,老头子才转过身,认清楚是她,脸拉得极长,“不孝女,你还回来干什么?我沈家没有这样不要脸的闺女,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