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盘子,李婶转身出了门,再回来,手里端着一方小矮桌,“裴娘子吃饭了还得喝药……”
沈芸诺感激一笑,自己的身子大抵清楚,动了胎气不假,往后只有好生养着。
这时候,院子外有人走了进来,沈芸诺动作一顿,李婶走了出去,很快,引着几人进了屋,周菊抱着孩子,脸上是浓浓的担忧,宋氏和韩梅紧随其后,宋氏目光落在周菊怀里的大妞身上,小心翼翼的很,而韩梅,脸上无悲无喜,至于何想法,沈芸诺看不出来。
“三嫂没事儿了吧?”周菊和沈芸诺关系好,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下,开口道,“昨日没赶集,镇上发生这么打的事儿我们还是下午听说的,你如今怀着孩子,天大的事儿也该为着孩子考虑才是。”
她怀里的大妞不安的扭动着身子,宋氏站在身后,试探的伸了伸手,“阿菊,还是我抱着大妞吧,你和老三媳妇好好说说话。”
周菊斜睇了宋氏一眼,不耐烦的举起手把大妞递了过去,“你喜欢抱就抱着,瞧瞧大妞现在被宠成什么样子了?”两年前,周菊怕宋氏,此时,心里却是不怕的,说话也比往回严厉得多。
宋氏好似丝毫不在意,抱着大妞,来回踱步,嘴里小声哼着什么,不过她怀里的大妞倒是安静下来,沈芸诺心下微诧,出声道,“都坐吧,我如今的情形,不好招呼你们。”
“都是妯娌,说那么客气干什么,一切都好好的,大姐怎么这般不安生,还要把大哥和俊哥都拖下水。”昨日,就有捕快来村里提醒她们今日来镇上县衙作证之事,李块头死有余辜,至于裴老头,是滚下床,受了凉死的,和沈聪裴征没多大关系,她和裴俊说过这件事了,裴俊是站在沈聪这边的,换做任何人,都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孝顺对自己妻儿下手的人,裴老头的手脚十之八,九是沈聪坐下的,然而,毕竟没有证据,即使有,也是裴老头对小洛沈芸诺先起的心思,怪不得沈聪。
周菊将裴俊的打算说了,看向旁侧的韩梅,挑眉道,“大哥和大嫂怎么商量的?”
裴勇毕竟是裴老头长子,他的话,比裴俊更有说服力,韩梅神色一僵,昨晚,她和裴勇因着这事儿吵了起来,裴娟和陈余找她帮忙,事后给她一笔好处,韩梅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明白中间是裴娟搞的鬼,她担心裴娟被人抓着把柄,到时候自己也跟着遭殃,并没有立即答应,直到裴娟说了个名字,韩梅才犹豫起来,镇上有钱的几户人家她们虽然没有见过,却也听说过名字,当日,沈芸诺靠着卖菌子和野菜挣银子的事儿,她仔细打听过,自然也清楚裴娟口中的那户人家。
听了周菊的话,她失了会儿神,嘴角僵笑道,“你大哥为人憨厚耿直,这回得事儿,挂不得小洛舅舅,他去了县衙,自然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裴勇心里对裴娟存着恨,哪会帮裴娟,何况,这事儿,怨不得沈聪。韩梅顿了顿,话锋一转,好似很担忧的模样,“李块头和叠的事儿好说,可中间还有个小孩子没了命,我和你大哥也没法子。”
周菊不以为然,“小洛舅舅什么性子咱还能不清楚,没做就是没做,死去的那个孩子,铁定不是小洛舅舅下的手,知县大人会给小洛舅舅一个清白的。”无论如何,周菊都希望沈聪安然无恙,沈芸诺和她关系好,将来遇着事儿请沈聪帮忙好开口,在她眼中,沈聪不只是沈芸诺的靠山,还是她和裴俊的靠山,有这种想法很奇怪,然而,她心里就是这般想的,靠着沈聪,心里踏实,可能和沈聪在县衙当值有关系。
周菊看沈芸诺不动筷子了,小声道,“三嫂继续吃自己的饭,左右家里没多大的事儿,大妞交给娘照顾着,我留下来照顾你和小洛姑母。”
沈芸诺还处在周菊和韩梅的话中久久回不过神,一切的事情竟然是裴娟做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是裴娟把我哥告了?”对裴娟,她连一声“大姐”都不想叫了。
周菊一怔,狐疑得点了点头,“三嫂不知情?”
沈芸诺若有所思,韩梅不动声色的拉了旁边的凳子坐下,手搭在桌上,低头想着事儿,裴娟谋划的事情真要是成了,沈芸诺和沈聪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她也能捞到好处,然而,对上沈芸诺面无表情到诡异的脸,她又犹豫了,裴娟要她做的事情很简单,帮忙捎个话,沈芸诺拿出做腊肠的法子,沈聪就会平安无事,对腊肠的事儿,她了解过,也吃过几回了,大致有哪些调料她能猜着,可做腊肠就和做豆腐一样,各种调料的比例必须掌握好了,腊肠不比豆腐可以自己在家里慢慢试,腊肠的方子不对,做出来的腊肠就没用了,肉贵,谁有那么多银子往里边砸?
欲言又止的动了动唇,周菊心下好奇,“大嫂有什么话就说吧……”
“没……眼看着掰玉米棒子的时候到了,我想问三弟妹借家里的牛用用。”村子里帮裴征修路的时候,里正做主,沿着村子主路也修了条宽敞的路过来,韩梅住在村头,往回牛车是驶不进院子,如今却是可以了,裴征用牛拉货她见过,也想借来用用。
周菊撇撇嘴,“大嫂说什么呢,三哥不在,三嫂又挺着肚子,你把牛牵回村不是叫三嫂难做人吗?村里人多,都开口问三嫂借牛怎么办?”目光意有所指的望了韩梅一眼,裴征和沈芸诺在村里,韩梅尚且能昧着偷偷得好处,何况眼下裴征去了南边,沈芸诺又在镇上住着。
韩梅不喜的抿了抿唇,张嘴欲说点什么,被床上的沈芸诺打断,“我哥出了事儿,家里的牛暂时不外借了,往年大嫂和大哥怎么做的,今年该是不难。”沈芸诺对韩梅防备得紧,尤其听了周菊的话后,她想得更多,韩梅唯利是图,和裴娟还有往来,心里打什么主意不可知,又随意吃了几口饭,拿起旁边的药碗,不喘气的将药喝了。
身子乏力,出声黏人,周菊听出沈芸诺针对的是韩梅,得意的撇了撇嘴,“三嫂,我先送娘和大嫂出去。”上前,端了矮桌,送韩梅宋氏出门,宋氏怀里的大妞睡着了,周菊懒得多看一眼,“回去憋给大妞吃多了,闹肚子,孩子又该遭罪了。”来的时候她带了衣衫,放在门边的背篓里,周菊不喜欢大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态度不似往回那般抗拒了,左右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坨肉,养着吧。
宋氏连连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我记着了,老三媳妇那边你多多费心就是了,家里一切有我和阿俊呢。”
出了门,韩梅也没将到嘴的话说出来,她心里顾忌太多,裴娟说的那比银钱她当然心动,课也担心被牵扯进去,小木在,她不能将一家人的名声都豁出去,她想,再去问问裴娟,待知道细节了,她再考虑考虑,沈聪关在监牢,一时半会出不来,沈芸诺六神无主,到时候什么都会答应的。
想清楚了,到大街上,县衙就在不远处,宋氏担心孩子受不住,准备回了,韩梅停下脚步,迟疑道,“娘,您先回,我瞧瞧小木爹情形怎么样了。”
宋氏哪看不出她生有憋的心思,叹了口气,道,“如今小木在镇上,日子虽然紧巴,可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别折腾到现在的日子都没了,你人聪明,我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懂。”沈聪那人不是善茬,出了事儿不会顾忌情面,可转而想,沈聪做的一切无可厚非,都是为了守护自己妹子,是裴老头,不该生出那样子的心思。
往日种种犹如过眼云烟,有裴老头的例子在前,宋氏愈发看清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不是赶集的日子,街道上没多少人,她抱紧了怀里的大妞,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往城外的方向走。
待看不清宋氏人影了,韩梅才收回了视线,望着火辣辣的日头,韩梅浑身却犹如坠入冰窖,站了许久,终究,抬脚,往前边得街道走,宋氏不知道她家里的难处,当然愿意为着沈芸诺她们说话,换做其他人站在她的位子,也会心动,如是想着,心又坚定起来,浑然没发现,一抹身影偷偷跟在她身后,待入了一条巷子,见着她敲开泛旧的大门,没了人。
听完石头的话,沈芸诺身子一颤,果然,韩梅和裴娟为着利益走到一块了。
“阿诺妹子,你别着急,两人没多大的本事,你好好养着身子,再过几日,聪子哥就回来了。”石头就是刚才跟踪韩梅的人,韩梅和宋氏出门后,沈芸诺觉得不对劲,本想让李婶追出去看看,石头主动担下这个责任,沈芸诺才知晓,石头就是李婶的儿子,也是赌场里的人。见她魂不守舍,石头挠了挠后脑勺,他不懂得怎么安慰人,转而走了出去,去和院子里洗衣服的李婶道,“娘,您进屋和阿诺妹子说说话,这事儿,我得去和刀大哥知会声。”
因着沈聪入狱,场子那边的事情也多了起来,清水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些年,有两三家赌场,因着下边的人浑,被沈聪收拾得干干净净,木老爷看准时机,出钱将另外两个赌场买了下来,这几年,清水镇看似有三家赌场,可背后只有木老爷是东家,然而就在昨天,有传言称,南边也要开个赌场,一切准备妥当,三日后开门做生意,镇上哪家铺子开业他们多少清楚,南边赌场前些日子关门修葺,打听说是准备开个酒楼和酒窖,不想对方竟然瞒天过海。
李婶捋了捋自己得衣衫,“去吧,小心些,早点回来,守门的就你们两人,你走了,如果再来群挑事的人就麻烦了。”
石头会意当然点了点头,抬脚奔了出去。
刀疤刚从木府回来,沈聪入狱和赌场开业得十二都该和木老爷知会声,走出木府,就有两个汉子凑了上来,“刀大哥,石头来消息说,裴征大嫂和裴娟一伙人怕有勾当,用不用先把人制服了?”
刀疤面色一冷,对韩梅,他也忍耐多时了,这次,邱艳和沈芸诺遭了罪,总该有人出来扛着,“暂时别动,别坏了聪子的计划,再让两个兄弟去门口守着,以防对方狗急跳墙。”
“知道了。”
刀疤面色肃冷,裴娟纵然可恶,背后还有人操纵,抓住裴娟是早晚的事儿,眼下,是地抓住背后之人,镇上眼红沈聪和知县大人做生意的不是没有,然而,敢将主意直接打到沈聪头上的却在少数,几家酒楼他已经查探过了,酒楼那边生过心思,却没这个胆量,背后的东家在清水镇经营多年,不敢赌得大了。
至于裴娟背后的人,说不准,查出赌场幕后得东家,一切就昭然若揭了,然而,傍晚,手底下的人回来,却查不到丝毫关于三日后那家赌场的事儿,刀疤拧起了眉,反常即为妖,他得和沈聪说说。
连着两三日,镇上都在说沈聪的事儿,李块头和裴老头的事儿有人作证,二狗蛋,确实死得冤枉,沈聪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也没谁证明人不是他杀的,沈聪有嫌疑,还得在监牢待着。
陆陆续续夜里,有裴家的亲戚来看她,见着裴家三房的人,沈芸诺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又被噩梦惊醒,她拭去额头的汗,望着漆黑的夜,想到了一件事,狗蛋和裴家三房住在一条巷子里,人是在外边玩丢了的,狗蛋的年纪对陌生人能生出戒备心了,不是认识的人,狗蛋一定会大声喊。
她记得裴存媳妇看她的目光,以为她是上门打秋风的,裴娟时不时回去裴家三房,三婶和她说过,她想,莫不是裴娟将孩子带走了?
细细理着脉络,天明十分,沈芸诺才大致清楚了,待李婶进屋,沈芸诺开口喝李婶道,“李婶,我有事儿和刀大哥说,你能不能叫刀大哥过来一趟?”
沈芸诺药不能断,且不能下地走动,李婶自然乐意帮这个忙,“我怕和门口的人说声,你先吃饭。”
刀疤来得快,那边赌场刚开始做生意,捧场的人不少,这边赌场生意自然受到了影响,赌场除了自己赢钱,还靠借钱给来的人,抽一成利过日子,若到了约定的日子不还钱,就利滚利,欠的钱只会更多。
“阿诺妹子有事儿找我?”
见他风尘仆仆,眼神里充满了血丝,沈芸诺不敢耽搁他得时辰,言简意赅将自己怀疑得事情说了,刀疤一怔,他倒是没想起还有这个,欣喜若狂,“的确是这个理,裴娟身形肥,纵然日子久了,肯定还有人记得。”
裴娟身后的人没了动静,他和沈聪商量过不打算等了,左右不过又和以前那般过日子而已,何况,那些人不是他们的对手,用不着放在眼里。
刀疤叫底下的人问,还真是问了出来,裴娟和这件事脱不开身,当天下午,裴娟和陈余就被县衙的捕快带走了,消息传得快,翌日,知县大人升堂,陈余喝了酒,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招了,狗蛋,的确是裴娟和他骗走的,当时没想着要他的命,狗蛋不听话,说要回家告状,两人才起了歹意。
围观的忍唏嘘不已,破口大骂,手里边提着菜篮子的,纷纷朝地上跪着的两人扔去,狗蛋不过半大的孩子,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知县大人敲了敲手里的惊堂木,判陈余和裴娟入狱,秋后问斩,沈聪无罪释放。
一切,雨过天晴了。
☆、115|060626
艳阳高照,走出衙门,已过了午时,县衙里当值的人朝沈聪招手,平日和沈聪玩得好的人已经备好了树枝和水,待沈聪走近了,蹲下身,握着树枝蘸了点水朝沈聪身上撒,嘴里低喃。
沈聪不信这套说辞,却也不会拂了对方的好意,他刚进县衙那会,大家对他讳莫如深,之后,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关系才渐渐熟稔,顺着大门的方向往外看,巍峨的大门口,不见熟悉的身影,心头涌上股难言的情愫,沈芸诺和邱艳担心了好几日,他该早些回去瞧瞧。
差不多了,抬手在对方肩头拍了下,“改日,我做东请大家吃饭。”话完,大步离去。
巷子里静悄悄的,太阳炙热地烤着大地,喷在脸上的风都是热的,门外,站着场子里的人,见着他,情绪难掩激动,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憋出三个字,“聪子哥……”
沈聪点了点头,推开门进了屋,院子好似宽敞不少,细看,才看出了端倪,他走之前,白天院子里堆着几根凳子,簸箕放在上边,里边晒着银耳,眼下,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倒是两只狗,在自己窝里站起了身,朝他摇头摆尾。
院子,静谧得不太寻常,沈聪大步朝里走,耳边传来邱老爹和大丫说话的声音,他站在门口,步伐一顿,望着背对着他,发髻梳得歪歪扭扭的小脑袋,声音不自主低哑下去,“大丫……”
听着声,比划着手指头的女孩转过身,认清眼前之人,踢开凳子扑了过去,声音陡然拔高,“爹爹,爹爹……”
沈聪弯腰抱起她,扫了眼屋里,敛下心中失落,笑道,“是不是想爹爹了,爹爹不在家,听话没?”沈聪手轻轻拍打着大丫后背,望向邱老爹额头的红印,心下疑惑,随即,察觉到肩头一片濡湿,沈聪一怔,拉开大丫,才看清她小脸上满是泪,哭得沈聪心头一软,柔声问道,“怎么了?”
听着沈聪的话,大丫哭得更厉害,小手环着沈聪脖子不松开,邱老爹鼻头发酸,三言两语解释了番当日的情景,本温和着脸的沈聪顿时面色冷了下来,朝邱艳屋里走,邱老爹站在屋子里,摇头叹气,伤筋动骨一百天,邱艳还要养些时日,沈芸诺那边情况也不太好。
约莫半个时辰,沈聪才从邱艳屋里出来,怀里的大丫睡着了,却固执的抓着他胸前的衣衫,睫毛湿哒哒的残着泪,沈聪小心翼翼的抱着她,转而去了沈芸诺屋里,再出来,一张脸阴云密布,吓得李婶端着水壶进屋,差点失手扔了手里的水壶。
沈聪回来一趟,又抱着大丫出去了,这一次,直至天黑才回来,得知沈聪没事儿,小洛兴奋地睡不着,固执的坐在堂屋里等着,听门口传来响动,立即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旁边的李婶哭笑不得,走廊点了灯笼,可照亮的地儿有限,李婶跟在后边提醒道,“小洛,慢些,别摔着了。”
大丫睡醒了,正一前一后说着家里发生的事儿,她年纪虽然小,也清楚家里日子不好过,说沈芸诺将她锁在屋里时,眼眶蓄着泪,沈聪刚出声安慰她,就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舅舅”传来,随即,身子被人一撞,怀里的大丫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