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尚在,人却永世相隔。
“施主您好。”一名沙弥见他站着不动,走上前询问:“请问您需要上香吗?”
“啊,是的。”罗少恒温和地朝他笑笑,跟着他去交了香油钱,领了三柱香插在香炉的中间,退后几步在旁边的佛垫上跪了下来。
罗少恒礼佛的姿势很标准,当初为了来这里给沈幕城祈愿,他查了不少的资料,也咨询过专业的佛家人,只为了诚心换心安。
完成了礼佛,罗少恒问一旁的小沙弥:“请问了尘大师在吗?”
“主持在后院禅房诵经。”小沙弥回答。
“麻烦小师傅帮我将这个转交给了尘大师,就说罗少恒有事想请见了尘大师。”罗少恒将手中的佛珠脱下来递给小沙弥,当初了尘大师开光的时候,替他在佛珠上穿了颗菩提子,算是他再来求见时的信物。
小沙弥接过佛珠说了句“稍等”便进了内院。
罗少恒等待的过程中,庙堂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新的旅客,无一不是参拜礼佛的。寺里有专门的大师傅解签,前来拜佛的旅客大多都会求上一支,不一定为了心想事成,有时候也为了求个心安。
罗少恒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是如此,只是他求了签,却没有求解。因为这种类似预言的东西让他当时就不安的心有些惶恐,虽然想知道答案,却也怕得到的并非心中所想。
好在了尘大师答应给佛珠开了光,并且给他们两人的佛珠穿了古岩寺的菩提子,安抚他心中的不安。
他依旧记得把佛珠戴上沈幕城手上时,沈幕城惊愕的表情,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自己:“你说要出去写生,其实是为了弄这个?”
他将手指插入沈幕城的指缝中,使两人手腕的佛珠相抵,才笑着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平平安安。”
“啪嗒——”
旅客摇签的力道过重,半桶签子全掉落在地上,打断了罗少恒的回忆,目光停在地上散落的签上面。
此时刚好之前离去的小沙弥回来了,将佛珠递还给他,替了尘大师传言邀他到后院一叙。
罗少恒将佛珠戴回手中,最后看了眼装回签筒里的签,转身随小沙弥去了后院。
佛珠无法保你平平安安,也许当初那支签才是真正的答案。
到了后院,罗少恒随小沙弥来到了尘大师的禅房。了尘大师端坐在屋内,见他过来伸手示意他坐下。
罗少恒双手合十行礼,在了尘大师一旁的佛垫坐下。
两人除了十年前罗少恒过来相求佛珠开光那一次,再也没有见过面。罗少恒从当初少年的模样变得成熟稳重,了尘大师却依旧是当年的模样,一样的白眉白须,不年轻,却也不比之前显老,似乎这十年的光景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沙弥给两人送来茶水,罗少恒道谢后端起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一路流进胃里,像是化不开的哀愁。
“苦吗?”了尘大师问。
“苦。”罗少恒如实地说。
“可有回甘?”了尘大师又问。
罗少恒又喝了一口,细细品味了一番,才说:“并无。”
了尘大师闻言,端起面前的茶喝了口,慢悠悠地说:“此茶名为“尖麦”。”
罗少恒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淡褐色的茶水底下沉着几颗小小的麦子,比一般的麦子要细要尖。
尖麦茶。
类似苦麦茶的变种,古岩寺里专门种植用来招待来客的茶。
他第一次来找了尘大师的时候喝的就是这个茶,当时了尘大师也是这般询问他的。
他的回答是,苦后回甘,有淡淡的甘草香味。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的茶,品出来的味道却不一样。
想到此处,他端着茶,微微失神。
“并非茶的味道变了,而是人心。”注意到他的心绪,了尘大师再次出声说道。
“大师。”罗少恒再次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干涩,他又抿了口茶,想冲散翻涌上来的情绪,却徒劳无力,“……您都猜得到是吗?”
“当年你走前留下一个约定,老衲还曾记得。”了尘大神看着他缓缓道。
罗少恒闻言,胸口蓦然一疼,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杯子。
——大师谢谢您!我下次和他一块来看您,请您保重身体!
他当年为求得了尘大师给佛珠开光,把前来的原因前前后后跟了尘大师说了一遍,如愿后,几乎开心得跳起来,捧着佛珠再三跟了尘大师道谢,并且约好下次再来的时候会和沈幕城一起。
如今,这个约定他只完成了一半,离拿到佛珠到沈幕城出事,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而他所言的下次再来相隔了十年之久。
睿智如了尘,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啊。”罗少恒轻应了一声,借由低头喝茶,隐去眼底涌起的酸涩。
这一口茶他喝了将近半分钟,直到将内心泛起的苦涩和无望稍微压下,不再过于显露表面才抬头歉意地对了尘大师说:“抱歉。”
“无妨。”了尘大师也不多说什么,两人静静地坐着,直到小沙弥再次进来给茶壶添水。
这一次罗少恒在寺里住了一个星期才离开,临走前他依旧如当年一般对了尘大师道谢,说:“我下次再来看您,请您保重身体。”
“施主保重。”了尘大神双手合十
罗少恒回礼,转身下了山。
他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但不管何时,也都依旧是他一个人罢了。
第04章
午后的画室里,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将室内中间的人影子拉长,几缕光亮印在他的侧脸上,仿佛罩了浅浅的一层白光。
黑色的铅笔在白纸上留下一道道流畅的线条,随着手腕来回地刷动,纸上的人物渐渐显得分明起来,简洁精神的短发,棱角分明的侧脸,认真专注的神情,男人的形象鲜活地立于纸上。
罗少恒退开一点,满意地点点头,对旁边干活的人喊了声:“嘿,过来一下。”
沈幕城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走到他旁边,在看到画上的人后愣了。
“怎么样?”罗少恒抬头问他。
“……画我干什么?”沈幕城问,纸上是他刚才调整画架的情景,画得非常细致。
“好不好看?”罗少恒又问了一次。
说好看像在夸自己,说不好看又不对,沈幕城干脆不说话,弯腰帮他捡起地上散落的画纸。
“对于学画画的人来说,一切美好的事情,都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呈现出来。”罗少恒看着沈幕城弯腰的姿势,腰背拉出的线条完美得让他移不开眼,手中的笔不自觉地凌空勾画了一下,带出大概的线稿。
沈幕城把画纸整理好放到一旁的架子上,一回头就看到罗少恒正专注地看着他,眼睛像带了光一般,不禁问;“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罗少恒笑笑:“把衣服脱了吧。”
沈幕城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又听到他说:“脱了坐那边,今天先画脱上衣的好了。”
“……我没有答应。”沈幕城站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