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之行看着梁厉,片刻后平静地开口:“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我有个师兄在‘容博’……”
“住口!”在听见老东家名字的同一时刻,梁厉用尽全身力气,喝住了詹之行即将要说出来的话。
詹之行没说下去,依然很平静。
这句没说完的话,就像一道破空的鞭声,将伪装乃至旧伤痕都活生生地撕开了。梁厉顿时没了力气,晃了一晃,撑在了洗手台上,不去看咫尺之遥的詹之行,而是死死地盯着浴室那有些破损的瓷砖地,僵迟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哑声说:“……你出去吧,我要洗个澡。丢人。”
詹之行不动。
梁厉气得眼睛都红了,随手抓起台子上不知道什么东西,恶狠狠地朝着詹之行扔过去:“滚!听到没有!滚!”
他扑上前,把詹之行推出浴室,又死死反锁上了门。
半冷不热的澡洗到最后一刻,梁厉这才想到,被推出去的那一刻,詹之行根本没反抗。
他裹着浴巾垂头丧气地走出浴室,一旦冷静下来,梁厉就都想明白了——詹之行完全是被恼羞成怒的自己给迁怒的。自己和丁照和的这笔子烂帐,怎么都和詹之行扯不上关系。即便是他通过别人知道了,也是人之常情,自己实在没立场对他发火。
可就是控制不住,一想到不知道詹之行知道了多少,梁厉又开始浑身犯冷、犯恶心。
门边的地板已经收拾干净了,而大门紧闭着。梁厉莫名又想到那个“田螺姑娘”的老掉牙的调笑,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倒在沙发上,头痛欲裂。
昏昏沉沉之中,梁厉觉得自己应该爬回卧室,可越这么想,身体越是沉得像每一块骨头上都被绑上了石头。他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就算死得难看身后事也不是自己来操办,终于稀里糊涂地睡过去,睡着前以为自己会做梦,可直到满脸惊恐、几乎是语无伦次的韩清将他推醒,梁厉一个梦也没有做。
他看着韩清一分为三的脸的叠影,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清清,你哥今天栽了,打电话给医院……”
这一句话已经耗费了他一觉攒来的力气,眼前黑过去的瞬间,梁厉绝望地想,这回真他妈丢脸大了。
等再有意识,毫不意外是在医院里。另一桩不意外的事则是,詹之行就在病床边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詹之行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欣喜,还是那付油盐不进的死样子,声音也是不咸不淡,平静得很:“太晚了,我叫韩清回去了。”
梁厉挣扎了一下,发觉自己浑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简直口干舌燥,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哦。”
“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低血糖。”
梁厉没吭声,转过脸左右一看,发现是个单人病房。
他一下卸了劲,拿被子遮住脸,迷迷糊糊地想就这么再睡过去。可没一会儿,被子就被轻轻掀开了。
梁厉就无可奈何地说:“你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一个人地出会儿洋相?”
片刻后,詹之行回答他:“又不丢人。”
这四个字让梁厉暗自苦笑,可现在大脑实在太乱,无从分辨它们是否有更深的一层意思。而他也确实太累,什么都无从谈起。
于是,梁厉翻了个身,丢下一句“随便你”,再次睡过去。
这一次,他倒是做了个梦。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噩梦,当他再次醒来时,整个脖子都被汗水浸透了。更可怕的是这个梦不过是一场旧日再现,提醒了他曾经发生过什么。
梁厉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听见詹之行的声音:“……你怎么了?”
“你还没走?”
“没走。”詹之行一顿,“我今晚留下来陪床。”
黑暗中梁厉只能顺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病房怎么关灯了?”
“说了不是什么大病。护士就来了一次。你明天就能出院了。要开灯?”
“别。”
“喝水吗?”
“不渴。几点了?”
“差不多三点半。”
梁厉又躺回去。
他中午刚过到的家,这一折腾,原来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三点。这一次醒来之后他已经毫无睡意,想着病房里还有个人,便连翻身都不敢,就是不愿意惊动他。
可惜梁厉的小算盘这次没灵——也许是呼吸的频率,又也许是詹之行耳聪目明甚于常人,总之还是由詹之行先开了口:“怎么不睡?”
梁厉起先嘴硬:“睡多了。你怎么不睡?”
“睡不踏实。”
“我吵着你了?”
“那倒没有。”
“哦,那你睡一下。明天礼拜一,还有你的课呢。”他想想又说,“我先向你请个假。”
“我今天下午已经和系里请假了,明天我也不去。”
“你……”梁厉有些窝火,“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詹之行那边传来些轻微的响动,好像是从陪护床上坐起来了:“你真的不睡了?”
“……干嘛?”
“不睡我们聊聊。”
头皮一麻,梁厉下意识地拒绝:“没什么好聊的。”
“你失去意识的时候,哭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