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是血红的,面前的桌子还没有收拾,爷爷早就扑扇着蒲扇出门了,这洗碗做饭的活,自从韩火火的妈走了之后,自然地落在了她头上。
“不然你还要用什么!”韩奶奶的声音比韩火火的还要尖锐,老年人说起话来可以温声温气让人觉得她和蔼可亲,也可以难听得像十个电锯在一起锯铁门。
“卫生棉啊!”韩火火对这个名词并不是很熟悉,第一次说起来的时候甚至有点底气不足。
“什么卫生棉,我们都是用这些东西,你怎么就不能用。”
“我为什么要用这些东西,谁知道这东西干不干净!”韩火火浑身气得发抖,肚子又是一阵绞痛,她强忍着站直身子。
“我们用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得病死,你这个混账东西,败家丫头,还想出去买吗!”
韩火火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奶奶,“现在谁还用这东西?我同学都是出去买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出去买!”
她奶奶梗着脖子朝她喊,“贵死人了你去买啊!”手上不自然地捂住自己的荷包,生怕韩火火过来抢似的。
“我不会用这个东西,我要用卫生棉。”韩火火把脸别向一旁,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她用力地把泛出来的泪花擦掉,手往前伸,“给我钱!”
“告诉你!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她奶奶脸上层层的皱纹挤在一起,丑陋极了。
“我爸死了国家发了那么一大笔抚恤金,你拿十块钱给我出来买卫生棉会死啊!”韩火火刚刚逼下去的泪花又不争气地泛了出来。
“你这个混账东西!”韩奶奶气得四处找扫把,最后扫把没有找到,她拿起桌子上的碗朝韩火火砸了过去,“不会赚钱还想要我们的钱,生你干嘛来了!”碗掉在地上,啪嗒碎了。
韩火火闪身躲过,她冲着她喊,“我才多大,你是不是想我也死了就好了,最好是像我爸那样,你就能又得到一笔钱了!”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你他妈不就是见我是个不带把的吗,你他妈不就是想要个孙子吗,我一头撞死给你变个孙子出来好不好!”
她奶奶倚在桌子旁边哭天抢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韩火火一头撞死能够变出个孙子来,她早就把韩火火摁在墙上撞死了。
“你还要怎样啊,你们还要怎样啊!是不是要我死了你们才高兴啊!你怎么不去死啊!你们怎么不去死啊!你们都去死啊!去死啊!”韩火火情绪越说越失控,她狠狠地抹了一把一脸的眼泪,倔强着看着门外昏黑的天色,“自从我爸死后,你见过我过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吗!我他妈现在就是一块抹布!我的人生就是一块烂抹布,烂抹布你知道吗!”
她跑了出去,她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但是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滴滴掉在地上,把她吞噬,一点点地吞噬。
屋子里桌子没有收,碗没有洗,地没有拖,就连她那弄脏的裤子都没有来得及换,她现在屁股后面还带着一团难堪的红。
韩火火的家庭情况,大概用三句话就能概括得了——爷爷奶奶嫌她出生不带把百般厌恶。爸爸救人英勇牺牲。妈妈不堪家庭重负抛弃她走了。
于是她成了个没人要的小孩,成了个让人嫌弃的小孩,成了个连来了月经都没有钱买卫生棉的小孩。
她今年才十四岁,上初中二年级。
一般大的孩子,如汪曼妮,家庭富裕,爸爸超会赚钱,妈妈超会打麻将,拿着大把的钱没有人管,自然是潇洒得不得了,随随便便就能够买一车的卫生棉,一辈子也用不完。
家庭小康点的,如何洛,那时候直板手机开始流行起来,几百块钱就能够买一个,能打电话能上qq。过年的时候亲戚给她的红包她偷偷地藏了一个,买了一个五百多块钱的山寨手机,用来上qq,和qq上各种各样的“哥哥”聊天。
再普通点的,像李想,家里条件还行,父母都在,虽然工资微薄但是不至于连一包卫生棉都来为难她,家里妈妈长期在一个抽屉里面放了各种卫生棉,还在她的书包里放了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相比于她们,或者说相比于所有的同龄孩子,韩火火确实不算是个正常的小孩。
可这世界谁又有权利说话呢,上帝竟然安排好了一切,甚至连看戏的吃瓜群众都安排好了,又怎么会因为心疼这个连卫生棉都买不起的小孩而终止这场青春大戏呢。自然是得把身家都砸进去,精心地雕刻着故事的情节发展,以便收获亿万的票房和无数的掌声。
——所以,牺牲一个韩火火其实不算什么的。
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这么一个小孩——上帝选中了韩火火。
现在的韩火火,正漫无目的地走在清河县的大街上。再往前走一点就是清河县的步行街,那些年的步行街还是由两边破败的房子围起来的一条街,地面上肮脏的黑印让李宁特步等品牌不愿意来这里开店。清河县的人想要买些好看的衣服,都要去新市的市中心,在那里买一件衣服能够在清河县的步行街买上好几件。
自然,韩火火从来都没有机会去到新市市中心的步行街,她的衣服都是在清河县步行街的后街买的,廉价,t恤十几块钱一件,牛仔裤三十几块钱一条。能够穿上好几年,
但是韩火火的妈在新市市中心的步行街,她并不是开店的,而是穿着店里面不能撕掉吊牌的漂亮衣服边当人体模特边当导购,一个月的工资,足够养活她自己,衣服卖得好的话,还可以在步行街的某个店子里买上一条昂贵的小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