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予白:“大哥原本还想让你回去。可见到你这样,我就不劝你了。”
顾瑾棠像是想到什么,将嘴里的话生生吞咽回去,蓦然问:“那就好。还是三哥懂我。三哥你呢,可有自己的打算?”
顾予白眼眸温润:“既然棠棠已经不在顾府中,那三哥也该从顾府离开了。我准备回翰林院,我的那些学生,都还在翰林院等着。”
“三哥,那祝你一帆风顺啊!”顾瑾棠举起杯子,遥遥的干了一个杯,眸子乌黑明亮:“我以后会时常入宫,来看你的!”
顾予白欣慰的颔首。“那就恭迎县主了。”
顾予白担任的是翰林院学士,品级比县主略低一级。他打心眼里知道,陛下这一回,给了棠棠最好的东西。
“走吧。”顾予白含笑,抖了抖雪白如云的袖袍,“三哥回去之前,先带你去京都大院里看戏。”
“那走啊!”顾瑾棠拽住顾予白的袖口就往外走。一脸朝气蓬勃。“我去解开马的缰绳!”
如今秋日已经过了,边陲和鞑靼的战事一直没有停歇。冬日临近,就要准备冬至和除夕的节日了。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派温和、安宁的气氛。
顾瑾棠身着烟柳绿对襟刺绣草花纹长裙,清爽干净,少女娇艳清丽,骑在高头大马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更不必说,牵马在前引路的顾予白,身着一身靛蓝刻丝暗金松纹长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少年公子黑沉沉的眸子凉薄又勾人。最是凉薄处压下的那一抹书生意气,几乎是能叫人即刻沉醉进去。
“三哥你看!那边有人玩变脸的!”顾瑾棠扯着顾予白的袖口,撺掇他赶紧朝那边看过去。
只见一小队人带着各式各样的獠牙面具,从兄妹身边路过。顾瑾棠悄悄扯了一个藏在自己身后。顾予白无奈的点点妹妹的额头:“小鬼,又在藏些什么?”
顾瑾棠悄悄吐了吐舌头,“三哥,你自己猜!”
顾予白垂眸,眼眸玩味。
只见旁边的行人有些都戴着漂亮的面具,来来往往。顾予白眉心微微挑起,拢了拢云纹的袖口。却见下一刻,妹妹就戴着一个银色的小蛇面具蹿了上前来。
顾予白眼底情绪隐匿,板着脸说:“看看你,身为闺阁大小姐,陛下亲封的县主,现在闹腾成什么样了?”
说罢指腹摁下去,将妹妹脸上的脏东西给擦去了。
顾瑾棠瓮声瓮气的道:“三哥!你可别光顾着骂我了。现在跟前又没有你的学生,你就先放下你的架子不可以吗?”
顾予白一字一字有板有眼:“不可。那怎么行?”
他眉眼一松,散漫道:“我是你哥。应当对你要求更严。”
顾瑾棠吐吐舌头,又将脸上的面具扯下来。白眼一翻,做了一个鬼脸就凑上去了。
顾予白:“三哥给你买糖葫芦去。再捣乱,就没有了。”
顾瑾棠果然是吃这一招,她揉揉太阳穴笑道:“现在除夕快到了,我看见好多酒楼都上了火锅。三哥,我也想大吃一顿。妹妹考验你钱袋子的时候到了!”
顾予白恍若未闻,懒洋洋的道:“走吧,三哥可从来不带钱袋子,都是直接跟掌柜的打招呼。”
顾瑾棠巴拉住了三哥的荷包,翻身下马,像一根小尾巴一般,就尾随着三哥冲进去了。
正在此时,恰逢元家大郎牵着嘉宁县主的手走过来,嘉宁看见顾瑾棠就眼前一亮。正准备喊住顾瑾棠,但转瞬又想到了她自己的家事,叫人心头一酸。
元家大郎温声道:“你看,我倒是觉得,棠姐儿和她三哥在一起时,她是最放松、最快乐的。”
“那当然了。”嘉宁县主努努嘴,冷淡道:“你不知道,从前她大哥二哥都偏爱吴锦瑟,对她又不好,棠姐儿自然就不会这么感念顾家大少二少了。不过这个三哥,就是从棠姐儿才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就对她好的……”
元大郎牵着妻子的手一紧,“难道有我对你这般好么?”
嘉宁县主赌气:“我觉得要好上百倍!”
元家大郎将手心里的女人的手握得紧了些,冷笑:“我只是惯知道,顾瑾棠就是比你有良心。”
嘉宁当即锤了他一拳,“说什么呢!我们家才出事。你就对我这样说话!”
元家大郎想到看过王府的事,也不免心下一沉。他放温和了声音,无奈:“行。你这脾气都是我养成的,我惯的,都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
嘉宁县主也没有因此就松快半分。赌气似的走在跟前。
眼盲的少年从街边路过时,刚好听见了嘉宁县主这句话,眉心轻微挑起。眼底眉梢的戾气稍稍收起,添了些少年意气。
唇角很快就冷冷的一勾。
“师傅。”姬刑走进一家店铺,语气轻快说:“我来换一个盲杖。”
掌柜的:“好嘞。”
与此同时,这时一旁的顾府大宅内,却是不怎么安宁。
周氏、老太太,还有叶氏都坐在葳蕤堂内,万分焦急的等待着棠姐儿的消息。只是听闻顾家五小姐回京城好几日了,却都没有回来过顾府一次。
顾予寒下朝回来后,径直给老太太请安,却吐出几个字,道:“棠棠,不会再回来了。”
周氏:“?”
周氏第一个反应过来,“棠姐儿在外可否安全。现在吴锦瑟已经没了。棠棠也该回来,这儿可是棠棠的家啊。”
“是啊。”叶氏是最心焦的,她面色苍白,带着些病容,“棠棠是顾家的女儿,哪里有不归家的道理?我们可都还在等着她呢。”
顾予寒冷冷扫过她,淡道:“从前谁把棠棠当成过真正的女儿。”
“如今吴锦瑟没了。就想到棠棠了么?”顾予寒扯扯嘴角,眸间带着冰天雪地般的凉意。
虽然棠棠没有选择回家,他也气结。但面对母亲这个罪魁祸首,他是半点同情也没有。
叶氏美艳的面容唰的一下惨白,身形踉跄,差点有些站不稳。“母亲不是这个意思……”叶氏低声解释,“母亲只是想等着棠棠回家。”
老太太拄着拐杖,面沉如水,冷道:“好了!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寒哥儿,祖母问你,你——见过棠棠了吧。现在棠棠可一切都还好?”
顾予寒轻声道:“一切尚好,陛下恩泽,太后荣宠。县主的封号,可以保她一切荣华。祖母放心。”
老太太跪在菩萨跟前,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切荣华。这样子,祖母就放心了。棠姐儿她——值得。”
第93章 顾予泽
除夕夜快要到了,大街上不少摊贩在卖炮仗。老太太一身青衣,戴着紫色华胜,从佛寺回来,望着菩萨道:“如今陛下虽然不喜我们顾家,但到底顾家平安,这也是值得欣慰的。”
顾予寒扶着祖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言不虚。没什么能比得过家人都在一起。”
老太太却眼见眸色沉沉,骤然叹息一声,“给底下的顾明漪,和明姨娘,都做几身喜庆的衣裳吧。到底是快过年了,不该这么寒碜。”
老太太难得想起明姨娘母女来,顾予寒自然不会不做主。
老太太布满沟壑的手掌抚过孙儿的掌心,神色平静,“原先棠姐儿就喜欢漪姐儿,如今漪姐儿长大,也要安排学堂什么。你可记得了?”
“孙儿明白。”顾予寒神色淡淡。
只是老太太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我今日去紫光寺礼佛,倒是碰到了一位哥儿。我觉得真是有缘分。”
“他眼睛不太好,撞到了我们顾府的马车。原本我的马夫想要挥鞭驱赶,但是又觉得他也是可怜,快过年了却连个家都没有。寒哥儿,祖母告诉你,若是你四弟,泽哥儿不被房姨娘卖给人贩子,约莫也这么大了。”
提到眼睛,顾予寒清浅的眸子立即变得有几分警惕起来。
“祖母说的,可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顾予寒问。
“那可不是。”老太太坐在金丝楠木椅子上,手指间平静的抚摸着佛珠,“他最多也就这个年纪,却只能靠着盲杖活着……当真是让人疼惜!我让人将他扶起来,反正他还鞠躬和我道歉。”
顾予寒目光冰冷宛如冰凌,道:“祖母不必怜惜这等人。”
老太太眉心一挑,“你怎的,这么说话?”
顾予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移开了视线,“我是担心祖母遇到危险。日后祖母,不要随意和陌生人说话。”
老太太露出些许欣慰来,“说起来,还是你考虑周全。只是恐怕你也多虑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能掀起什么风浪?”
日头有点冷,外头来分炭的丫鬟抱着上好的银丝炭就进来了。
不知怎么的,老太太眼睛忽然红了,“如今,也不知道棠姐儿一个人在外头过的好不好。”
顾予寒也是微怔,浅浅的夜色迅速晕染开来,垂眸的时候,湖泊般通透的眸子一寒。“祖母放心,棠棠如今是县主了,又怎会过的不好?”
“更不必说。”顾予寒声音变温和了些,“孙儿和桁哥儿还时常去看望棠棠。棠棠变得贪玩了些。倒也没失去大家闺秀的风范。”
老太太也就欣慰的点点头。
将老太太送回房间以后,顾予寒披着鹤氅走出庭院来,脚步一顿。“听闻老太太最近在查找泽哥儿的事?”
卫奴道:“四少爷都失踪这么多年,也只是老太太记挂着孙儿。”
顾予寒大步往外走去,薄唇轻轻抿住,“老太太年岁已大,不该让她操心这些事情。你去找萧策,还有当你那扬州的富商,查清楚顾予泽的事。”
卫奴立即道“是”。
夜朗星疏。
姬刑百无聊赖的躺在院子里的树枝上,反正他也看不见星光,手下的人来报:“今日得到顾家的消息,顾家正在寻找当初丢失的四少爷顾予泽。“
姬刑的身体一僵,很快就轻松的笑起来,“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了,顾家还有心情处理这些破事。”
手下又道:“公子有什么打算?”
姬刑的眼睛黯了一瞬,哑声说:“继续去盯紧顾家。抓住他们的把柄,还有他们对付寒门的证据。”
手下得了命令,就转身走了。
“等等。”姬刑的声音又响起来,“顾瑾棠那边怎么样了?”
手下还以为公子担心顾瑾棠会成为帮助顾家的助益,就道:“公子放心!顾五小姐被封为令懿县主以后,就再也没有过问顾家的事。”
“她倒是真没良心。”姬刑唇边弯出一丝兴奋的笑容,“就这样吧。务必好好盯着。”
在八方胡同里,顾瑾棠正拉着嘉宁县主买糖纸,回去做东西。嘉宁县主忍不住问:“棠姐儿,你当真是,再也没有打算回顾家了吗?”
嘉宁县主说:“可你哥哥们他们都在想着你。棠姐儿……你就当真一点都不想念他们了吗。”
“你说什么呢。”顾瑾棠正在精心挑选怀里流光溢彩的糖纸,就对她弯唇笑着说:“我现在都搬出来了,等着过年的时候,再回去瞧瞧哥哥们吧。”
嘉宁县主忍不住说:“棠姐儿……”
可是紧接着,嘉宁县主就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少年面孔。
嘉宁县主就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骤然一变。
啊啊啊啊!
——就算是她从前身份尊贵,她也逐渐从康王府流放的旧事里走出来,可现在看见这样一张熟悉的面孔还是忍不住全身颤抖!
这人就是让康王府流放,让她爹眼瞎的罪魁祸首,现在就好整以暇、若无其事的站在她们跟前!
嘉宁县主双手颤抖的拽住顾瑾棠的袖子,准备转身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