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瓣张开,话到嘴边,却只是轻巧地转了个弯,望着叶尧看起来明显有些恍惚的模样问道:晚饭吃过了吗?
叶尧点了点头:嗯。
那就好。步重说道,以后别这么晚回家,这一片人毕竟少,不安全。
叶尧继续点头:好。
那步重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回家吧。
叶尧望着他修长白净的掌心,因为常年握笔签字在手指上留下了薄薄的茧子,很温暖,也很有力。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敢触碰上去。
半晌,叶尧低低地开口问道:你的父母
他抿了抿唇,抬起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会
晚风吹落的树叶窸窸窣窣地在地上打出细微的动静。
闫旭早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便乖觉地退到了一旁,只留下两人静静地对视着,却又莫名有些紧绷的情绪蔓延开来。
叶尧率先抵挡不住,撇开了视线。
因为车祸。步重嗓音微凉,我跟你说过。
意外?叶尧哑着嗓子追问。
不是。步重仰起头。
他微合着双眼,眉宇间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似乎是怨恨,又似乎是嘲讽,还带着点凉淡的无奈。
实验被解散,资料被销毁,但始终有人无法相信作为主要合作者的步家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当利诱没有效果的时候,自然而然会跟上威逼。
但他们没把握好尺度,也没想过会发生意外。
步重淡淡撤出一丝根本算不上笑意的讥讽弧度,望着自己手腕上的紫檀珠:所以啊,我毫不知情的父母就成了某些人追求虚无飘飘长生传说的牺牲品。
总有一天
虽然他没有在说下去,叶尧的耳边却已经听到了他的下半句话,连同着今天望见的景象,凉飕飕地直坠进深渊。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保证。
第六十章
付出代价
如果这里面,很有可能也有我的一份呢?
叶尧忽然间被冰冷的力道掐住了喉咙。
步重抬眸,收敛了目光看他:叶尧?
叶尧喉咙微梗。
该说什么?把今天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他?
他到现在脑子里都是嗡嗡的一片响。
从他第一次看到变异人,那个隐约的猜测就在他的脑中时不时地冒出来,但他总觉得事事有些相似或者巧合。
但是今天,他看到的实实在在是他修.真界见过的半妖!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这个死而复生的人,确确实实还有其他的东西同那个世界有着联系那还会有更多吗?跟他一样死而复生的,甚至,就是来自那个世界的?
最重要的,他的外公二十年前就和这些东西扯上了关系。
叶尧看着步重。
这个人很好。
对他很好。
在他干涸了这么多年的人生中陡然降下的温暖,他即便表面说着不在意,实际已经如同龟裂的海绵一般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温度。
他喜欢他。
他承认了。
可能比喜欢更多一点。
第一世没人需要的废物,第二世被所有人敬畏着却有用贪婪的眼神望着的叶大师,这有这一次,他是叶尧。
被人需要着,又回以同样的感情。
我他动了动嘴唇。
片刻,叶尧抬起头,漆黑又明亮的眼眸中似乎带上了无奈坦然和如释重负。
我带你去个地方。
深夜的街道人已经少了很多,银城大厦周围的商业街还有些享受夜生活的路人,此刻却不由地慢下脚步,一下一下地瞥着停在路边的车。
一溜的黑色轿车,不算名贵的牌子,但只要稍微懂点门道的,看到整齐划一的牌号都能倒抽一口冷气,只要有人稍微盯着看的时间久了点,立刻会被人迎上来礼貌地请走。
叶尧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把墙壁破开,然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半妖尸体挪出来,即便对待死透的尸体仍旧有荷枪实弹的武警在一旁全神戒备。
凶悍的气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嗅得一清二楚,看到全貌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是杨正一忍不住上前两步,想伸手去摸,被一群人拦住。
部长小心!
别碰,可能有毒!
叶尧在旁边淡淡插了一声:没毒,尽管碰。
杨正一刷地扭头看他:你知道这东西它?
叶尧:知道啊。
他瞅着杨正一虎视眈眈的样子,扯了扯嘴角:我看你刚才来的时候惊讶有,但全是冲那只尸体去的,从头到尾没到我这里问过一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叶尧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来之前是怎样忐忑的心情看着这群人出现在这栋房子面前,然而现在
他似笑非笑地道:杨部长,是早就预料到从我这里出现的情况都不意外?
杨正一灼灼的目光凝视他片刻,一点都没有笑道:果然是沈老爷子的后人。
叶尧微微睁大眼睛。
你不用惊讶,你的事情我们其实早就知道得很清楚,不只是你了解的,还有你不了解的部分。
杨正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你外公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罪魁祸首,虽然事情确实是从他身上开始的哎,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不然
他扭头望向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沉默着的某人,对叶尧道:让他跟你解释吧。
这一晚注定彻夜难眠。
叶尧沉默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背景。
他本来是想蹭一蹭其他人的车,脚还没迈出去,被步重一把拉住,上了同一辆车。
坐。步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过来。
我不饿,不用。叶尧食指和拇指摁了摁眉心,现在没心情管这个,你和杨正一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直截了当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步重的沉默和杨正一刚才的话,仿佛绳索一样把他这个溺水的人从潭底捞了上来。
我外公的事,你们早就知道?
步重收回手:不算早。
不算早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碰到变异人,你成功安抚住他的时候。步重声音低沉。
那你为什么
叶尧的话突然顿住。
在这个问题上,他和步重早就达成了某种默契。
我知道你有秘密,我不会问,你也不必说。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已经把他拉去切片了。
可偏偏是这个男人,让叶尧一次又一次地不在意秘密是否会暴露,偶尔能露出第一世那个还没被蹉跎掉天真纯善的叶尧的本来面目。
你对待实验体的手法依稀让我想到点什么,到这个地步,即便我不想对你的过往深入的探究,也总有人把资料送到我面前。
叶尧喃喃道:杨正一
站在他的立场要对所有人负责,他不会瞒着我。步重道。
也是从哪个时候开始,我知道了你除了姓叶,还是沈光直的外孙。
步重漆黑的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尧,缓缓道:那位首提对人的基因进行修缮达到更优进化、前永生试验项目组总负责人沈国手,沈光直。
叶尧手指猛地一抖。
沈光直的原始试验样本一直是个谜,S级实验体暴动造成的灾难中,这位国宝级的医学家不幸罹难,包括仅有的几个知道秘密的核心成员,从此以后,所谓的原始标本就成了失踪的神秘,不光是国家,隐藏在暗处有所耳闻的势力都在探查它的下落,他们找遍了深山老林高山之巅,甚至在所有他可能到过的地方掘地三尺,但都没有发现。
没有人会想到
步重顿了顿,才接着道:他把东西藏在了一个我们眼皮子底下、却同他本来没有一点关系的地方。
叶尧消化吸收着这些信息,微微发胀的脑中努力将这些词汇转化成自己能够听懂的语言:我外公是前项目组负责人?等等,你让我你是说,他是在事故中去世的!?
是。
难怪
母亲的说的话在这一刻全部连成了线。
为什么不要走上外公的老路?为什么对他去世的原因讳莫如深?
叶家的人三翻四次纠缠不休了这么多年到底在找什么?
叶尧揉着额角:不对,就算他是项目组负责人,也没那么大的权力独占实验体,正常情况下应该保存在类似你实验中心变异体保存库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现在市中心的一栋小洋房里。
是我父母准备的房子。
叶尧倏地抬眸:什么?
用房产投资的名义,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地购置到了步氏名下,即便在这里空放上几十年,恐怕没人会注意到步氏千百处房产中既不奢华也不寒酸的这栋再普通不过的房子之一。
步重脸上的神情似乎是笑,但在窗外偶尔投进明灭的光影间,恍惚有种说不出的凛冽与寒凉:难怪当初原始实验体没有被收归国家
一个国宝级的研究员,加上最大的投资方和合作方,确实守得住秘密。
只是没有人想到,这个秘密会随着当事人猝不及防的离开而成为没人知道真相的传说。
如果没有叶尧,恐怕秘密永远会成为秘密,埋葬在这个掩映在纸醉金迷之间的屋子里,直到腐烂。
知道了这些再看你的举动,之前的异常似乎都能得到解释了。步重收敛了刚才片刻间了令人胆颤的神情,轻轻地拉过叶尧微微颤抖的手指,一点一点,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抚平温暖他,可是
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叶尧,你对这尸体不陌生对不对?步重抬头看叶尧,墨色晕染开来,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微光,你很熟悉它,甚至对它的来历一清二楚。
叶尧的心跳漏了一拍。
告诉我,我想让我的父母死个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更新很不稳定,这两天好一点了,后面会努力加油码文,鞠躬。
第六十一章
深夜的研究中心安静如水,偶尔有从山林间传来的几声夜啼。
叶尧沉默地跟着众人,看着半妖的尸体从地下通道一点一点被抬进那个挂满了尸体的巨大空洞。
这个空旷的回响着人声的地方荒谬地将他两世的人生纠结在了一起。
长长的尾巴盘踞在铁台上,被一点一点沉入特殊质地打造的玻璃柜中。
叶尧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似乎是想去触摸一下那个来自异世界的东西。
纷纷乱乱的一晚上直到现在,他才有了点空隙去处理这接踵而来的讯息
尸体是从哪里来的?
叶尧。衣袖被人从后面用极轻的力度拉了拉。
叶尧转过头,看到步重看着自己,道:走吧。
他跟着步重走出了实验楼。
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在脸上又干又燥。
叶尧拉了拉外套,把自己裹紧了些,又看了眼步重在接近个位数的温度里依旧保持着衬衫笔挺的装逼造型,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冷吗?
冷。步重轮椅靠近了些,握住他的手,不过这样就好了。
他的手心带着点湿意,这么一触碰上来,叶尧恍然觉得,原来这个晚上心慌意乱的不止自己一个。
他心里压着的石头似乎从井口稍稍挪开了一些。
步重在这里备了个休息的地方,靠在小湖边,独立的一栋院子,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前的树在秋风中飘零了些许的萧瑟,在晚夜中切割出错落的隐绰阴影。
快天亮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天恐怕还有得忙。步重把人带进屋子。
叶尧嗯了一声。
地方不大,收拾得很干净,和步重在他家隔壁的房子装修一个风格,简洁中带着点冷意,黑白灰三色,跟这地方绿树掩映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里我不常来,冰箱里的东西都是储备时间长的,你饿吗?步重推着轮椅到厨房看了看,对着开放式的客厅问了一句,牛奶助眠,肚子饿我让闫旭送点吃的过来。
不用了。叶尧回道,我不饿。
步重拿杯子给他倒了杯牛奶。
叶尧这时候也没心思去开玩笑跟他调侃这是小朋友喝的之类,一口喝干,堵得发慌的嗓子眼被凉飕飕的液体淌过,终于舒畅了一些。
我外公的事叶尧放下杯子,静默片刻,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他的事我知道得不多。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后来就是家里的一堆破事,等长大了稍稍回过神,我母亲又去世了,他的样子在我脑中都已经是模模糊糊的印象,再过几年叶尧喉结动了动,我怕自己已经彻底忘了他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