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和对方说些个情情爱爱的故事,顾长安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心下却越来越不耐烦。说好的沉默寡言的书呆子呢?从眼前这位侃侃而谈的书生身上,丝毫看不到平日那位贺先生的身影!
顾长安心不在焉地迎合贺之丘,突然,他点头的动作一顿,拿起桌上的筷子狠狠打向哑巴的手背。
“啪”地一声,清脆悦耳,黑黄粗糙的手背上浮现一道红痕……
哑巴猛地转头瞪向顾长安,伸出去的手迟迟不舍得收回来。
“乡野莽夫,贺先生见谅!”怒瞪哑巴一眼,顾长安忙对贺之丘陪笑道。
似乎是被顾长安突然的动作吓到,贺之丘愣愣地从哑巴手背上愈发深红的痕迹上移开视线……
“无、无事”贺之丘扯出一抹笑容,摆手说道:“顾公子不必多礼,这位兄弟性格豪爽,小生倒是佩服得紧!”
顾长安礼节性地笑了笑,用藏在桌子下的拳头用力杵了哑巴一下,低声呵斥道:“饿死鬼投胎吗?”
被戳中腰眼,哑巴皱了皱眉,眼里的茫然化为愤怒。虽然顾长安是他醒过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但这人实在是可恶,他不过是想要吃饭而已。
见哑巴变了脸色,顾长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开口解释道:“主人未动筷,没有客人先动手的道理!”
不等哑巴反应,贺之丘却率先说道:“繁文缛节而已,顾公子不必如此,这位兄弟请随意!”
看看一脸严肃的顾长安,再扭头看看满脸笑意的贺之丘,哑巴愣了片刻,指尖缓缓靠近菜盘……
“嘭”地一声,顾长安手中的茶杯重重落在桌面上,淡绿色的茶水星星点点飞溅到空中,打湿了顾长安的袖口。
“顾公子对客人未免有些严苛了!”贺之丘脸色微变,不由地加重了‘客人’两个字。
“他不是我的客人!”
顾长安淡然一笑,看向贺之丘道:“压坏了我的房子,他是留下来抵债的。”
“啊?”
顾长安解释:“以身抵债而已!”
“顾公子竟也当了回债主吗?”看了眼男人,贺之丘玩笑道。
顾长安挑了挑眉,反问:“怎么?贺先生也觉得顾某合该一无所有,穷困潦倒?”
“不不不”贺之丘连连摆手道:“顾公子行事作风自有一番气派,小生不敢妄加断言。”
“不过是多读了几天书罢了,谈不上气派不气派!”说完顾长安拿起胸前的筷子,推手道:“贺先生,请!”
贺之丘愣了愣,恍然笑道:“是小生思虑不周,忘记顾公子劳累一天,久未进食了。”
说着贺之丘拾筷夹了几根土豆丝放在碗里,顾长安这才开始动手。他是饿极了,手上的速度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快,但动作却快而不乱,急而不慌,看在其他人眼里他依旧是那个优雅端庄的顾公子!
见顾长安吃得高兴,几次被阻止的哑巴目光坚毅地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不等他开始动作,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筷子……扭头看向身边人,顾长安正一边把头扎进碗里埋头苦吃,一边将筷子递到哑巴身前。
“用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顾长安含糊不清地命令道。
两根木棍?哑巴愣了愣,下意识地接过顾长安手里的东西。
“别告诉我你不会用筷子!”抽回手,顾长安语气恶劣地说,杞国人虽然没有用餐具的习惯,但上层贵族从小就会被培养使用筷子以便和大禹来往。
学着顾长安的模样摆弄着两根木棍,哑巴笨拙地夹着盘子里的菜,没一会儿额头上就密密麻麻布满了一层薄汗。
贺之丘在对面看得心累,便忍不住起身说道:“我去拿个勺子来吧,这位兄弟像是用不惯筷子。”
在大禹,即便是三岁幼童也能熟练使用的筷子,到了男人手里竟然生涩的像是第一次用一般,这着实让贺之丘有些费解。
“贺兄不必麻烦,他是摔坏了脑子一时有些记不起怎么用罢了,熟悉些会好的。”开口拦下贺之丘,顾长安连夹了几筷子菜放到哑巴碗里。
“顾兄这个债主当的倒是尽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公子’、‘贺先生’变成了‘顾兄’、‘贺兄’,一顿饭让俩人亲近了不少。
“没办法,谁让我心软呢!”叹了口气,顾长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在贺之丘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瞪了哑巴一眼。
有了顾长安的帮助,哑巴奔奔坎坎地填饱了肚子,告别贺之丘回到房间的时候,他身上几乎被汗液湿透了。
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着哑巴身上的体味,不难闻,反而带着缕缕植物的清香。但对从小在药罐儿里泡大的顾长安来说,这味道却让他厌恶至极。
一闻他便知道哑巴身上的味道是药香,那是一种陪伴了他近二十年的味道,没有人比顾长安更熟悉这种味道,也没有人比他更讨厌这种味道。
这是只有喝惯了草药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味道,可是,健壮如牛的男人又是因为什么而常年用药呢?
盛夏的夜晚热得人心里发慌,空气的不流通让房间里的味道更加浓郁,顾长安嫌弃地耸了耸鼻子,将屋侧的两扇窗全部敞开。即便这样会把蚊虫放进来,顾长安也不想闻到男人身上的气味。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的哑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思考人生,终于能安静下来从脑海深处挖掘以前的记忆,可任凭他想得脑仁疼,脑海里依旧空空荡荡,飘来飘去全部是顾长安那张凶恶的脸。
回忆的画面定格在顾长安打在他手背的筷子上,哑巴垂下眼看了看手背上的红痕,确切地说应该是一道青紫,此时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哑巴猛地打了个冷颤,被夜风吹散的味道再一次聚集了起来。
“你”指着哑巴,顾长安命令道:“去窗户旁边待着!”
哑巴愣了愣,磨磨蹭蹭地挪到窗户旁边,低头环顾一圈儿,没找到椅子……
等顾长安铺好被褥一转身,正对上哑巴的眼睛。或许是心智受了损,哑巴的眼睛单纯的像一个婴儿,喜怒哀乐全盛在表面,淡淡的一潭碧波,让人不由地想要溺在里面。
慌忙抽离思绪,顾长安把剩下的一床被褥扔到男人身上。
“找块地方自己铺去!”
看了看被顾长安铺得满是褶皱的床,哑巴从窗栏上一跃而下,直奔混乱的床铺而去。
“哎~你要去哪儿?”顾长安眼前一花,哑巴已经站到了床前。
“你要干什么?”顾长安忙上前阻止道:“这是我的床,你去打地铺!”
男人没听见似的低头忙活着,直把顾长安气得连声叫骂。可任凭顾长安在身后手脚并用地驱赶,男人依旧不慌不忙地把每一处褶皱抚平。
帮顾长安把床铺整理好,男人反手抄起自己的被褥,转身来到房间一侧,默默地将被褥放到地上……
看着整洁的床铺,顾长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这是帮他铺的?看不出人笨手笨脚的,床铺得倒是不错。
终于在男人身上看到了闪光点,顾长安深感欣慰,心想这人总归是没白捡回来,以后的床就都交给他铺了。要是到了冬天还能暖床的话,就再好不过……呸呸呸,刹住思绪,顾长安默默鄙视自己,硬的和块臭石头似的,自己什么时候这么饥不择食了!
打好地铺后男人什么都没说,当然,他也不会说……只安静地钻进被子里躺下,心情复杂的顾长安看见他脚上没脱的鞋子后心情更复杂了。
张了张嘴,最终顾长安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到院子里匆匆洗漱后便上了床。昨晚他就没有休息好,这一整天又没闲下来,能撑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
男人显然不比他轻松,没一会儿房间里就响起了一阵阵打呼声。
起初顾长安几次想冲过去将男人的嘴堵住,但身体过于依赖床,他最终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原以为在男人制造的噪音下他会有一个不眠之夜,事实却正好相反,顾长安不仅睡得香甜,还一夜无梦,甚至连被蚊虫叮咬都毫无察觉。
所以第二天一早顾长安是被痒醒的,拜他昨晚上开的两扇窗户所赐,让昨夜的蚊虫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经顾长安不完全统计,他身上一共被咬了八个包。反观就睡在窗户旁边的男人,身上竟然半个包都没有。心里不平衡了一会儿,顾长安只能自我安慰,自己的血比男人的血更香甜。
刚起床就被凶狠的男人瞪了一眼,哑巴抿了抿嘴,表示自己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