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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梳洗后换上齐胸衫裙,顾未晞和栀栀一起用了早膳。今日她打算出门寻找线索,虽不能明着找轩辕剑,倒也可以从章莪山下手。
    戴着副圆眼镜的狸猫掌柜掂量了一下顾未晞递给他的银两,精明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我确实听说过章莪山,但至于具体在哪儿,如今恐怕已没几个妖知道了。不过,姑娘可以寻雅阁的锦瑟公子,他通晓很多奇闻异事,或许能帮得到姑娘。”
    语罢,掌柜抖了抖烟管,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虽不知姑娘缘何打听章莪山,但此地早已成为禁地,哪怕是一些强大的妖都有去无回。”
    忆起无字天书上对章莪山的简短说明,顾未晞讪讪地笑了笑,“我一直隐于桃花林,还真不晓得这些。只是听闻章莪山多美玉,便萌生了去看看的念头。”
    掌柜没有质疑以无世俗欲念闻名的桃花妖为何会突然对玉石感兴趣,只是笑着给她指了去雅阁的路。
    “多谢掌柜。”
    看着怀抱讙逐渐消失的身影,掌柜叼着烟管吸了几口,灰白的烟雾像流云一样缭绕于空中,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站在雅阁的门口,顾未晞有些欲哭无泪。她是真没料到这雅阁竟会是青楼,而且还是小倌馆,光听名字只以为是什么茶楼。
    雅阁虽为小馆馆,但老鸨早就将小倌们都当做了自己的孩子,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不会强迫他们接客。而小倌们也大多懂事,不愿给视作亲人的老鸨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和负担。
    老鸨自己就是流民出身,年轻时为了生计不得不卖身,受了太多不公的对待。那时没人向他伸出援手,如今翻身做老板的他只希望能尽自己绵薄的力量帮到这些与他有着相似经历的孩子们。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为他们寻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人家,只是光顾青楼的客人,又有几个是良人。
    不同于虚伪的人类,妖是一种忠于欲望、且不以欲念为耻的生物。因此,在不少妖的眼中,隐于林的桃花妖就像代发修行的僧人,是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存在。顶着桃花妖身份的顾未晞一出现在雅阁门口,便吸引了不少注目。
    女子身形如柳条一般纤细娇弱,巴掌大的小脸清丽古典,与其说是朵秾艳的桃花,倒不如说更像一朵素雅出尘的水仙花。一只似猫似狐的妖兽幼崽围在她的脖子上,叁条毛茸茸的尾巴自然的垂落,其中一条尾巴尖漫不经心地圈住她的胳膊,像是在宣誓主权似的。
    眼尖的老鸨热情地迎了上来,顾未晞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拉了进去。虽是青天白日,但雅阁里已人满为患,似乎是今日有什么特别活动,客人们都迫不及待地候着了。
    “姑娘也是为了锦瑟而来吧。”老鸨给她上了坛酒,含着媚意的双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只青涩的桃花妖。
    顾未晞愣了一下,“我确实有事相求于锦瑟公子。”
    老鸨掩嘴而笑,本就艳丽的容貌好似一朵盛放的芙蓉花,散发着岁月沉淀下的韵味。顾未晞突然有点好奇眼前与人类无异的男子究竟是何妖,似乎除了他,其他的小倌都或多或少看得出妖形。
    “那姑娘可来巧了,今晚可是锦瑟一月一次的翻牌日。”他显然没把顾未晞的话当回事,只当她是因初来羞涩而随口找了番说辞。
    顾未晞这才知晓这锦瑟公子是雅阁的头牌,每月的月末便是他的择客之日,也是雅阁最热闹的一天。每逢此日,喜好文墨音律的他都会出不同的难题,依所给答案选出心仪之妖共度良辰。因为没有标准答案,这番饥饿营销可谓是哄得客人们团团转,谁都想豪赌一把。
    闻言,顾未晞不禁怀疑那掌柜早就和老鸨串通一气,变着法儿诱骗消费。她下意识摸了摸女娲石,心中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血本无归。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依掌柜那反应来看,章莪山怕是个铭感词汇,即便是智商税也不得不交了。
    顾未晞忍痛点了壶相当于参赛券的玉酿,又要了些吃食,正和栀栀吃着,其他妖已经开始内卷起来了。为了博美人一笑,也为了混个脸熟,纷纷开始一掷千金,只一晚雅阁就能挣得盆满钵满。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一拿到题目顾未晞人就傻了。先不提她懂不懂妖界的知识,光看这满满当当好几页的题目,她一度以为来到了科举现场。这锦瑟公子怕不是有毒吧?
    坐在顾未晞大腿上的栀栀歪了歪头,圆润的焦糖色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似乎是在困惑她为什么满头黑线。
    顾未晞生无可恋地扶了扶额头,拿起毛笔,生涩地蘸了蘸墨。好在题目都是些主观题,她硬着头皮在宣纸上留下了自己歪歪扭扭的狗爬字。
    果然那些穿越剧都是骗人的,什么女主随便背一首古诗就能博得众彩,顾未晞可是答题答得都快吐了。难道这就是现实与理想、玛丽苏女主与炮灰祭品的区别吗?
    因为关系到自己的下场,顾未晞答得很认真,可谓是拿出了当年高考的诚意。
    而此刻的她还没有意识到,人类与妖的思想和叁观有多大的差别。一些在她看来理所应当的事,对于妖来说可能就是天方夜谭,反之亦如是。
    就好比顾未晞之前就注意到,雅阁除了老鸨之外,小倌和侍从均保留了妖的特征。这其实是因为,妖界崇尚血统和妖力,血统越杂越低级的妖,外形就越偏向于未开化的兽,只有强大的妖才能同时拥有兽形和人形,且可以自由选择部分特征的外露。
    所以,一般的青楼和小馆馆为了迎合大众口味,会人为切除或施法改变他们属于兽的特征,让他们看起来更具有观赏性。这样的做法虽丧心病狂,却是这个行业被默许的潜规则。
    说起来其实这很奇怪,妖族明明那么厌恶人类,却在不知不觉中育成了对于妖来说如此畸形的审美。
    交了卷,顾未晞立刻瘫在了桌上。栀栀将两个肉垫搭在桌边,凑过来舔了舔她的脸颊,顾未晞这才被治愈了一点。
    本以为需要等很久,毕竟妖多题也多,却不想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顾未晞严重怀疑对方恐怕是只看了第一题的第一行,觉得不合心意就整张都不看了。
    不抱希望的顾未晞思绪早就跑远了,最后还是栀栀踩了踩她的桃木牌子,顾未晞才反应过来老鸨口中的那个幸运儿竟是自己。
    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也为了避免引起其他客人的不满,老鸨只会公开号码。否则碰到些没花多少钱就被锦瑟选中的客官即便不被胖揍一顿,也会被唾沫淹死。而且这样也更利于雅阁长久的经营。
    顾未晞在老鸨的带领下来到了锦瑟公子的屋里,一路上不少小倌都用团扇掩面,露出一双弯月似的美目看向她。还有些小倌凑在一起,彼此间不知说了什么,两妖皆是羞红了脸。
    房间分为外室和内室,之间隔着由珍珠和贝壳串成的珠帘隔开,每每碰撞在一起,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朦朦胧胧,半遮半掩,又平添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踩着猫一样悄无声息的步伐,一袭华袍的锦瑟公子如期而至。不知是否是顾未晞的错觉,她总觉得空气中顿时多了一丝属于海洋的气息。
    当顾未晞看清他的面容,眸中不禁划过一抹惊讶。因为这令无数妖趋之若鹜的锦瑟公子并非如想象那般惊艳,甚至不如方才与她擦肩而过的某个小倌。但这算不上精致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却十分耐看,一颦一笑间也尽是超越性别的柔美,像极了即将化蝶的鸢尾花。
    锦瑟公子与老鸨一样,是雅阁唯二看不出妖形的妖。这虽是他自己的选择,但这里的妖都知道他其实是为了雅阁。因为在这一行的大环境下,只有做出牺牲才能得到回报。这就像不知始终的莫比乌斯环,无论是为了雅阁还是为了自己,只要出现了第一个顺从的人,就会相继冒出一个又一个,最后演变成潜规则。
    在她打量锦瑟公子的同时,他也在细细打量顾未晞,打量这个文墨间与妖界格格不入的桃花妖。他阅人无数,也还是第一次见到眼眸如此清澈、气息如此干净的妖。或许是因为年岁尚小,也或许是因为初入尘世,眸中的情绪就像是画卷一样尽展在他的眼前。
    “初次见面,奴家锦瑟,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一边说着,锦瑟自然地从小侍手中接过酒壶,为顾未晞倒了一杯玫瑰色的玉酿。然后慢慢掀起眼帘,用一双天生包裹着情丝的美目注视着她。
    退到一旁的小侍点上了香薰,兰麝包裹着花蜜的甜登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营造出了一种暧昧缠绵的氛围。这是雅阁为了助兴特制的,虽达不到春药的催情效果,但可以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
    顾未晞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香薰反而让她加剧了戒备心,但此番她是有求于对方,顾未晞勾起嘴角,认真地看着他,“公子叫我未晞就好。”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真是个极好的名字。”锦瑟眉眼弯弯地凝视她,”奴家的名号虽为公子,但还是初次听到有妖会这么称呼奴家,真是叫奴家心中既欢喜又觉得新奇。“
    即便做到了头牌的位置,他的出身终究是低贱的小倌。妖们或许会为他一掷千金,或许会留恋他的温柔乡,但没有妖会愿意让一个不知有多少入幕之宾的小倌成为自己的伴侣。他的命运早已注定,就像这离耳一样,光鲜亮丽之下尽是颓靡。
    不仅是小倌,即便是生在皇室的公主最后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古代似乎是酿造悲剧的温床,有多少人真正掌握了自己的人生,不过是尽全力的活着罢了。
    顾未晞是个感性的人,无论是电视剧还是小说,总会很容易带入感情,感动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磕到糖的时候笑得嘻嘻哈哈。她看着对方笑盈盈打趣自己的模样,心中终于有了点忽入异世的实感了。
    锦瑟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优雅地扇动着绣有花鸟芙蓉的团扇,举止虽透着女气,但也不失男子的风雅。他朝顾未晞眨了眨眼睛,”未晞小姐为何如此看着奴家?“
    顾未晞敛起眸色,讪讪地摸了摸鼻头,”一看到公子,我的脑海里就忍不住想起那套考题,它实在是太让人…‘流连忘返’了。“
    听出顾未晞言语间难掩的小情绪,锦瑟笑出了声,低沉又富有磁性,好似击打编钟发出的轻灵而又幽远的悦耳奏鸣声。顾未晞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传说中仅用声音就可以蛊惑人心的鲛人。
    锦瑟伸长手臂探过来,用凝脂般的手指勾了勾她的,彼此刚触碰到,就被从她怀里跳出来的栀栀生硬隔开了。它朝锦瑟呲了呲尖牙,同时还发出了奶凶的咕噜声。
    顾未晞连忙抱住了栀栀,用手安抚着摸了摸它后背炸起的毛,”抱歉,栀栀没有伤到你吧?“
    ”奴家无事。“锦瑟笑着看了栀栀片刻,然后自然地收回了目光,一摆长袖,端起琉璃杯抿了一口玉酿,”听闻未晞小姐并不是来与奴家共度春宵,而是有事吩咐奴家?“
    老鸨虽只把顾未晞的话当做借口,但在锦瑟翻了她的牌子后,还是和他提了一嘴。
    顾未晞严肃了神情,”是有事相求于公子。“
    美目一转,锦瑟抿唇而笑,手里的团扇不知何时落在了桌上。
    ”不知公子是否知晓章莪山的具体位置?“顾未晞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可惜锦瑟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她根本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
    ”章莪山?听着倒十分耳熟。“他轻轻点了点晶莹剔透的杯口,思索半晌后,吩咐小侍拿了本发黄泛旧的典籍过来。
    锦瑟翻开书页,指了指其中的某处,“如果未晞小姐是指传说中的剑冢,就应该是此地了。”
    听到‘剑冢’二字,顾未晞自然想到了轩辕剑,第六感告诉她就是这里,但同时又心中一紧,担心对方会看出什么。顾未晞本能地抬眸看向他,恰好锦瑟也正笑盈盈地注视着她。
    “恰好叁日后的卯时,骆驼商队会途径长留山,再向西两百八十里便是失传的章莪。未晞小姐若有意,奴家可以为您牵个线。”
    出乎顾未晞的预料,锦瑟并未询问其它,像个单纯的引路人npc,又或是他早就看透了一切,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对她伸出援手。但无论是哪种,锦瑟帮到了她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顾未晞将栀栀放在椅子上,学着电视剧里江湖人士的样子,站起身向他鞠了一躬,“多谢公子。”
    锦瑟似乎没想到她会这般,总是笑盈盈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瞬的呆怔,“能帮得上小姐的忙,是奴家的荣幸,您不必如此待奴家。”
    闻言,顾未晞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临近亥时,喝得微醺的顾未晞才从雅阁出来。
    抬头望着天边泛着青灰色光晕的弯月,顾未晞揉了揉犯困的眼睛,一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边踏上了回客栈的路。
    雅阁二楼临街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一个大小适中的缝隙,从里面正好可以看清沿路的景色,但从外面却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小侍将空了的酒壶换下,重新沏了一壶碧螺春,倒掉第一泡,将第二泡茶放在了桌上。玲珑的羊脂玉茶杯旁,是几张被写得满满当当的宣纸,即便不仔细看,那上面的狗爬字也十分突兀显眼,与这古色古香的精致房间格格不入。
    若仔细看的话,被用指腹反复摩挲的地方,正是一首以「锦瑟」为题的诗,最下方还标注了答题人并不会作诗,只能引用了自己喜欢的诗人的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融入夜色,锦瑟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隐匿于昏暗之中,失了笑容的他,丝毫看不出往日的温雅妩媚,而是像蛰伏于漆黑大海里的野兽,让人不寒而栗。
    “公子,是她吗?”小侍道。
    锦瑟若有所思地盯着这首诗,半敛着的眸光似乎有些闪烁。许久后,他才轻启唇瓣,“传信于吾王,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侍闻言立马严肃了表情,恭敬地垂下脑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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