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虽奉毕方大人为王,但不得不承认,若论武力,眼前的男人是章莪当之无愧的王。肥遗每每面对他,身体都会下意识地绷紧,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天敌,本能臣服于他。
妖界以强者为尊,肥遗并不觉得自己这样丢人,即便是与他同阶的毕方大人也不是男人的对手,何况是他肥遗。
若无毕方大人,肥遗对男人的继位不会有微辞。但这世上没有如果,是毕方大人让他对妖界一直以来崇尚的观念产生了怀疑,并不是只有拳头够硬之妖才称得了王,谋略和算计也应成为考量。
这倒并不是说如今他们章莪的王没头脑,他能继位并屡次击退外敌,自然证明了他的能力。只是他为妖太正,不擅勾心斗角、虚与委蛇。或许以人类的角度来看,这些词都属于贬义词,算不上什么值得称赞的好品质。但在肥遗看来,男人不够圆滑,也不会拉拢妖心,与其说是王,倒更适合做带兵打仗的大将军。
不过,即便男人再没什么架子,他也是章莪的王,是传说中的神兽,肥遗从未见过男人下跪,更别说对象是低贱的奴隶了。他不禁用余光盯着脆弱得仿佛可以一手就捏死的女子看了许久,结果也没有看出她有什么值得王如此对待的特别之处。
鉴于自己之前做的事,即便心中有不解,肥遗还是很有眼力劲地收回了目光,退在一旁当起了背景板,两颗眼珠子却转个不停,不知低着头在想什么。
顾未晞两手撑在地上,身体还在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她瞥了一眼‘乖巧’的肥遗,缓缓将手放在了男人宽厚粗糙的掌心里。
在指尖刚触到他的时候,手指下意识因那高于自己的温度而想要退缩,但下一刻就被温热包裹了起来。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体内的疼痛似乎也随之缓解了许多。
“失礼了。”
话音未落,男人就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而且还是那种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的抱法,羞耻得让她想立刻找个洞钻进去。
男人上身近乎赤裸,硬邦邦的肌肉有些硌人,上面还有清晰可见的狰狞伤疤,充满了野性,不禁令人联想起从厮杀中存活下来的头狼。
她无处安放的手最后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低头就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每一根睫毛。同他的掌心一样,男人身上也暖洋洋的,像一颗行走的太阳似的,不久就温暖了被抱在怀里的她。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抬起头,棱角分明的五官仿佛雕刻似的深邃,平静的眼波下是如鹰般的凛冽桀骜。而此刻,那双野兽般金色的竖瞳里正倒映着一张清丽也狼狈的小脸,对撞出一种猛虎细嗅蔷薇的美感。
“我之前见过你吗?”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闻言,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突然从男人浓密的黑发里蹦了出来,并在顾未晞的注视下抖动了几下。若不是男人脸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她甚至会怀疑他是在故意卖萌。
顾未晞茫然地盯着那对耳朵许久,眉头微微皱起,歪着脑袋道,“…嗯?”
不同于类似豹子的本体,他的耳朵是两个小叁角形,耳尖覆盖着一层雪白的绒毛,倒有几分像犬类。此时听完顾未晞的话,微微向前垂了下来。
“河边。”
机械一般透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未晞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个…是你。”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说着,他将顾未晞放在了马上。近乎两米的身高让他即便站在地上,依旧可以平视高坐于马上的顾未晞。
他看着她,眸中似有自责,“那时我以为后来者是敌人。”
话音落下片刻,顾未晞才反应过来男人是在向她解释。她有些惊讶,然后摇了摇头,“你我素未谋面,本就没有救我的责任。倒是今日我该感谢你的出手相助,虽不知你为何救我,但若不是你,我一定活着走不出这片猎场。”
她的话听起来多少带着点棱角,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顾未晞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她不敢相信任何妖,即便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狰静静地凝视着她,无波无澜的眼眸像一颗没有温度的猫眼石,所有情绪像是被深埋在了不为人知的眸底。但在此刻,里面似乎泛起了些涟漪。
“我们的确未曾谋面,但我对你,已思慕了半生。”
他的目光认真又直白,像是在许下承诺,又像是在表白。但顾未晞看得出,狰对她并非是男女之情,而是一种她不太能理解的感情,有点像孺慕,也有点像交织着如愿以偿后的餍足,让顾未晞有种微妙的感觉。
眉头微微皱起,顾未晞不禁想起了之前狰对她的称呼。像是在印证她的心之所想,又听他开口道,“我自诞生起,便一直在等待你的到来。”
他执起顾未晞布满伤痕的左手,将自己的额头虔诚地抵在了她的手背上,口中吐出轻喟一般的低喃,“我的主人”
继成为极品新娘之后,顾未晞又获得了妖之主的身份,她突然不知该从哪儿开始吐槽。先不提他诞生时有没有她,首先顾未晞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怎会与他产生羁绊。
他的动作总让人感觉很羞耻,顾未晞不自在地缩了缩手,“你如何确定我就是你的主人?”
“感觉。”
顾未晞的脸色顿时变得有点一言难尽,“…感觉?”
狰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这很玄学吗?”你们妖也太不严谨了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深邃又坚定,显然是已经认定她了。
“……”
狰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而顾未晞单纯是因为不知该该说什么,一人一妖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沉默了许久。
“既然你说我是你的主人,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不知。”
就真的纯凭感觉吗?顾未晞觉得自己眼皮都在抽搐。她轻吐一口气,目光扫了一圈四周,又落回在了狰的身上,“我叫顾未晞,‘蒹葭萋萋,白露未晞’的未晞,你呢?”
他怔了一下,片刻后才从记忆深处找到答案,“宿珩。”
顾未晞不知道,在妖界只有小妖们才会像人类那样用姓名区分彼此。而诸如狰和毕方这样世间仅此一个的大妖,名字的意义其实并不重要,即便有也没有妖敢直呼他们的名字。
“宿珩,你会保护我吗?”她看着这个除了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与人类男子无异的妖柔声问道。
在静谧的深林之中,在现实与幻想之间,她喊他名字的声音穿插进过往无数个不眠的钟点,在他灵魂深处扎根。
清丽的女子骑在马上,珠白的胳膊弯着自然的弧度,纤细的手指被似人的妖怪执在掌中,这一幕宛如一幅水墨画。而那画中的种种色彩,以其自身存在的强度震颤。即便林木参天也无所谓,宿珩如此静静地站立,在她携带着的光的强度里。
“守护你,是我的使命。”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也或是只有转瞬的片刻,他听到自己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