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从炕头的箱子里摸出罗兰的伤药,将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哆哆嗦嗦撒上药粉,又撕了些旧布条用以包扎。
全程咬牙硬撑着,等处理完,两鬓的头发都已经汗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倚着木箱缓了会儿,侧耳聆听,屋外厮杀声还在继续,这个时候即便呼救罗兰也脱不开身,反倒惹他们分神。
地上,任盈珠已经痛昏过一次,不过又痛醒了,秀雅的脸上一片狰狞。
季妧看着她,想到郭玲曾经进过宋府的事,对于她今日拔刀相向的动机也猜出了一二。
“我不知道郭玲跟你说了什么,但我想你一定没经过求证,至少你该问问宋璟。”
任盈珠的脸色比季妧还要惨白。剧痛扭曲了她的面容,让她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力,只能像个脱水的鱼一般躺在那。
独一双眼是有神的,恨不能化为利刃杀死季妧才好。
“他……”剧烈的呛咳之后,嘴角有血沫涌出,一番话也说的断断续续,“他是我夫君,我、我比任何人,任何人都了解他,他心里藏着什么……”
任盈珠闭了闭眼,即便是已经认清的事实,她也不愿当着季妧的面承认。
季妧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应该和他谈谈。”
她和宋璟是有过一段过去,但自重逢以来,能避的嫌她都避了,宋璟亦不是没有道德和责任感的一个人,之前两人也已把话说开。如果任盈珠是聪明人,就该知道,过去终归是过去,惜取眼前才是正理。
任盈珠不聪明吗?她能伪装这么久,隐忍到现在才动手,就知她是聪明的。
她还是走了极端。
可见情之一字,祸人不浅。
好好一个人,一旦入了魔障,就变的如妖怪一般。
任盈珠死死盯着季妧,气息急促且紊乱。
“有什么,可谈?听他亲口承认他、他心里那个人,是你?”
“我和他之间并非如你所想……不瞒你说,我已经嫁人了,而且我很爱我的夫君。”
季妧的话并未能宽慰到任盈珠。
她早已从孟氏那得知了季妧嫁人的事,只不过在她看来,季妧嫁人与否,并不是事情的关键。
“可你还是在,在他心里,留了痕迹。”
季妧哑然。
“你既如此在意别人留下的痕迹,当初又何必从方玉芷手中将他抢走?”
“宋璟不喜欢,方玉芷,我、我看得,出来。”
“无论喜不喜欢都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何干?或许这样想会让你心里的罪恶感少一点。不过你既然抢到了手,就该做好心理准备才是,因为在遇见你之前他的人生就已经开始了,注定无法按你的要求做一张毫无褶痕的白纸。”
任盈珠偏执道:“别的痕迹,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所以你要杀我?”
若非已经痛到没力气,季妧真要拍桌而起。
路过别人的院子,看见一棵树上结着鲜红的果子,觉得鲜艳欲滴,便不管不顾摘了来。入腹之后才知果子是苦的,不反思自己当初该不该摘,也不去想怎么才能让果子变甜,反而怪罪起先前从这棵果树下经过的人——
“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吗?”
“可不可笑,你、死了,就好。”
“那你可知宋璟已经放下了。”
第766章 逆光
宋璟不肯接纳任盈珠,季妧相信不止是因为她的缘故,肯定还有别的原因,譬如任盈珠自己,譬如她那个有权有势的娘家。
这段婚姻是胁迫而来,宋璟会有心结和抵触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迁怒任盈珠,这已经很难得了。
从这个小院离开时他的那些话分明是已经放下了。放下曾经的某些执念,不就是接纳新生活的开始吗?
行百里路半九十,任盈珠但凡肯多些耐心,事情也不至于会发展到这一步。
“放下?”任盈珠似悲似讽。
“他若肯放下,就不会,往王府送信……他宁肯跟你一起死。父亲让他进闵王府,是为了,监视闵王,顺便,取信闵王……”
任家是郑国公一派的人,宋璟是打入闵王府的暗桩,说白了,都是为郑党服务。
这一步棋还有另一层用意,倘若东宫之争出了变故,还可以多一重选择。
可是宋璟进了闵王府后就忘了自己的使命,他变了。
“他,一直敷衍,父亲生、气,我帮他解释……后来,胜败分明,不用再去,他还、还是坚持去,我应该、早些怀疑……”
“你怎知他是为了我?你又怎知没了我宋璟就会听从你父亲的安排?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从一开始,宋璟就是别人的安插到你父亲身边的,执棋人从来不是你父亲。”
宋璟究竟是谁的人,季妧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虽然不了解个中详情,宋璟又是怎么入了那位的眼,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来没有归属过郑党。
然而这一切在任盈珠看来,不过是季妧的狡辩之词。
“你,撒谎。”
“究竟谁在撒谎?”
感觉痛感又加强了一些,季妧吸着气换了个姿势,也换了话题。
“宋璟根本不知道你来这里,对不对。”
任盈珠眼底浮现一抹苦涩。
宋璟当然不知道,他怎会把如此重要的地方告诉她?多亏她安排人一直盯着宋璟和闵王府……
闵王府的暗道她探听不到,可这里她却是知晓的——上个月宋璟曾经来过一次,专门布置了地窖和机关,还囤了足够吃用段时日的粮食。
为了护季妧周全,他如此煞费苦心,这让任盈珠如何能够不恨?
她原本没打算杀季妧,至少没打算亲自动手。
是宋璟不计生死也要去闵王府报信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她!
任盈珠一直坚信,东宫之争,赢的会是郑党。
那么小皇子登基后,清算闵王府相关,宋璟必然被牵连在内。
只有除掉季妧,才能彻底断掉宋璟和闵王府的联系。
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只身一人前来,谁料季妧身边时刻跟着人,根本无法得手,这才拖到了现在。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短短几天,皇城内的形势发生了惊天逆转。
郑党由盛转衰,眼看要落败,同为郑党的父亲恐怕也摘不干净。
假若最后登基的是闵王,季妧必定跟着水涨船高,到那时,没了娘家撑腰的自己还拿什么跟她比?
宋璟肯定会休了她,然后迎娶季妧……
所以季妧必须死。
季妧终于明白了秘阁的人突然找到这的原因。
“你大可一开始就将此处告知兵马司,或者早些联络秘阁,让他们多派些人手过来,何必脏了自己的手?说不定还能抓住大宝,替你父亲在郑党那立下一功。”
任盈珠呵笑。
“别人,与我无关,我就是想,亲眼、看看……我想看看,他念念不忘的人,究竟,什么样……”
这几天她看清楚了一件事——不管哪一派赢,她都已经失去了宋璟。
郑党赢,宋璟死,她不会独活;闵王赢,父亲死,宋璟不会再要她。
那她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她只是担心,怕自己豁出命去也杀不了季妧,所以事先嘱咐了仆人,若等到新皇登基那天还未见她回府,就将消息告知秘阁。
“成王败、寇……”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匕首,“你可以杀我,雪恨。”
季妧对她的仅有的一丝同情早已消耗殆尽。
“我不杀你,也不会救你。”
并非因为心软。
不管怎么说任盈珠都还是宋璟的夫人,宋璟又为大宝做了那么多……
恨,小丁已经帮她雪了,仅剩的一点药粉她也自己用了。
能不能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你怕,怕没法、跟宋璟,交……”
任盈珠又说了什么季妧已经听不进了。
她用额头抵着木箱,牙关紧咬,试图缓解骤然加剧的疼痛
上了药粉后伤口明明已经好些了,这会儿突然又如火灼一般。
痛意一阵强过一阵,一度让季妧痛到失语,
按说任盈珠伤的比季妧重,血流的也比季妧多,可她像是痛麻木了一般,已无人色的脸上甚至还挂着笑。
“很痛吧?我,已经,没……知觉了,我可能,要死……了。”
她盯着季妧,笑容愈发诡异。
“你很快,会来陪、我……”
忍过那阵滔天巨浪,疼痛有所缓解,季妧重新抬起头,喘息着道:“谢了,你还是自己走……”
话未说来,一阵眩晕袭来,噗通一声过后,季妧软倒在地。
任盈珠费力的勾了下嘴角。
“刀上,我淬了……毒。”
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涌出,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了下去,可是恨意仍旧清晰的传达给了季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