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学,裴宴开始在家里的公司帮忙,后来像很多别的这个年纪的人一样想自己有一片天地,于是去帮唐渡。
两人一番折腾,刚开始也是赔得更多,各自隐瞒身份,没人知道他们家里的背景,自然也处处让他们遭受冷眼。
但没谁说要放弃或者认输,那股劲儿一直顶着,最后还是有了成绩。
这一路上裴宴没碰到过什么让他特别在乎的人,郑岚是第一个。
所以他算心甘情愿,怎样都不委屈。
那你快上去吧。裴宴松了手。
郑岚又和他说:以后要来提前告诉我,我不会再忘了。
好,晚上要过来吗?裴宴捏捏他的手。
如果外婆好一些了,我就让护工照顾着,但是也得看情况。郑岚盯着他的脸,想看到他哪怕一个微弱的皱眉。
但裴宴很温和地说好,手指碰他的脸,现在先别想着我,好好陪陪外婆,别的事情回了学校再说,好吗?
郑岚握住他抚着自己面颊的手,心里感激这一份体贴,可惜现下说什么都是虚的。
他只能压住万千思绪,和裴宴说:那我走了。
那表情看着比谁都可怜。
裴宴不能舍不得,只是暂时不见而已,他没有郑岚那么伤感,朝他挥了挥手。
走吧,需要我记得给我打电话。
裴宴从视野里消失之后郑岚便加快了脚步。
还在想怎么外婆这么快又醒了,匆忙步至病房前。
从那扇透明小窗看去,屋内没有人,老人合着眼安详睡着,没有半分醒了的意思。
郑岚四下张望,看见宋美清走过来,正想问,宋美清却先他开了口。
楼下那人是裴宴。肯定的语气。
郑岚只是心中一颤,但别的情绪没有。
他正了正神色,说:你骗我上来。
宋美清脸色难看,这会儿还顾得上管理表情,用讽刺的笑容对着他:不骗你你们都快亲上了,你还有点本事,能把他哄得跟你一起光天化日伤风败俗
没有人伤风败俗。郑岚平静地和她对视,几秒之后推门进了病房。
外婆没有醒,他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和之前一样看着病床上的老人。
宋美清再多不满也不会进来闹,郑岚早就不怕与她对峙,只是不想让外婆烦心而已。
守了没多久,裴宴给他发短信,说自己回酒店了,郑岚总算笑了笑,正要回复,外婆竟然叫他名字,郑岚便把手机放下。
睡得好吗?有哪里不舒服?
郑岚本来以为外婆目前还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没想到老人精神好多了,慢悠悠地说:睡得挺好。
下午外婆能坐起来,医生又过来检查了几次,说明天可以推出去转转,呼吸点新鲜空气,郑岚觉得自己被幸运砸中,晚餐时和裴宴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又歉意地说:不能陪你吃饭了,但外婆现在好多了,我晚上去你酒店吧。
裴宴当然说好,还问:要我接你吗?
郑岚想到宋美清那番所作所为,不想让裴宴跟着他被骂,说:不用了,我自己过来就好。
晚上他一直陪到外婆睡着了,又和那护工千叮咛万嘱咐,这才放心走了。
出了医院,郑岚抬手招车,累得连和裴宴说一声自己去了都忘记。
到了酒店,他乘电梯往顶楼走。裴宴在这些方面从不亏待自己,都是住最好的吃最好的。
站在房门外,郑岚抬手摁了门铃,一阵脚步声,裴宴很快便过来开了,牵着手拢着腰,一旋身将人带进屋。
门应声关上,郑岚被他抵在那门板上细密亲吻,鼻间萦绕着木香。
间隙,裴宴哑声问他累不累,手指在他腰侧摩挲着。郑岚轻轻摇头,一双分明写满疲惫的眼鼓着劲儿望他,又是要纵容他了。
没到最后,但也各自解了馋,郑岚累极了,缩在裴宴怀里,像是怕冷一样。偶尔裴宴动一动,两人身体之间有了缝隙,郑岚便皱一皱眉,又将他抱回来。
裴宴意识到他的安全感缺失得格外厉害,只能好好把人收进怀里。
第二日,郑岚照常比裴宴醒得早。
他在裴宴怀里睡得很好,觉饱了,人也精神了一些。
裴宴一睁眼,就见郑岚穿戴整齐地在他身边。
我要去看外婆了,郑岚亲了一口他的眼睛,回学校的事情我想了一下,现在外婆病情不太稳定,我可能要晚一两个星期,你先回去,可以吗?
裴宴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但这其实也是他一直想问,只是觉得时机不合适而没有提的。
裴宴抬起清晨绵软无力的手,摸了摸郑岚的头发,你决定就好。
郑岚垂眸望着他,还是舍不得,语气也低落,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本来机票就是后天的。
裴宴说完,收获了郑岚一个突然的拥抱。
他彻底趴上来,分腿跪坐,裴宴搂着他的腰,抱他在自己怀里,像逗孩子那样晃。
郑岚困意绵绵又不得不走,撒娇让裴宴帮他醒神。
裴宴听完便笑了,在他耳边一吹气,温热的呼吸缠住他的耳廓,柔软的唇又贴上来,舌头在他耳朵里搅出水声。
郑岚浑身都在哆嗦,紧紧抓着裴宴的肩膀,眼尾红起来,像画笔留下的一抹飞扬。
不要了他软软地叫,和猫一样。
裴宴不理,直到自己玩够了才将人放开,还故意问:醒了没宝贝?
郑岚回了医院,听护工说昨天夜里老人睡得很安稳,他也放了心。
进了病房,外婆已经醒来,正看着外头的天。
今天阳光格外好,郑岚想起医生说的可以带老人出去转转了,便试探地问:您想去小花园里看看吗?
外婆此刻清醒,说那当然好,郑岚便去抱了人。
外婆比他想象中轻多了,没有肉,那骨架更像是也没重量,在他怀里如同一片脆弱的纸。
落到轮椅里,老人脸上多了笑容,被阳光蒸烤得暖融融的。
她今天精神格外好,问起很多过年时候的事情,郑岚一一同她聊。
今年放河灯我也没陪你去,你去了吗?外婆握着郑岚的手,两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我去了,和郑岚顿了顿,一个朋友一起去的,我给您放灯了,祝您长命百岁身体健康来着,所以您肯定能熬过去。
听罢,外婆笑了,她的笑容如往常对郑岚的一样,和煦而明亮。
怕是不太行了。她连连摇着头。
这一刻,郑岚比谁都不愿意承认老人心中的预感。
他连忙阻止,道:您胡说什么?
那些管子接在我身上,我也不好受,外婆拍了拍郑岚的手,小岚,外婆不想说丧气话,但外婆真的很担心你。
她抬起眼来,望着郑岚。而郑岚眼中已包裹着泪水。
你说你和你爸妈,关系不好,要是我走了,你是真的没有家了。
悲痛像石子堵满郑岚胸腔,他握紧了老人的手,可是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的话却也噎在喉口。
外婆
别难过,孩子,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过。外婆以前带着你,你爸妈那时也还没有发迹,穷是穷点,但你陪在外婆身边,天天都很开心吧?
郑岚点着头。
以后也要尽量让自己开心,人活一辈子为了什么呢?不要到外婆这个年纪了,想起一些年轻的事情,还觉得后悔。
我知道了,郑岚声音里包着哭意,我知道了外婆。
后来气氛没有那么沉重,两人一同在花园里晒太阳,郑岚也努力笑起来。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外婆还提议就在花园里吃了。
天气好,空气舒服,郑岚觉得也好。
他让护工将外婆的饭菜送下来,又想到裴宴。
他现在还在酒店里吗?中午会吃什么?
正念着,裴宴打了电话过来。
郑岚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才在外婆面前接起来。
宝贝,中午有时间和我一起吃饭吗?裴宴问。
郑岚吓得捂了捂,看一眼外婆,她还望着那丛花,像是没有听到。
中午我和外婆一起在医院的花园里吃饭。
听到郑岚说起自己,外婆回过头来,自然是猜到电话那头是他的朋友。
你的朋友过来了?外婆问。
大概是电话那头的裴宴也听到了,他忽然不出声。
嗯,郑岚试探地说,他本来是过来找我吃饭的。
外婆一笑,那就来啊,三个人怎么不能吃饭了,不然我就让护工先照顾,你也别一直守着我。
郑岚一摇头,说:那怎么行,不过我我还是把他叫过来吧?
快让人家来,人家是客人,你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不懂事儿了。
裴宴在电话那头笑,郑岚也哭笑不得,和他说:你听到了吧,快来,我们等你吃饭。
裴宴来得很快,手里提着那只熟悉的饭盒。
彼时护工也已把外婆的饭菜送到了。
裴宴一上来,嘴特甜地喊:外婆好。
他今天还特意穿得很嫩,羽绒服牛仔裤短靴,大学生模样,一笑起来像冰天雪地都要融化一样。
连郑岚都没见过他这样,裴宴很英俊,但他的英俊有棱有角,气势凛凛,哪里有过这样甜的时候。
老人被这么个帅小伙逗得开心,拨开郑岚,直接牵上了裴宴的手,将人带到面前,问:你是小岚的朋友?
是,我是他大学师兄。
外婆连连点头,说师兄好,师兄好。
裴宴偷偷看了郑岚一眼,郑岚便快速低下头,觉得脸都红了。
师兄哪里好了?师兄就想着搞师弟。
两人聊着天,郑岚便在旁边把那些饭盒打开,先给外婆喂。
老人小口小口吃着,也招呼他们动筷子。
但郑岚没手,只顾得上外婆。
裴宴带的本来就是两人份,他拿着一只勺子,趁外婆转头看花园,飞快地将勺子里的菜塞进郑岚嘴里。
郑岚吓了一跳,起初没张嘴,后来见老人要回头了,才猛咬一口,嚼了几下就囫囵吞下去。
裴宴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郑岚委委屈屈盯着他。
外婆拍了下郑岚的手,说:别光照顾我,你也吃。
裴宴寻了机会,恰好把又一勺子饭递到他唇边,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店买来的,你先尝尝看这味道好不好啊。
郑岚偷瞪一眼,被外婆慈祥地看着,没办法地长了嘴。
那只勺子恰恰好不大不小,一口正能包完,裴宴塞得满满当当,郑岚嚼着,像只小松鼠一样。
外婆忽然笑了,和裴宴说:这样子多可爱,和他小时候简直一个样。
亲人和爱人都笑他,郑岚不好意思了,逞强地说一点也不好吃,裴宴挑了挑眉,一边念叨怎么会呢,一边又用这个勺子自己尝了一口。
那一口缠缠绵绵,将郑岚看得脸热,外婆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一样,还问裴宴:味道不好吗?
裴宴摇头,说:外婆,味道可好了,不知道郑岚怎么尝的。
外婆哈哈大笑。
第45章 一路平安
晚上送外婆回去睡了,临到走时,忽然又出了意外,医生过来急救,郑岚再见到外婆,她又戴上了呼吸器。
主观上没办法接受,一天了,老人都好好的,还一直笑得很开心,这才清醒了多长时间,竟然又病上了。
郑岚在走廊外守着,被裴宴抱在怀里。
裴宴深知自己能做的并不多。郑岚是一位优秀的医学生,面临亲人的病痛也无能为力,何况他一个泡在钱堆子里的。
他甚至想,要不然自己不走了,就陪着他,那点学分怎么都能修的回来,不比郑岚重要。
但郑岚劝他先回去,还想自己逞强地留着。
分明哭得眼睛都肿了,这种时候还想着别人,裴宴气不打一处来,抱着他就不松手。
走廊那边拐过来一对夫妻,郑岚还靠在裴宴怀里,没抬头。
那两人表情奇怪地看着他们,裴宴心烦这种神色,不耐烦地看回去,两人好像吓了下,收敛了。
他们没离开,反倒往这边走过来,郑岚闭上眼,在裴宴衣服上擦了擦,才抬起眼来。
郑岚。那个中年女人叫他。
裴宴愣了下,松开手,郑岚坐起来,没称呼,只说:外婆又不行了。
宋美清瞪了裴宴一眼,把郑岚抓过来扯到自己身边,你外婆还躺着,你就在这儿跟个男人
她说话实在不好听,郑岚脸色也差,尽管裴宴意识到这应该是郑岚父母,也没给好眼色,拨开宋美清的手,在郑岚小臂上揉了揉。
我先走了,有事一定要叫我。
他们俩旁若无人的含情脉脉,将宋美清气得转过身子。
嗯,后天你走,先过来,我没办法送你,但是要看着你走。郑岚又将身子往前靠了靠,裴宴拍拍他的背,亲了口他的耳朵,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两人。
曾经在某次合作时,他从会议室外走过,相遇了那么短暂的几秒。
于是再次擦肩,他低头,同那女人一字一顿地说:我是,裴宴。
宋美清浑身一凛。
等裴宴走了,身影不见了,她想骂郑岚,她那没用的儿子垂头坐在椅子上,宋美清想到那句我是裴宴,一巴掌终于是没敢甩下去,只能嘲讽:怪不得看不上顾枝,原来是攀了高枝。
郑岚心里正乱,宋美清的话和风似的,根本没往他心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