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考试的时候给我表哥传纸条,被夫子逮住了。他没有把我表哥供出来,然后表哥为了感谢他,闹着非要把他当兄弟。其实我表哥不知道,那个纸条里什么都没写,而且还是他故意被夫子发现的,就想摆脱我表哥的纠缠。没想到人没摆脱掉,倒是越陷越深了。你说搞不搞笑?”
薛冬梅点点头,抬头看到蒋睿奇又嘻嘻地过去和岳浚竹勾肩搭背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郁柔顺着她的目光,叹了口气,继续说,“我表哥就是这样,虽然学问做的不好,但人还是很讲义气的是吧?”
薛冬梅终于回味过来了,郁柔这是在借机解释那天在街上,他们和褚高星针锋相对的事情。按照她说的,蒋睿奇是个好人,那两人争执肯定就是褚高星的不是了。
她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不管是岳浚竹还是郁柔,他们都在否定褚高星的为人。
可不管怎样,褚高星确实是在她即将被衙役抓走的时候,从天而降救了她,而且还给她出主意去拦轿喊冤。如果没有他,她不知道此时还流落在何方呢。
船已至白沙湖的中间,木桨滑过,留下条条缠绵的波纹。
薛冬梅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郁柔,我早上在家看书,其中有一句诗我不是很懂。你们念了很多年的书,肯定懂诗文吧,能帮我解释一下吗?”
郁柔不知道话题为何变到了诗文上面,但还是答道,“你说,我可以试试。”
“那两句诗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就奇怪了,不就是一座山嘛,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花样呢。”
看她疑惑,郁柔解释道,“这个啊,后面还有两句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意思是说你从不同的方向看,庐山就会呈现不同的样子。”
“那还是一座山啊。”
“嗯,但是你不能只从一个方向来看。后两句就是你不知道庐山的真面目,是因为你自己就在庐山中,等你从庐山的范围中出来,你就能...”
接下来的话,郁柔却说不下去了。再想想,她才明白薛冬梅哪是不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她是在借这首诗,来表达自己的看法而已。
他们不喜褚高星,是因为看到了他坏的一面。她喜褚高星,也只是因为看到了他好的一面。
其实人哪有好坏,只不过站立的角度不同罢了。
这哪是一个胸无点墨的乡下女子能想到的,倒是他们小瞧她了。不,不止是他们,郁柔看了一眼正在和人说话的岳浚竹,他也小瞧她了。
郁柔笑笑,朝薛冬梅道,“是我狭隘了,对不住。”
这笑,就比之前真诚了许多。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诗出自《题西林壁》,宋·苏轼。全诗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第七章
薛冬梅摇摇头,“不碍事。”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话不投机,薛冬梅也提不起什么兴致了,接下来不过是一路寡言少语。
见她兴致不高,上岸之后,岳浚竹谢绝了蒋睿奇的邀请,带着她独自向街上走去。
“不是要给娘和姗姗买礼物吗,走吧。”
此时已接近午间,街上行人也开始热闹起来。薛冬梅靠近他,“浚..浚竹,姗姗平时都喜欢什么啊?”
听到她的称呼,岳浚竹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向前走,“我好像比你大。”
所以直接叫名字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薛冬梅想想也对,接着一本正经地叫道,“浚竹兄。”
她听到蒋睿奇他们都是这么叫的。
岳浚竹闻言的猛吸口气,最后又默默平复下去,认命地道,“姗姗喜欢一些闪闪发亮的,粉粉的东西,你随便给她买一些玩具就好了。至于我娘嘛,只要是你买的,我估计她都喜欢。你看着买就行。”
薛冬梅‘哦’了一声,开始私下寻找卖适合姗姗的玩具的小摊子。
岳浚竹个子高,转眼就看到了一个,“对面有,跟我来。”
两人一起向对街的方向走去。
看她一直不说话,岳浚竹察觉到气氛有些僵硬,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话题,“在船上你和郁柔都聊了什么?”
他这话问的有些突然,薛冬梅反应了一下,才回道,“没什么,都是一些女孩子家的话题。”
说完之后看岳浚竹不回答了,薛冬梅觉得他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郁柔都和她说了什么’。
她顿了一下,道,“她说你去了书院之后,夫子最得意的学生就从她变成你了。浚竹兄,她功课真的很厉害吗?”
岳浚竹点头,波澜无惊地道,“她确实有咏絮才高之能,是个不可轻视的对手。”
“她好厉害呀。”薛冬梅接话夸赞了一句,又不再说话。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幸好此时两人已踏过小桥,来到了对街的小摊子前。
看她低头左挑挑右捡捡想要找出姗姗可能会喜欢的物件,岳浚竹忽然想起之前蒋睿奇非要教他的逗女孩子开心的话,脑子一热冲动道,“她和你不一样,你不必介怀。”
你与我,是不同的。
可惜最后这句话,哪怕脸上的皮肤已达到烫手的温度,他也张不开口。
薛冬梅听着他这话,心尖却有些酸涩起来。
郁柔和她当然不一样。一个饱读诗书出口成章,一个从未进过学堂,识字也只有些许。一个大家闺秀娴雅大方,一个小门小户眼界短浅。
她们的经历不一样,以后的人生自然也不会一样。
她要是介怀,又该如何介怀。
薛冬梅没回答他的话,找到摊位上一个粉色的小发夹,高兴地举起来,“浚竹兄,你看这个怎么样,姗姗会喜欢吗?”
岳浚竹看了一下,“会的。”
“那就好,就买它了。大哥,你这个怎么卖呀?”薛冬梅笑意盈盈地说着话,伸手就要去拿银子。
只是下一刻,她神色突变,迅速放下那发夹,抓着岳浚竹的衣角躲到了他的身后。
她的变化太大,好似在躲着什么人一样。岳浚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街角远处,有两三个华服公子哥正招摇过市。他们穿过一个拐角,又很快消失。
“人走了,出来吧。”岳浚竹回头朝她道。
薛冬梅从他背后伸出头,确定那些人走了之后才愧怍地走出来,“不,不好意思啊。”
看她眼角微红,神情悲怆,他问道,“你认识他们?”
薛冬梅点点头,心有余悸,话中还有些抖,“最前面那个穿红衣服的,就是打死我爹的人,他叫谢家宝,是康成县谢家的独子。我们当时在县城的府衙里见过。”
岳浚竹抬手抚着她的肩,安慰道,“没事,别害怕,他不敢动你的。走,咱们先回府告诉爹。”
薛冬梅低头咬着唇,眼泪就这么顺了下来,她哽咽中加着哭腔,“好~”
没走两步又转回来,“礼,礼物,给姗姗买的。”
岳浚竹付了银子,带着她匆匆回了府。正巧岳光祈今日早早的回来了,薛冬梅立刻上前,把见到谢家宝的事情告诉了他。
岳光祈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派去查案的人有了回信,这个谢家能在康成县一家独大,其背后的背景则大有来头。这其中就包括禹州城的富商大家-何家。
他为官多年,虽说不和朝堂上那些糟心肮脏事同流合污,但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是知晓的。尤其是这次出任禹州刺史一位,他的老恩师特意把禹州城各个大家的关系挑明了给他讲,就是为了让他的仕途能风顺一些。
这何家是做珠宝玉石生意发家的,虽说有些小钱,倒也不足为虑。难的就是这何家的二小姐早年嫁到了京都褚家,如今也算是褚家的半个主事人了。
褚家,那可是动一动就能震撼半个朝廷的簪缨世家啊。
所以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这何家,可轻易动不得。
岳光祈思忖片刻,道,“这件事我心中自有打算,团团放心,伯父肯定不会让你父母冤死的。不过以防万一,近期你还是待在府里,别出去为好。”
薛冬梅点点头,答应了他。她也不想出去,万一碰到谢家宝被他认出来了,影响了伯伯的计划就不好了。
她不出去,外面褚高星在那家酒楼里等了许久不见她过去之后,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找来了刺史府。
褚高星大摇大摆的敲响了府门,等人开了门,直接道,“我找薛冬梅。”
开门的家丁面露犹豫,门内他的对面,正站着他们家一脸冷肃的少爷呢。想到少爷的话,那家丁摇摇头,“薛小姐忙着呢,您改日再来吧。”
说完也不听褚高星的话,咚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做得好,”看着紧闭的门,岳浚竹朝家丁点点头,他从随身的钱袋里拿出些碎银子交给家丁,“辛苦了,今天只要有人来找她,全部都是‘忙’,知道了吗?”
那家丁接过银子,“是,谢谢少爷。”
两人在门内说着话,门外褚高星圈着手,趴在门上听了老半天。可惜府门厚重,他只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可具体内容却听不真切。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认,那就是岳浚竹就在里面!
褚高星恶狠狠地踹了下门,“岳浚竹!是不是你!给老子开门!老子又不是找你的,给个缩头乌龟似的你躲什么啊!把小梅子给小爷交出来!你个恶霸!强抢民女的臭无赖!”
可无论他怎么踢怎么骂,大门依旧紧闭,甚至纹丝不动。
好像是岳浚竹那张欠揍的脸,在呵呵地嘲笑他一样。
褚高星只觉得满身的气不打一处来,他转身气呼呼地向外走了两步,又觉得这么下去自己实在太没面了。看着跟在他旁边的四五个家丁随从,他心里有了主意。
“你,去给我打听一下这刺史府的后院在哪个方向。还有你,再给我找十个人过来,要那种嗓门比较大的,最好是那种经常走街串巷卖货的人,给点银子让他们过来等着。”
诸人听令,分散开来,各去忙着自己的事。
唯余褚高星依旧在门口站着,目露邪恶,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条门缝。
吓得听不到声音想开条缝查看一二的家丁赶紧又关上了门。
他立刻跑到院里不远处的廊庑下朝里喊,“少爷,人还没走呢。不过就剩褚少爷一个人了,其他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岳浚竹手中未停,掀过一页书之后,道,“既然这样,随他去吧。索营,你去告诉我娘,让她带着团团在后院,别靠近这边。”
他身边叫索营的书童点点头,转身离开。
岳浚竹合上书,起身走到了院中。阳光很暖,照的他身上暖洋洋的,他闭目望着太阳,只觉得那光好像要穿过他的身体,把那片阴郁多日的心情,也要暖热一样。
没过一会儿,守门的家丁又来报,“少爷,门外没动静了,褚少爷走了。”
真好,暖热了。
岳浚竹睁开眼睛,“好,我知道了,去忙吧。”
天气这样好,该让娘和团团,姗姗一起去花园里逛逛。最近康成县那边没了消息,她们俩正担心着急呢。他让人拿着书,脚步轻快地向后院走去。
只是刚穿过中间的厅堂,岳浚竹就听到不远处的墙外,传来一阵大喊:“要饭的!快出来!我来给你送礼物来了!”
中间还穿插着褚高星不满的声音,“是‘我给你送礼物来了’!重新喊!大点声听没听到,把人喊出来,银子翻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