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不以为然道:您自己不也杀过很多人吗?
如果我拒绝配合呢?
恐怕您没有拒绝的余地。
卡特朝博伊勒夫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一笑,嘴唇翕动,轻声念出几句咒语。
Z身体一僵。他想抬起手臂,然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道压迫着他的身体,让他怎么也无法自如行动。最令他感到恐怖的是,那股力量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来自他体内。就像是他的肢体本身在抗拒他的大脑一样。
当初在剧场中他就见识过这种力量。他的身体是博伊勒夫人亲手改造的,他怎么可能违抗创造者的意志?
干得好,夫人。
看到警夜人的首领动弹不得,卡特满意地鼓起掌。他背着双手,绕着Z转了一圈,仿佛一个参观博物馆雕塑的好奇游客。
感谢您为我们的计划除去了绊脚石,夫人。
没什么。我们也是各取所需嘛。博伊勒夫人轻松地说,不过,把他拘住真的没问题吗?他的那些手下可不是好惹的。
过不了多久他就没有手下了。卡特嗤笑,我觉得我们已经不需要警夜人了。您以为呢?
那么由谁来抓捕可恶的秘术师呢?博伊勒夫人故作讶异,那矫情的样子简直让Z想吐。
卡特清了清嗓子,笑道:科学进步委员会会接手剩下的工作。我想,在管控秘术师方面,我们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他凑近Z,咧开嘴,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您说是不是,辛尼亚警司?
突然,一只乌鸦从窗外飞进来,利爪直刺向卡特的眼睛。它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犹如一道漆黑的闪电。
卡特条件反射地抬起胳膊一挡。乌鸦的利爪撕破他的袖口,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卡特惨叫一声,却很快恢复冷静。以往那种轻佻与傲慢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冷着一张脸,厉声命令:干掉它!
乌鸦在空中灵巧转身,又扑向博伊勒夫人。
女秘术师眼罩下的空眼窝突突地疼起来。她记得这只乌鸦。就是这畜生抓瞎了她的眼睛!
不,那不是乌鸦,而是一个警夜人!她一定要挖出他的眼睛,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味道!
她大声念诵咒语,朝乌鸦射出一道闪电。乌鸦在空中一旋,躲开闪电,瞬间变身为人。
色诺芬轻巧落地,将所有力量灌注到足见,用力一蹬,朝博伊勒夫人扑去。
他抓住女秘术师的肩膀,将她死死按向地面。
博伊勒夫人分神的刹那,Z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机械义肢探出一截刀刃,挥刀便向博伊勒夫人砍去。
最初的震惊和慌乱过去之后,博伊勒夫人很快恢复了冷静。她一面和色诺芬争夺周围的能量,一面念诵压制Z的咒语。Z只挥出一剑就再度动弹不得。
老大!色诺芬喊道。
只要有这个女人在,老大就无法自由行动。色诺芬心想。但是她好强。虽然外表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内心却是个比色诺芬多活了几十年的老人。
一般来说,年轻的秘术师精力旺盛,却缺乏实战经验。年老的秘术师身经百战,但身体已经老朽,对秘术的控制不如年轻人那么精准。博伊勒夫人却身具两者的长处,不但经验更为丰富,还不受衰老的影响。
难怪她宁可犯下杀人大罪也要夺走少女的身体。
你快逃!Z大吼。
背后的卡特甩了甩自己受伤的胳膊,砸了两下嘴。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他咬牙切齿,从领口拽出一条红宝石项链。
他握住项链,朝色诺芬伸出手被抓伤的那只手。可色诺芬看的分明,他胳膊上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
卡特也是个秘术师!
这怎么可能警夜人调查过他的家世,他是普通贵族出身,他的家族和秘术师没有半点儿关系。他的秘术并非出自家学传承,那么就只可能是后天学习了奥秘哲学。
他出入异常案件调查科这么久,却一次也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那么多警夜人,竟然一个也没发现他其实是他们的死对头!
这家伙还真会装!他一直扮成趾高气昂的官僚、狐假虎威的纨绔,导致大家虽然厌恶他,却从不觉得他有什么真本事。他们太低估他了。
一道无形的冲击波击中他的胸口。他重重撞上墙壁,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出现一片眼花缭乱的金星,舌尖尝到一股铁锈味。
他不等金星消失就再度出击。两股巨大的能量在房间中相撞,色诺芬咬紧牙关顶住卡特所释放的力量。
那无形的能量形成无数道风刃,划过色诺芬的身体。他在自己面前张开秘术护盾,可那边的博伊勒夫人控制住Z后,也转而对付他。
秘术护盾在两个人接连不断的攻势下出现蛛网型的裂痕。色诺芬抹去嘴角的血迹,一步也不肯退让,继续加强护盾。
上次警夜人出动了三个人,外加一个外援诗人,才制伏博伊勒夫人。这次只有他单打独斗,对手还多了一个实力不明的卡特。
形势一边倒的不妙。
他这个人虽然喜欢我行我素,但是也很少违背老大的命令(只要是老大真心下达的命令,不是气头上乱说的那种)。换作平时,老大叫他跑,他绝对二话不说脚底抹油,跑得比蒸汽火车头还快。
但是这一次他偏偏不想遵从命令。
他失去所有家人的那个夜晚,是老大从天而降救了他。如果这一次他丢下老大一个人逃跑,那他算是什么东西?
就算他死在这里
色诺芬!!!Z声嘶力竭。
色诺芬咬了咬牙。
那天晚上前来营救他的不止老大一个人,还有警夜人所有的同伴。刚才卡特说了,今后不再需要警夜人了,说明他可能要对其他警夜人下手。尤其是那个小子色诺芬毫不怀疑,卡特只要逮到机会,就会把那小子先吊死再挂在广场上风干。
必须有人去提醒他们。
妈的,他又要说那句话了:他知道自己废物,但是他没料到自己竟然废物到这种地步。打不过秘术师就算了,还被逼得不得不丢下同伴逃之夭夭
卡特和博伊勒夫人向他逼近。
色诺芬忍住咒骂的冲动,撤去了护盾,转而将能量化作一股风,裹挟住自己的身体。
他变为乌鸦,乘着风飞出窗外。博伊勒夫人追上去,抓住状况,恨恨地望着天空中越来越小的那个黑点。
别追了。卡特懒洋洋地说,我已经派人去苏格兰场了。从今天起,异常案件调查科由我们接手。那帮家伙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他欠我一只眼睛。博伊勒夫人冷冷地说。
等我们大功告成,你要他赔你几只眼睛都成。现在你必须协助我们。
卡特将红宝石项链塞回衣服下,优哉游哉地踱到Z面前。
Z仍在尝试打破博伊勒夫人的禁锢。他绷紧每一块肌肉和义肢上的每一枚零件,同压制他的那股无形力量相抗衡。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濡湿的银发贴在额头上,末梢滴下汗珠。
别挣扎了,辛尼亚警司。省点儿力气,对你对我都方便。卡特看向博伊勒夫人,你想怎么处理他?
先关起来吧。博伊勒夫人有些厌烦,回头等我有空了再来拆解他的身体。
关进警夜人的地牢怎么样?听说那是全伦敦最严密的监狱,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秘术师逃出去。我的人差不多也该入驻苏格兰场了,由他们看守最合适不过。
博伊勒夫人讽刺都笑了笑:把警夜人的首领关进警夜人的地牢?您还真是挺幽默的。那就按您说的办吧。
卡特挑起Z的下巴,好整以暇地欣赏他那张俊美而苍白的面孔:我一直有个疑问,夫人,他这张脸是您塑造的,还是他天生就长成这副模样?
Z愤恨地瞪着他。若是眼神能杀人,卡特现在已经被Z的目光挫骨扬灰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这个样子了。怎么?您很感兴趣?
若是能用秘术重塑人的面孔,让人变得更美,那光是凭这门手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啊!卡特幻想了一下开设整容医院的辉煌未来。
博伊勒夫人轻蔑地哼了一声:难道您就那点追求吗?赚钱?
也是。卡特耸耸肩。
他们追求的是更伟大的东西。钱?当他们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要什么没有?
色诺芬歪歪扭扭地飞翔着。
他的翅膀好痛,脖子也痛。全身上下都在痛。嘴巴还在滴血。好几次他从人们头顶掠过时,鲜血都滴在了人身上。搞不好过两天伦敦就会流传起血雨的都市传说。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苏格兰场的。大概是他天生意志坚定吧。他像空行艇迫降一样落在异常案件调查科的窗台上,打算用喙敲响窗户。
然而他愕然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一群他不认识的人。
那些人一身黑衣,虽然穿着打扮都与普通警探无异,但浑身上下都笼罩着神神秘秘的气质,就差把我是秘术师这行字写在脸上了。
今天留守办公室的只有艾奇逊小姐一个人。Z老大被卡特叫走,小切斯特去了阿伯丁,其他人都在外面调查科学进步委员会的猫腻。
艾奇逊小姐站在办公室门口,双手在身前交握,微微仰着头,正和一个头领模样的男子说话。
您是要解雇我吗,先生?艾奇逊小姐问。
对。异常案件调查科所有人都被解雇了。您可以回家了,小姐。
我不是警察,先生,我只是一个打字员,平时打打报告什么的。你们要是解雇我,那我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我很抱歉,小姐,您另谋高就吧。我们有自己的打字员。
艾奇逊小姐咬住嘴唇,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她的办公桌被一个陌生女人占据了。那女人正在研究打字机的用法,显然并非熟练的打字员。
她只好将自己的东西全部装进一只挎包里,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办公室。色诺芬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自打他来苏格兰场上班,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艾奇逊小姐在下班时间之前就离开办公室
总觉得这个女人已经和办公室融为一体了,变成了一种日常,就像大本钟的指针每天都按部就班地旋转着一样。如果哪天它突然不转了,那就和世界末日到来了没什么两样。
把她逼走,就会引来某种灾祸。
黑衣人们迅速鸠占鹊巢。原本属于色诺芬的办公桌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占据了。他甚至把脚翘到了他的桌子上!
突然,桌上的档案冒出一朵小小的火苗。
黑衣人急忙抓起另一份档案,试图将火苗拍灭。然而他这么做只是让自己手上的那份档案也烧了起来。
档案柜中冒出一阵阵浓烟。黑衣人们惊慌失措地拉开柜门,结果火焰直接舔上了他们的脸。每张桌子上都有火在燃烧。烟雾弥漫到了走廊上,就连楼下的普通警察都被惊动了。他们涌到这层他们从来不敢靠近的楼层,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议论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衣人们鸡飞狗跳了一阵,最终某个秘术师唤来水流,将火焰扑灭了。办公室中一片狼藉。所有重要的档案都烧成了灰烬。没被火焰吞噬的那些则被水流浇了个湿透。
色诺芬忍不住笑起来,乌鸦嘴中发出嘎嘎的笑声。
黑衣人们听见乌鸦叫,纷纷望向窗外,但色诺芬早已乘风飞去。
他不必担心艾奇逊小姐。她心里有数。Q女士、R先生和诗人都在外面调查线索,他相信艾奇逊小姐会找到他们的。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正在阿伯丁的那个小子。他说他会快去快回,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他的快跟色诺芬的快可能不是一回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卡特不知道他去阿伯丁了。就连Z老大都不晓得他的去向。色诺芬可以赶在他们所有人前面找到他,带他去安全的地方避难。
他们在伦敦总是有个避难所的。
因为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回来,乘哪一班列车回来,色诺芬只好沿着铁路一路北上。反正从阿伯丁开往伦敦的火车一定会通过这条铁轨。
化身成为乌鸦之后,色诺芬的视力好得惊人。他蹲在路边的树枝上,监视每一辆过路的火车。就这么一直监视到晚上,他终于在一辆火车的二等车厢中找到了那个人。
与此同时,伦敦,白教堂区,美丽盖亚疗养院。
伊万杰琳布莱克理事长正在写祝贺信。
前段时日,她在报纸上读到一则喜讯:利奥波德切斯特先生被女王陛下册封为爵士了。她的病患林恩小姐也和她说了同一件事。
切斯特先生是她的恩人,这种喜事她怎能不祝贺一下呢?她吩咐手下的人备了一些贺礼,打算过几天跟祝贺信一起送给切斯特先生。
正当她思考如何措辞才能既显得有礼貌也不至于过于生疏时,门外想起宣讲师安妮霍尔的叫声。
先生们,你们不能进去!这里是美丽盖亚的疗养院,只接受美丽盖亚的成员!请你们回去!你们不能随随便便闯进来!啊,那是我们理事长的办公室!快停下,你们不能擅闯!
办公室的门砰的打开了。五名黑衣人大模大样地闯了进来,却因为一片漆黑而停下脚步。他们似乎是怀疑黑暗中藏着某种陷阱,不敢再往前一步了。
伊万杰琳惯于在黑暗中视物,不需要任何光亮。如果光亮太强,反而会伤害她。这是她们一族所遭受的诅咒背叛大君的下场。
她能觉察出来,这五个人都是秘术师。她很少接触奥秘社会,连秘术师都不认识几个。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什么多人。
先生们,有什么我能为你们效劳的吗?她冷冷问道。
黑衣人们被蓦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个人召唤出一捧火焰,照亮了办公室。当他们看见坐在办公桌后的伊万杰琳,不约而同地绷紧了身体。
我们是苏格兰场的警探,奉命前来逮捕伊万杰琳布莱克小姐。
哦?为什么?伊万杰琳挑起绣眉。
安妮霍尔宣讲师站在门外,踮起脚尖朝办公室中张望。伊万杰琳向她使了个眼色。她脸色煞白,但还是点点头,蹑手蹑脚地离开。她会好好执行命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