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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笳背靠着那张桌子,手掌撑在桌沿上,轻声开口:“我听说,你准备离开北城回老家了?”
    “嗯。”
    “发生什么事?”
    叶冼抬手揉了一把头发,“……我爸生病了。癌症。”
    叶冼在北城混了这么多年,却几乎没存下什么积蓄。
    钱花在买乐器,天南地北地采集自然中的音色,以及贴补比他更惨淡的朋友……
    和不稀缺美貌一样,北城也不稀缺才华,他用心,才华横溢,但始终欠缺一个机会,他能做那么好的音乐,却一直只能给他人做嫁衣裳,比明珠蒙尘更意难平。
    南笳看着他:“要多少钱?可以凑的,我们几个朋友虽然混得不算好,但……”
    叶冼脸色少见的几分疲惫,“南笳,不纯粹是钱的事。我觉得我应该回老家了,你知道,过了今年我就三十……”
    南笳太明白了,所以来之前打的那些劝说的腹稿,完全无法开口。
    南笳一直将叶冼视作精神上的灯塔,只要一想到追逐遥不可及的梦想的人中间,还有一个比她纯粹、比她淡泊、比她坚韧的存在,她会备受慰藉。
    可这对叶冼不公平。
    他应该发大财,应该扬名立万,不应该只清贫地做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些人精神世界的偶像。
    更不应该,在北城做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微波炉“滴”的一声。
    叶冼回神,打开微波炉,将下一份打包盒放进去。
    南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夕阳将他照得倒影折落在桌面上。
    她意识到她伸出手,是想要去触摸他的影子。
    ——
    不管复盘多少次,南笳都会承认,她找解老师要周濂月的电话号码时,没有过多的心理挣扎。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也平静不过。
    她问:“我是南笳,还记得我吗?”
    周濂月说:“嗯。”
    她问:“上回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周濂月说:“当然。”
    第4章
    周五的演出结束,南笳喊上陈田田一道吃夜宵,顺便找她打听周濂月。
    剧团新排的这出沉浸式话剧叫做《胭脂海潮》,试演成功之后就正式提上日程,变成往后每周五到周日的固定剧目。
    每次演出结束之后,总有一些剧迷在剧院大门口蹲演员要签名。
    南笳他们都很随和,让签什么就签什么。
    反正拢共也就那么七八个剧迷。
    有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拿着《胭脂海潮》的海报请南笳签字,全程拳头半遮着脸偷瞄着南笳,小声地说:“姐姐你好漂亮。”
    南笳笑说:“谢谢。你也很漂亮。”
    小姑娘拿到签名之后晕晕乎乎地走了。
    陈田田走过来一把搂住南笳肩膀,“真有你的,男女老少通吃。”
    剧场外就有烧烤摊,大家常常过来撸串。
    他们搞先锋话剧的,大部分穿着打扮都挺“亚文化”,在外人看来丧里丧气,又不伦不类,他们好像自发形成了一层屏障,与其他吃烧烤的人完全地区隔开来。
    南笳跟陈田田单独坐一张小桌。
    她开了罐啤酒,递给陈田田,“跟你打听个人。”
    “谁?”
    “周濂月。”
    南笳所在的剧院,实话说,很穷,但混在里面的,不全是她这样一事无成的北漂,也有真正家里不愁吃穿,只为投身艺术的人。
    陈田田就是这样的人。
    陈田田父母经商,在北城是毋庸置疑的中产以上。家里还有个哥哥,做金融的;有个姐姐,帮着家里做事。作为老幺,家族生意延续的压力远远落不到她头上,她就专心致志做自己的先锋戏剧,当编剧,当演员。她还有个男朋友,青梅竹马,好了好多年了。
    南笳在网上搜过周濂月——其实她之前一直以为周濂月的名字写法是“周连岳”,问解老师要电话号码时才知是这个“濂月”。
    联系他的形象,觉得无比契合,甚至觉得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来另外两个字能比这更衬他的气质。
    网上关于他的资料实在太少,只出现在某投资基金会官网的合伙人名单里。
    陈田田的交际网络比较广,兴许知道关于周濂月的信息。
    陈田田的第一反应是吓一跳,“怎么问起这人?你认识他?”
    “他是解老师的一个学生。”南笳选择隐瞒了一些内容。
    陈田田笑说:“我看解老先生才是真大佬,周濂月这样的人都能是他的学生。”
    “所以周濂月什么来头?”
    “他本人是做投资的,你现在能数得出来的市面上成功的科技公司,基本都有他那基金会的融资。更重要的是,他背后的靠山,跟咱们不是一个阶层,是真正的……你懂吧?”
    南笳了然,“那他本人呢?”
    “本人什么?”
    “私生活这些。”
    陈田田喝着啤酒,看了南笳一眼,“他人很低调,私生活这方面的传言不多,大体上应当不是那种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不然早就名声在外了。”
    “他结婚了吗?”
    陈田田盯住南笳,忽然意识到什么,“笳笳,是不是瞒我什么事了?”
    南笳将烟灰掸进盛了半杯茶水的一次性茶杯里,“田田,你觉不觉得,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大卖场。什么都能贩卖,价值、尊严、灵魂、自由……只看是不是找对了买家,是不是有人出得起价。”
    陈田田打量南笳良久,一时欲言又止,“我家不是做生意的吗?我爸告诉我,买卖的第一要义是可以吃亏,但不能亏本。”
    南笳笑笑。
    亏不了本的,她相信那一定是个慷慨买家。
    ——
    南笳和周濂月约定见面的地方是周濂月定的,不对外开放。
    周濂月派车去接她,被她婉拒。
    她自己打了辆车,遵照周濂月的吩咐,到地方以后给他发了条消息。
    大门紧闭,越过白色围墙,只能看见黑瓦的屋顶。
    没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正装的男人走了出来,探头问道:“南小姐?”
    南笳点头。
    “我是周总的助理,我姓许,你可以叫我小许。”许助把门推得更开,“请进。”
    一段石板路,两侧是清澈水池,倒映天上即将西沉的落日。石板路尽头是一幢叠层的新中式建筑,白墙黑瓦,大面积的落地玻璃,整体风格素雅又低调。
    进门以后,许助带南笳穿过一段走廊,往东走,最后进了一间茶室。
    深褐色茶桌形状不规则,像是剖开的整段老木头,只上了一层木蜡油。
    许助叫南笳少坐,周濂月片刻就来,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一会儿,有个着一身工作服的阿姨,步履缓慢地走过来,提着一小壶茶水,给南笳斟了一杯,紧跟着也走了。
    许助所谓的“片刻”是将近四十分钟。
    南笳以无比的耐心等在这里,看着窗外天光一寸一寸变暗。
    她坐的位置望出窗外能看见山,圆而红的夕阳已经落下去一半,等它整个地坠到了山后面,茶室陷入一种荒寂的昏朦。
    又过了一会儿,灯光忽然齐齐地亮起来。
    不单是茶室,是整幢建筑,所有的窗户,一瞬间亮起。
    像一种叫人心绪不由翻涌了一下的仪式。
    周濂月是在灯亮后不久来的,脚步匆匆。
    南笳站起身,他看了她一眼,在她对面坐下。
    紧跟又来了两个工作人员,其中就有方才消失已久的那个阿姨。
    她们一人给周濂月递热毛巾,一人撤换茶水。
    周濂月拿热毛巾擦了擦手,随意递了回去,喝了一口茶,这才抬头看她,轻声解释:“跟人谈事,才结束。”
    南笳点点头。
    一鼓作气的心情,在这四十分钟的等待里有点被稀释了,很难找到开口的切入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知从哪一句说起,只好喝茶。
    她能感觉到周濂月在打量她,但没有回望过去。
    片刻,周濂月站起身,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她跟他走。
    周濂月今日一身的浅色,休闲款式,但丝毫没有中和他身上的距离感。
    南笳跟着周濂月进了二楼的一间房,那里头看布局应该是书房,有一扇朝南的窗,框着一窗远山。
    周濂月走到窗边靠站着,点了支烟,把烟盒和打火机都往旁边的茶桌上一扔。
    他一条手臂搭在窗台上,抬眼。
    南笳随手带上了门,犹豫一霎后也走过去,站在他对面,静默片刻,转头去看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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