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寒门子弟在当今能出人头地的少之又少,像卫苏这样的人,不管将来有没有出息,对他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听卫苏继续说道:“先生之恩德,小子铭感五内,等日后必当涌泉相报。云水先生宽仁博爱,世间少有,小子有一事相求,不知云水先生是否愿意。”
卫苏巧舌如簧,好话说尽,为的不过就是最后一句重点罢了。
陶弗若有所思,意味不明的道:“你所求何事?”
卫苏笑着深深揖了一礼,“听闻云水先生这里有珍藏书册简牍的藏室,小子想借简牍一观可否?”
第6章
这个时候,只有王公贵族或者名门望族才会有藏室,也就是珍藏书册简牍的地方。
毕竟现在的书册之类很少,比不得后世,大多都是代代相传或者是友人借来抄录。而且抄录也是一项大工程,需要用刀笔一笔一划刻录在竹简之上,串联成册方成。
因此,现在的书籍几乎都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公卿贵族也更能依靠着这些书册培养人才世代相传,于是就有了如今的现状,世袭罔替,大家族越来越兴盛,而寒门永远难出贵子。
卫苏想要了解融入这个世界还得透过书册才能有初步的认知。
陶家他虽然不了解是怎样的人家,可是能注重族中孩童的培养,能请动夫子前来私学教学,这就足以说明陶家的非同一般。卫苏心中有个猜测,这个云水山庄应该也是某一个大家族的分支,不知什么原因,带着家人来到云水洼隐世避居。
这样的人,最注重自己的名声。所以卫苏开门见山的提出自己的请求,云水先生能答应最好,不愿答应他也没什么损失。
陶弗却笑了,指着卫苏道:“你小子,原来打我家藏室的主意。只是——”他话音一转,故意停顿了一下,冷冷说道:“只是平白无故的我为何要借于你?”
卫苏胸有成竹,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来,“就凭这个,小子就有信心云水先生定能感兴趣,小子愿以此为条件交换。”
陶弗见他手中一支小小的竹棍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这小子是怎么敢有底气诓骗于他?
他心中冷笑还没说话,卫苏却道:“云水先生别急着拒绝,不如找个地方,您先看看再说?”
陶弗本不愿浪费时间,就要离开,只听卫苏又道:“上下云水村因为水的问题一直以来难以融洽,常有斗殴之事。小子目前有一个办法能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云水先生也不愿意听听是否可行吗?”
陶弗这才正眼相看,皱眉问道:“你有办法?”说完又似不相信,“两村纷争由来已久,岂是容易调节解决的?卫小子,可别将你的小聪明耍到陶某头上。”
他话说到后来,已经有些严厉起来,身为一家之主,甚至有可能是大家族出来的,自然是带着威严在身的。换做一般的村人,此时只怕已经哆哆嗦嗦不敢再言。
卫苏却神情自若,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云水先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自然能分辨是非曲直。云水先生来到此地,本是看中此地民风淳朴,想来也是不愿意见到村人械斗殴打受伤。如今小子好不容易有了解决办法,何不给小子这个机会?难不成云水先生也心中没底,认为小子这点小聪明能糊弄住您?”
陶弗眉眼一竖,“哼!岂有此理?陶某岂会怕?”说完才反应过来,有趣的打量了卫苏一番,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卫苏笑道:“好小子!竟然用上激将法。好,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怎样的法子?”
这小子是真的不一样了呢?陶弗素来认为自己眼光不错,有识人之能,却从没看透过这小子。是他隐藏了本质,还是真的经历生死大彻大悟改变了性子,除了他自己,谁也说不准。
很有意思,陶弗来了兴致,倒要看看这小子是否真有本事糊弄他。
陶家书房中布置得简单典雅,几排木架,一张矮几,上面有几卷竹简。窗外几丛疏竹,风一吹,唰唰轻响,如歌如诉。
卫苏暗暗感叹,云水先生品味的确不一样,算是个雅士了。
落座之后,陶弗让人送上点心茗茶。洁白如玉的瓷碗中,茶叶被磨成细细的粉,里面还点缀着葱、姜、枣之类的佐料。
卫苏一见便皱起了眉头,陶弗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他能用茗茶来待客,足以说明他对卫苏所言的重视了。
要知道,现今的茶叶可是珍品,是蜀地出产,千里迢迢送入中原,只有名门贵族方能有此物待客。
卫苏为表尊重,只得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刚入口,一股辛辣古怪之味便在口腔中发散。他不敢细品,只能苦着脸,勉强咽下肚。两辈子加起来,他还从未喝过如此难喝的东西。
陶弗看他的样子,心中好笑,自己轻轻品了一口,然后舒爽的舒口气道:“辛香浓郁,入口绵长,这茶饮可是着人专门煮的,十几年的手艺,一般人可是喝不上的。卫小子觉着如何?”
出于礼貌,卫苏也绝不能回难喝至极的话来,只苦笑道:“小子见识浅薄,从不曾喝过这样的茶茗,一时有些不惯。不知能否一碗白水,或者未曾磨碎的茶七八叶加点沸水即可?”
想也知道,一个农家人如何能得见这般珍贵之物?
卫苏说得实诚,陶弗闻言侧目道:“你会煮茶?”
可是煮茶讲究君臣相佐之道,以茶为君,加入葱姜桂枣为辅臣。而且煮法也相当有讲究,里面的道行深着呢,哪里就只需要茶叶沸水即可的?
卫苏摇摇头,“小子这不是煮茶,而是叫泡茶。”
以前他也喜欢喝茶,还特意买了一套紫砂壶泡茶,只是现在哪里有这个条件,单单茶叶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能用得起的。由此可见陶家的确是有些根底的,否则也不能以茶待客了。
泡茶?陶弗不解,不过还是让人照卫苏所言准备过来。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高雅致趣之举。结果就见卫苏将茶叶放入杯中,注入沸水便不再有动作。
“就这样?”陶弗捋着胡须,奇怪的问。
卫苏笑笑,“正是,只需稍等片刻,便能入口了。”
陶弗皱起眉头,有些不满,这岂不是暴殄天物?那么好的东西,真不应该给他糟蹋了。
卫苏却不管那么多,细细品品味了一口茶水,苦中回甘,这才应该是正常人喝的茶水啊。
陶弗不愿意再多耽搁时辰,直接开口问:“你刚刚所言是何法子。”
卫苏坐直身子,“您这里可有纸?”
“何为纸?”陶弗从未听过这个词,一脸茫然问。
卫苏拍了拍额头,自己顺嘴说惯了,一时半会居然没有改正过来,忙改正道:“或者有一块布帛也行。因为一时半会嘴上也说不明白,得画图解说更好理解。”
此时不论卫苏提出什么要求,陶弗也都吩咐了人去办,不一会就有仆人送了一块白色的布帛过来。
陶弗倒要看看这小子究竟有什么花样,如果只是糊弄于自己,那么自己绝不可能放过他。
卫苏不慌不忙,将按几理好,铺上布帛,然后拿出刚刚的小竹棍,以及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是纯黑色的水。
准备好这一切,卫苏才说道:“小子这些日子也常常去云水边,经过实地考察,以及计算方式,觉得此法可行,这才敢向云水先生提出来。”
说完他提起小竹棍,蘸了蘸竹筒中的黑水。陶弗这才看清楚,这他手中的并非是一根单纯的竹棍,竹棍的一头绑着细小绵软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
而卫苏就是用这一小撮毛蘸了水直接涂画在了白色的布帛之上。毫不费力的,卫苏涂涂画画,不大一会儿就将云水的地形图给大致画了出来。
“你所用的是何物?”陶弗好奇,在卫苏告一段落之后,实在憋不住问道。
“笔,墨。”卫苏头也不抬的回答。
陶弗还期待他解说一番,没想到卫苏却直接转移了话题,“既然上下云水村是为了水源的问题冲突矛盾,那么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将水源的问题解决了。”
陶弗顿了顿,回过神来,知道卫苏所言是解决两村矛盾之事,只得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说道:“话虽如此,但是水源如何解决?人又非神,可以改变山川河流。”
卫苏却不以为意的笑道:“虽不能改变,但是也能加以利用。我是想着在这边建两个蓄水池,等丰水季节,云水上涨时可以蓄水,而枯水期,则可以利用蓄水池取水。如此一来,水资源够用,两个村子还会争斗不休么?”
原本还有些不屑的陶弗豁然站起身来,两三步跨到卫苏身前,隔着案几看他布帛上画的图。
卫苏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这就是画的云水河地图了。画工不整,不过小子解释一下应该也能看得懂。”
陶弗定睛看过去,就见布帛之上黑乎乎的一团又一团,隐隐还有一根根线条。如果卫苏不说谁又看得出来这是云水的地形?
“云水先生请看,这是云水,旁边这儿是云凤山。如果这里建蓄水池,将汛期丰水期云水引进蓄水池,到需要灌溉田地之时,便可以直接将水排进沟渠,流入田间。甚至可以省去人力担水灌溉田地,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
顺着卫苏的手指指点出看过去,加上卫苏的解释,陶弗也理解了。
他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对此地的地形地貌也都了然于胸,想象了卫苏提出来的建议,皱眉道:“云凤山地势比云水高,水往低处流,如何能引低处云水入蓄水池?”
很明显,这个问题卫苏早就想到了,此时侃侃而谈,“云水流经上水村这边有个比较急的落差点,因这个地形,所以水流比较湍急,这个地方架一座水车,便能解决这个问题。”
“水车?”陶弗想了想,问道:“何为水车?”
第7章
“呃……”卫苏一愣,“现在还没有水车吗?”他记得很早以前古代人们就已经在开始使用水车灌溉田地。因此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里已经有了水车之类的东西。
卫苏心如电转,脑袋中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圆话了。
陶弗狐疑的看着他,“从未听说过。可否愿意细细讲来?”
卫苏打了个哈哈,挠挠脑袋,“我只是好像在哪个书册中见到过,具体是哪里却忘记了。 ”他一句话模糊带过,接着道:“就是一个圆圆的车轱辘一般的东西,架在河面上,由河水的动力带动,可以将低处的河水不停歇的运送到高处。”
卫苏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尽量用简单的话将水车的原理解释了一遍。
陶弗听完,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了几圈,最后盯着卫苏,“这个东西你从哪里看来的?”
卫苏一头黑线,他都已经尽量将话语的重心转移到如何制作的原理上来了,这人还固执的问来由作甚?
不过他也只是暗自腹诽而已,面上却一本正经的装作回忆道:“几年前小子在白水县城遇到一个人,疯疯癫癫的,拉着小子纠缠了半晌,说是有缘人,还拿出一卷残破不堪的简牍来给小子看。小子那时候还不以为意,只大略扫了一遍,里面就有这个叫水车的东西,还有几个治疗止血的方子。不过先生也知道,小子之前头被打破了,所以很多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这个东西也只大概记得一点,其他就想不起来了。”
卫苏一通胡扯,真真假假让人难以辨别。
陶弗这才想起之前听仆人说过,下云水村那人被人所伤,血流不止,好像就是卫家这小子给止住血的。这么说来,应该是真的了。
“以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陶弗奇怪问道。卫苏在他的私学中这些年,他一次都没听人说起过。
卫苏满不在乎的说道:“嗨,谁会有事没事提这些?平时又没用到,这次要不是为了解决两村的纷争,我又哪里会想起这个来。”
话说得也是这个理儿,陶弗再也问不出多余的来,只能将心思放在卫苏的画作上。他来云水洼这地儿十多年了,对于此地的地形自然是了解的。卫苏画得虽然一言难尽,但是好歹也能看得明白。
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如果卫苏所说的水车法子真能成的话,引水入蓄水池,凡田地用水皆可取之,如此一来,水源问题一解决,两村的纷争自然便能停歇。
陶弗盯着卫苏,有这样好的法子,却不早点拿出来,是该说他心大还是不知所谓?
“以前真没将这当回事儿,而且这也不是容易的事啊,这个方案也不是哪里都能适用的,必须结合实际地形情况才能得用。您看看我就这么查看地形都花了不少的时候。”卫苏无奈的解释了一句。
此时也不是责怪的时候,陶弗也只是惋惜,如果法子早说出来,这些年的纷争想来不会越演越烈。
“行了,快给我说说这水车之事。”陶弗催促道。
这个东西,卫苏也仅限于书本知识,也没亲自看过摸过,只能按自己的理论大概说一下。
至于剩下的,就只得交给陶弗了,他虽然隐居山林,可是身份摆着的,结交的友人也多。如果他都无法可想,那卫苏就真的没法子了。
很显然,卫苏找他是找对人了,陶弗这人名望是在那里摆着的,对于此事也是很上心的。如果此事成了,将来他的声望只会更上一层楼。
如今的社会风气很讲究名望,德高望重之人,受到推荐甚至可以为官,造福一方民众。就算不走官途,这样的事迹传扬出去,对自己乃至对其整个家族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陶弗也很是期待,自然会尽心尽力将事情办好。他所结交的友人中,也不乏精于工匠之事,对陶弗来说请人过来打造出卫苏说的水车应该也不是难事。
而修建蓄水池一事,陶弗给两村里正一句话,从中调和几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想来为了日后的安宁,也不会有人不同意。
对陶弗来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如果让卫苏去做,只怕话还没说完就会被人给当做疯症了。这也是卫苏为何将自己的想法托盘而出的原因之一。
解说了半日,卫苏口干舌燥,续了好几杯茶水方才将陶弗的疑惑大体答复了一遍。至于他也不知道的,那就不好意思了,自己慢慢琢磨去罢。
陶弗很满意,卫苏的好多想法似乎有些不切实际。可是,真正解释透彻来,又深觉合情合理,让人恍然大悟,有原来如此之感。
既然大的问题解决了,陶弗也放下心中大石,捋着胡须,笑眯眯的盯着卫苏手中的竹棍,“卫小郎手中用来画写之物为何?可是你自己做出来的?看着挺有趣的。”
这个东西在卫苏手中确实看起来好用,至少比刀笔刻画要省力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