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发什么愣。”褚厉捉住她手,拽着人迅速出了后殿,朝客房走去。
杀他的人无外乎两类,一类是战场上的敌人,一类是朝政中的敌人。恨他的羌人远在西北,难道是和他争夺皇位的太子和韩王?魏檀玉心中快速思索着,抬眼发觉已到了自己住的那间客房,红蓼紧跟着进来。
“什么人要杀你?”
褚厉嘴角一勾:“你说呢?”窗外这时有影子闪过,他按在腰间的剑□□一分。
魏檀玉自然害怕,又道:“是你父亲让你来这里,有他的人看着,想杀你的人这样轻举妄动,简直愚蠢。”
“玉儿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聪明?”褚厉失笑,心中却在想着,前世也没对她提过父皇对自己的偏爱,只是提过自己曾钻研刁钻的棋局迎合父皇的喜好。父皇偏爱自己至此,她看得出来,旁人多少也看得出来。
“他们杀不了我。”褚厉笃定地说,玄山寺附近,肯定有父皇养的死士守着。
“那你为何要带我躲进这里?”
褚厉没回答这个问题。方才,自己是可以无所忌惮地上山采药,只要那些人敢对自己动手,就会立即被父皇的死士活捉或处死。但他害怕,害怕那些人对她下手,那便没人可救她。所以,他必须和她呆在一起,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魏檀玉又道:“想杀你的人不是太子派来的,我猜是韩王。”
一听她提起太子,褚厉心中便被一块大石紧紧压住,怒意丛生,咬牙问她:“你喜欢太子?”
魏檀玉避开这个问题不回答,她知道若是自己此刻回答喜欢,只会加剧他们兄弟之间的猜忌裂痕,且自己日后脱身的命运与太子的命运是紧紧绑在一起的,从而也与他们兄弟的感情密切相关。若是回答不喜欢,他又纠缠不清。魏檀玉只是冷静跟他分析形势:“不是因为我与太子是夫妻,刻意为我夫君说话。你与太子同胞兄弟,不会不知道他一向是冷静克制的,你得胜归来,风光大盛,他即使心里忌惮你,也只会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平安无事。因为你若出事,陛下自然而然第一个怀疑到他头上。”
“你倒是句句回护三哥。”褚厉冷冰冰抛出这么一句。
“公子。”门外传来小厮阿七的声音,“有个姓尉迟的人找你。”话音刚落,尉迟隆的声音贴着门传了进来:“属下今早接到信就带着乔装的士兵匆匆赶来,方才只活捉到四人,绑在后山了。”
褚厉打开门:“你进来,替我守在这里。”尉迟隆走了进来,见是太子妃,愣了一下,不敢再看,急忙施礼。
魏檀玉认出是及笄礼那日替褚厉来送马的人,此人是他的亲信。
褚厉走了出去,一个时辰后回屋,进来时身上穿的却不是原来穿的那件外袍,小了许多,极不合身,与他高大的身躯格格不入。手里还提着刚采的草药,审个刺客的工夫,竟还去采了草药。
尉迟隆自觉迎上前做好听吩咐的准备。
“杀了两个,留了两个贪生怕死的,你亲自押回王府。”
“是。”
“还有,送两套干净的衣裳过来,顺便让阿七把捣药的石臼和杵子拿来。”褚厉说着,脱去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外袍,内里一层衣裳上面也有几道杀人时喷溅到的血渍。
红蓼挽着魏檀玉胳膊的手颤抖起来,魏檀玉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其实自己在看到血渍的一刻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前世,跟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帝王,手握生杀大权,杀人不用亲自动手。
褚厉看着她那丫鬟畏惧的样子,连带着都把恐惧的神色传给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渍,索性动身也脱了去。魏檀玉和红蓼在他脱衣裳的一刻背过身回避。
褚厉坐下来,回想起当时从刺客嘴里审出来的话。
“不认识韩王,也不认识太子,是听一个叫盛易的人的吩咐来的。”
“此人有什么特征?”
“他有一指残缺。”
“哪根指头?”
“无……无名指。”
小厮阿七很快送进来捣药的石臼和杵子,褚厉接过,放在案上,亲自捣起草药来。
延机那本医术上记载,将这草药捣碎成汁,涂在伤口处,有促进愈合、不留疤痕的功效。
红蓼上前道:“殿下,这种事还是交给奴婢来吧。”
“不必。”交给红蓼不知道什么时候捣出足够的汁来,褚厉是嫌红蓼动作慢了。
她的伤口已经在愈合了,需要尽早将草药汁涂抹上去。
他只花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捣出来半碗药汁,看向她,准备亲自去给她涂,她立刻露出了躲闪的神情。褚厉递给红蓼:“去给她涂上,祛疤的。”
红蓼很快涂抹完了。端着药碗从帐里出来,笑盈盈地躬身施礼:“有劳殿下了。”
丫鬟都比她有良心。褚厉心里想着。
晚上,尉迟隆送了衣裳过来,还听褚厉的吩咐带了些陈年酒酿,褚厉捎了一瓶在袖中,次日清晨又去拜访延机,延机不在,礼佛结束后出门了,与他同住的小和尚说他应是往山林中练字去了。
褚厉回来,途径玄山寺正殿殿门,却看见了魏檀玉的母亲郑国公夫人和她大哥魏永安。褚厉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魏永安发现了他,丢下郑国公夫人走上前道:“秦王殿下,你怎么会在此处?”
褚厉走到郑国公夫人面前,作为晚辈先打了声招呼。
郑国公夫人点头回敬礼仪,迫不及待地想要避开他,只因他那日在蓬莱殿信誓旦旦地说“要得人间绝色而妻”,这不是赤/裸裸地还在肖想自己那已经成为太子妃的女儿?无奈儿子见了他热情,郑国公夫人唤不动儿子,以要入大殿拜佛为由先离开了。
“逸之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往年新年,都是玉儿陪娘来这里拜佛。玉儿出阁了,今年我娘硬要拉着我陪她一起来,说要给我求姻缘,殿下怎会在此处?”
“本王也是来求姻缘的。”
魏永安一开始也想到了他那句要得人间绝色而妻的厥词,听到说来求姻缘,还以为他是想通了,不禁替他欢喜,马上拍马屁:“我娘说,这寺里灵验,殿下只要诚心,一定会实现心愿的。”
“逸之也是。本王替你看了个不错的人选,但感情之事,还是看你们各自想法,本王想为你们从中牵线。”
魏永安一心想着建功立业,从来没幻想过儿女之情,此刻不着急成亲,但听秦王热心介绍,也不好拂了他的脸面,接道:“殿下看中的人,定然不赖。”
“人是不错,本王觉得与你甚是般配,她就是孙太傅的嫡女。”
魏永安一口血差点吐出来。这……这不就是之前和妹妹争太子妃的位子、又才和他秦王解除婚约的孙大小姐?
“殿下,逸之配不上孙小姐。”
“你见过她的人?”
“没有。”
“她也没有见过你。见过彼此了,再说这种话也不迟。”褚厉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今日她也陪她母亲来这里进香,你多留意。”
是了。今日是大年初六,大越的勋贵之家习惯在这日来寺庙拜佛。
被他这么一说,魏永安的左眼跳了两下。
郑国公夫人出来,高兴地拿着签对儿子道:“我儿,娘替你求了一支上好的桃花签,解签的大师说你今年必将迎来桃花。”
桃花?自己身上的桃花还少吗?他娘这么快就忘了,长安的男色,他可是排行第一,什么时候缺过桃花?
就连一向骄傲尊贵的嫡公主,也对他穷追不舍。
郑国公夫人愁啊。她不知道这儿子喜欢什么样的,说了好几门亲事,女方一听是他,马上答应。给他说媒的人把郑国公府的门槛都踏破了,他竟都不答应,也不知想挑个什么样的。二老开明,没有父母之命给他定下婚约,总是要问过儿子的意见。可是他接二连三地拒绝,把二老的耐心快磨完了。
给他选的通房他也没碰过,郑国公夫人都要怀疑自己这儿子好男色了,道:“你爹昨日与我说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妹妹都出阁了。过了端午,你若再无中意的人选,就别怪爹娘父母之命作主给你定下婚事。”
两人走下台阶,郑国公夫人准备上马车,一眼瞟到旁边那辆马车,忙拉了儿子的衣袖:“我儿,你快看,那像不像玉儿坐过的马车?”
魏永安瞟了一眼道:“娘是抽到中意的签高兴糊涂了?这马车外观普通,哪里像东宫的马车了?”
“是朴素了些,但我怎么觉得跟玉儿上次回来坐的马车如此之像,连那马鞍子都一模一样。”
“娘只是太想玉儿了。”
“可不嘛?初二,她都没回娘家。”
“东宫不是来信了吗?元日太后病了,玉儿一直在太后床前尽孝。”
“唉……”郑国公夫人发出叹息。
母子二人准备启程下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捉贼啊。”
今日香客众多,扒窃者就喜欢挑这种日子混在其中择目标作案,石阶上,一名女香客正和男扒窃者撕扯。路过的香客妇人居多,路见不平也不敢上前。
魏永安二话不说,箭步冲上前去,男扒窃者用力一扯,没扯走钱袋,女香客脚下一崴,沿着石阶倒下来,扒窃者没得手,箭步逃遁,魏永安上前接住了那女香客,仍被她一起砸倒地上。
扒窃者这时夺了辆刚停下的马车,驾着马车往山下狂奔。
“儿啊!”郑国公夫人心疼地冲上前去拉地上的儿子。
女香客被他护在怀里,没什么事。魏永安摔得后背都是麻木的,好歹是习武之人,又幸好是后背着地,脑袋没砸地上。魏永安从地上站起来时,那扒窃者已经驾着马车逃得无影无踪。
女香客是名中年妇人,连连道谢,道谢后离开了。
郑国公夫人心疼地拉着儿子周身察看:“你没事吧,儿子。”
“没事,娘。”
“想不到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还有如此大胆的贼人,连我国公府的马车都敢抢。”妇人愤愤道。
郑国公夫人和魏永安不约而同地向草棚看去。
中年妇人和郑国公夫人衣着差不多。同为朝廷命妇,宫中觐见皇后和后妃也打过不少照面。郑国公夫人一眼认出说话的妇人是太傅夫人。太傅是申国公。
郑国公夫人上前准备问候,见她身后走出一位姿态娉婷的女子,那女子覆着面纱,不慌不忙地劝道:“娘别生气,只是一辆马车而已,人没事就好。窃贼抢了我孙家的马车赶路,不过是招摇过市,将自己的行踪更多地暴露给行人,抓捕起来也更加容易。”
她说罢主动走上前来,冲郑国公夫人母子行了个礼,对魏永安道:“公子路见不平,又以自身性命救陌生之人,令人敬佩。”
“魏夫人?”申国公夫人走上前,从头到脚将魏永安打量了一遍,“想不到这位仪表堂堂的少侠,竟是令郎。”
“正是犬子。”郑国公夫人笑着说,在她打量自己儿子的同时也去把她的女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明明是去年才见在这里见过孙小姐,但郑国公夫人却觉得她此时出落得更美了,今日怎么看怎么知书达礼,落落大方,不愧是险些成为太子妃和秦王妃的人,想来多是因为有申国公夫人这位好母亲教导。仅凭太子妃之争,孙小姐落败,申国公夫人没因此事嫉恨,还主动打招呼,足以见得申国公夫人的心胸。
两个朝廷命妇打量完对方的子女,相视一眼,立时心照不宣。
郑国公夫人马上道:“真巧,孙夫人也刚来?我来为犬子求姻缘,也刚停了马车。”
身旁的魏永安眼睛从孙小姐身上移开,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娘,想不到娘说起谎言来竟这般自如。
求姻缘?申国公夫人双眼一亮:“令郎真是英雄气概。从前听长安坊间传言魏夫人一双儿女生得俊俏。我只远远地见过太子妃,已是惊为天人,想不到令郎也是玉树临风、相貌堂堂。”
孙夫人觉得,比起太子和秦王,这魏永安真不知好看了多少了去。
不得不说,魏永安的容貌太迎合长安女子的审美了,无论哪个阶层、哪个年纪。
“孙夫人过奖了,玉儿哪里及得上孙小姐半分,孙小姐才是才貌双全,行止大方。孙夫人的马车被盗了,若不嫌弃,不如回程坐我家的马车回去,正好,犬子骑了马来,就是要委屈孙夫人和孙小姐同我在马车里挤一挤了。”
“哎呦,真是太感谢魏夫人了。”
两个女人于是携手登上石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两个孩子忘在身后。
魏永安真不想再来回一趟,不得不在心中感叹,自己这娘腿脚可真是硬朗。
郑国公夫人忽然回头道:“儿,这石阶陡,还有积雪,你陪着孙小姐一起慢慢走上来,不着急。”
秦王还真是一语成谶,自己竟就真遇上她了,仿佛冥冥之中,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成了一场巧合。魏永安心想。
“魏公子还疼吗?”
“啊,不疼了。”魏永安只好陪着她一起慢慢走上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