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父一直琢磨着,该怎么缓和与顾家的关系,如今顾明慧成亲,却是一个好的契机。
这样的日子,顾伯母这个嫡母自然该名正言顺的出面,只要他将姿态放低,哄一哄顾家,让他们同意顾伯母接待宾客,那便翻身了。
无论顾伯母做什么事,顾家愿意原谅了,那就是没事。
面上一维持住,等着背后,他们就算打死顾伯母,那也不妨事。
这一招,果然是好用的,顾大伯终是点头,便领着张家父母亲去张氏院子。
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张氏院子,因为老太太原本就是要撵她远远的,自然是偏僻的,如今下着雨,倒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门口门庭若市,门内,旧人哭泣无门。
顾大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侧头看着张家二老,瞧着他们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心里才算是有些好受了。
院子的门上还落了锁,这倒是顾大伯没有料到的,赶紧小厮拿了钥匙打开。
心猛的提在了嗓子眼,也不知道这锁上门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让人在里面自生自灭,他甚至脑子突然冒出了推门看见顾伯母与怀嬷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画面。
门被推开,顾大伯猛的闭上眼睛,直到旁边的张父唤了几声贤婿,他才敢睁开眼睛。
小院子已然收在眼底,没有想象中的破败,利利索索的如同他之前的一样。
而顾伯母此刻正在在门前,画着纸鸢,怀嬷嬷正在旁边给已经画好的纸鸢系着线绳。
已经忘了有多久,顾大伯没见过顾伯母如此专注的做一件事。
一身白衣,衬的脸色有些憔悴,而纸鸢也都是白色的,显得更加的悲怆。
怀嬷嬷听得动静,抬头便瞧着以顾伯父为首的一众人,赶紧放下纸鸢,跪地行礼。
怀嬷嬷那一声老爷,让顾伯母正在作画的手一顿,可头却没有抬,左手拿着纸鸢,右手绘着她心中所有美好的画面。
平素不用见人,顾伯母的头发也没梳复杂的发鬓,只亲手刻了一个木簪子,随意的束了一下。
此刻,因为一直低着头,一缕发丝散在纸鸢上,与那画倒成了一体,莫名的有一种恬静的意境。
“愈发的不知道规矩了!”张父在外头等了片刻,不见顾伯母起身相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斥了句。
好不容易说动了顾大伯,可莫要因为她的态度,而让顾大伯恼怒反悔。
顾伯母没有反应,顾大伯却先抬头阻止了张父,“岳父请。”
将人领进来,待人走近顾伯母,他解下了身上的披风,披在顾伯母的身上,转头吩咐怀嬷嬷,“还不将夫人扶进去,莫要受了凉。”
怀嬷嬷应了一声,起身去扶顾伯母的时候,顾伯母没有动,而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
墨汁将纸鸢晕了一圈又一圈的墨色,直到那纸承受不住,破了一个洞。
顾伯母看着纸鸢被毁,缓缓的一声叹息,而后突然起身,将那坏了的纸鸢,仍在地上。
因为动作太大,披风也随之落了下来,落在了雨里。
一点点打湿,而后彻底躺在雨里。
啪!
僵持的时候,张父突然一巴掌甩在顾伯母的脸上,“孽障,我瞧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张父盛怒之下,自用了十成力,顾伯母的脸瞬间红肿,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顾伯母的头被打的一歪,木簪子也落在地上,头发顺势落下,整个人显得格外狼狈。
可她的眼睛却很是平静,仿佛挨打的不是她,只是一个路人罢了。
而后,唇慢慢的勾起,带着自嘲的弧度,猛的转身,不理会众人径直走向屋子。
顾大伯的视线,却是落在旁边的摔了的纸鸢上,那上头的画的地方,不知怎的格外的眼熟。
轻揉了下眉心,忽然间想起来,那地方是顾伯母怀有身孕后常常提起的地方,也是顾大伯许诺等孩子出生要带她去的地方。
后来,孩子没了,他们也就没了这个心境,从前的计划便搁浅了。
心头,有什么地方突然热了一下。
“老爷饶命啊,夫人自出事后便不爱说话了,并不是只今日不言语。”
怀嬷嬷赶紧解释,可求情的话到底没敢多言,毕竟上次挨的板子,还记忆犹新。
顾大伯没理会怀嬷嬷,而是直了直身子,冲着张父扬声说道,“岳父大人,她不仅是张家的女儿还是顾家的儿媳妇,还忘您以后莫要这般,鲁莽。”
这要放在从前,张父自然不会受了他这种训晚辈的一样的口吻,可现在却不得不低头,甚至还要连连说声是。
顾伯母在屋里瞧着这一幕,眼神闪过一丝,晦暗不明。
很快,众人便进了屋子。
瞧着顾伯母坐在椅子上不动,也没人吱声,寻了空位坐下便是。
因着顾大伯刚才训斥张父,原本张父想训斥顾伯母的话,一时也不好开口。
张父与张母互相看了一眼,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候,正好下头的人送上了茶水。
张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想也没想便说了句,“贤婿,你这茶不错。”
声音戛然而止,刚才因为心里有事没有闻出这茶水的不妥,如今反应过来,这茶水又苦又涩不说,还有一股子的霉味。
若非是来求人,这口茶水总得吐出来。
张母却没那么大的定力了,从袖子里取出帕子,佯装擦嘴角将嘴里的茶水全都吐到了帕子上。
只是她没想那么周全,白色的帕子吐上谈黄色的污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晕大。
顾伯母终于是出了她今日一来第一个声音,从鼻息间哼的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
啪!
顾大伯的脸一红,将手中的杯子仍在地上。
“老爷息怒。”伺候的人不明所以,赶紧跪了下来。
怀嬷嬷也闻声进来,与伺候的人都跪在一处。
“大胆刁奴,欺上瞒下以次充好,顾家的人还轮不到你们消磨!”
顾大伯越训越气,顾伯母的做法是让他心凉,可他从未想过用这样的办法去折磨她。
当日他求得老太太同意,永保顾伯母的位置,便是给她最大的体面。
若要是有消磨的意思,何苦留在顾府,将人撵了去庄子,或者休了不是更好?
伺候顾伯母的丫头,多是新来的,是老太太怕用旧人,再与顾伯母有些渊源,再配合顾伯母扰乱顾府如何。
而这些人只瞧着顾伯母是个犯了错的夫人,不知道顾大伯与顾伯母之间那些个恩爱情仇,平日里做活多是要怠慢些的。
如今顾大伯发了脾气,饶是没有以次充好,她们也不敢吱声。
顾大伯在这训斥,却不见有人回话,心里头便升起了浓浓的不满来,“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突然扬声冲着外头喊了一句,“全都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下了这般命令,下头的奴才这才觉了害怕,赶紧哭喊着解释,“老爷饶命啊,这库房的钥匙平日里都是在怀嬷嬷手里,奴才们根本就碰不得。”
这原说的不错,顾伯母今时不同往日,怀嬷嬷自要为她打算,平日里入了库房的东西,都是她在清点,就怕着被人动手脚。
对于怀嬷嬷,顾大伯心里是厌恶的,若非顾伯母护着,上次就该收拾了她,也是因为顾伯母太护着这个人,才让顾大伯心里更加的厌恶。
心里的火气一上来,顾大伯想也没想直接给了怀嬷嬷一脚,“刁奴,枉夫人待你这般好!”
一直沉默的顾伯母,却才此刻突然坐不住了,像往常一样拦在了怀嬷嬷跟前,双臂展开,眼神定定的看着顾大伯,不让他再动手。
顾大伯脸上的肉微微的抽动,唇间勾起浓浓的嘲讽,“张氏,是我待你太好了,才让你这般有恃无恐?”
一个戴罪之人,大庭广众之下不给丈夫脸面也就算了,如今也敢为了刁奴,来左右夫家的决定!
怀嬷嬷忍着痛,往前爬了两步,拽了拽大伯母的衣角,“夫人莫要为了老奴与老爷置气,不值得。”
这一脚踹的厉害,怀嬷嬷说了两句话,心口便觉着一阵阵的疼,缓和了片刻才对又继续说道,“老爷息怒,奴才认罪,是奴才偷懒,前些日子连着下雨潮了茶叶,老奴忘记拿出来晒,让茶叶起了霉。”
这话说的,倒像是应付,顾大伯冷哼一声,根本不往脑子里头收,“怎的,如今这事也归你管了?”
在顾大伯的印象中,怀嬷嬷是顾伯母最看重的人,平日里也只是盯着下头的人便是,除了伺候顾伯母,根本就没有她做活的时候。
如今,就晒茶叶这种粗活还成了她做?当真以为他好糊弄?
张父一看顾大伯与自个闺女对峙起来,下意识的便起身准备训斥,突又想到顾大伯刚才的话,讪讪的坐下。
顾大伯原是质问怀嬷嬷糊弄人,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其他的婢女耳朵里,便成了怎么你还要做这种粗活。
一众人又赶紧磕头求饶,“老爷饶命,奴才知错,怀嬷嬷怜惜奴才们刚入府不懂得规矩,能做的活都帮着奴才们做,以后,以后奴才们绝不让嬷嬷多做一点活。”
这回话的也是机灵,原想着给怀嬷嬷戴个高帽子,都这般说了,怀嬷嬷总不好再说,我没有怜惜你们,我是没办法才做的活。
她们想的不错,可顾大伯关注的地方根本不是,怀嬷嬷是不是自愿做的活,而是,这活确实是顾嬷嬷做的。
顾大伯有些尴尬的摸了一下鼻尖,“就算起霉的事与你无关,那这么次的茶叶,不是你换的吗?”
怀嬷嬷突然挣扎着起身,将腰板挺直了,重新的跪的板正,“既然老爷问了,那老奴便将这事挑明了,院子里的东西都是大姑娘着人送来的,外头也落着锁,奴才可没有穿墙这种通天的本事。”
这,便是明晃晃的告状了。
顾大伯如何听不出来,若是从前顾大伯心里知晓也不会多问。
可现在,儿女们都好了,那事过去的时间久了,张家二老也舔着个脸来道歉,顾伯母瞧着过的也不好。
心里,自然也有些软了。
再加上刚才正在气头上,发了脾气,结果闹了半天发现发错了,当着张家二老的面自然觉得面上无光。
若是这事就这般过去了,岂不是会让人觉得,他就愿意蹉跎发妻。
着下令,让人将账本拿来,他要亲自查一查,是不是这刁奴说的是真的。
打从顾伯母被关起来,下头为了巴结新当家的,账便记得仔细,上到首饰头面,下到一针一线,什么价格什么材质,全都写的清楚。
顾大伯作为礼部尚书,平日里若有什么仪式少不得采办,对于这东西好坏自心里有数。
顾大伯越瞧越觉得上火,顾伯母到底也是顾家的主子,用的东西竟都是次品,与下头的丫鬟奴才无异。
“把顾明慧给我叫来!”啪,顾大伯将账本扣下,怒斥一声。
当着下头人的面,直呼她的闺名,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出,他的怒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