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一愣。
可是叶阑静仍是紧紧地闭着眼,不动也不吭声。
离墨以为她的醉的不省人事了,无意中的行为,正想摆脱她的缠绕,将她重新放正。
却听见她用低若蚊蝇的声音张合着嘴唇。
他将耳际贴上她的唇,才刚刚好听见她的声音。
“你要走了?”
离墨这才知道,她是清醒过来了,只是仍像个小鸵鸟似的,不肯睁眼。
他笑,意味深长:“心儿想我陪着你过夜?”
叶阑静并不理会他的调侃,仍是固执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离墨身子一僵,良久无言。
最终,只能苦笑。
这个聪明的小家伙呀,果然不是装装就能变笨的。
如果总是看她平时那咋咋呼呼的样子,才真会被她骗过去了。
今天不过了喝了些酒,漏了点不相及的口风,居然已经叫她猜出来了。
他叹口气,沉重道:“隐京城,我不能再呆了。”
边疆战事已起,朝堂内部霍乱。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那我呢?”叶阑静轻轻一笑,仍不不睁开眼睛。
“心儿放心,我会把你安置妥当的,等事情全部结束了,我便回来接你。”
若是原来,他定是要走到哪将他带到哪的。
哪里也没有比在他身边安全。
可如今,她却阴差阳错失了武功毒术,没有了自保之力。
这结果就变成了,哪里也没有比在他身边危险了。
他不能将她带去危险。
“你说过会保护我的。”她赖皮,撒娇般的语气,双手的指尖,却深深刺入了他的背,扎得生疼。
“嗯。我说过,便会做到。”离墨沉沉地说,声音里,是一片坚定。
无声半晌,满以为她再不会说什么,却听得她忽然道:“墨,你不适合做帝王。”
离墨的表情瞬间凝固。
无疑,这句话给离墨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他怔怔地看着似乎熟睡,却无比清醒的人儿,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字句去回答。
第一次听她这样叫他。
墨。墨。
亲切地一如她曾经叫二哥。
她却说,你不适合做帝王。
他偏执,自我,少时激扬跋扈,后来又执意仇恨。
他没有心系天下百姓的情怀,也没有二哥昊天那样运筹朝纲的气度。
他重情重义,太过重,又太过伤。
他英勇善战,却凭的是一腔热血心怀。
没有二哥,他也许早死在阴谋算计的皇家后宫。没有昊天,他也许早死在万人埋骨的南荒战场。
他,不适合做帝王。
不适合做一个薄情,却英明睿智的帝王。
“不要胡思乱想的,心儿乖,早些睡觉。”他柔声安慰着,见她不反抗,才又将之前的事重新再做一遍。
将她安置得妥妥当当,才慢慢离开。
只是那袖中紧握的拳,却松不开半分。
他不适合做帝王。
他也不想做帝王。
可是,他的母妃不能白死了。他的二哥不能白死。颜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无辜的人命,不能白死。
他自己,也不想有一日白白死掉。
直到离墨完全离开,叶阑静也没有再睁眼看一眼那萧瑟却固执的背影。
直到步履深深,连脚步也再也听不到一分,叶阑静才从床上坐起,睁开眼睛。
紫色的眼眸豁然而现,波光流转,折射着万千光华。
紫眸流转间,一股深戾的魔气和阴森之气骤现,让周遭万物瞬间失去了生气。
仿佛凌驾于万物之上,接受万物供奉朝拜的姿态。
又似睥睨天下,蔑视一切的姿态。
“所以说过,再不能依靠谁了吧?”
紫眸的女子自嘲一笑,声音脆如银铃,却带着寂灭万物的气息。
漫漫黑夜,究竟是挡不住谁人离去的脚步?
这一别,又是经年,何时才能再相见?
又或者,生生世世,永不再见?
没有人知道,这个寂静的夜里,化魔后第一次苏醒的女子在落凤阁内阁里暗暗冷笑。
笑声中,是誓与天下人为敌的轻蔑。
更不会有人知道,多年后,这个在夜里诞生的紫眸女子,会成为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魔宫之主。
翻手间,覆天下!
清风明月,夜阑人静。
命运,在无声无息间,悄悄扭曲……
风轻扬,叶飞舞。
千军万马,两厢凝望。
他几乎哀求般地望着她,诺诺不成调。
他说,心儿,不要走。
她浅笑,笑容不含温度,目光无悲无喜。
万千言语只化作清眸里的一丝悲悯。
她说,墨,你早知道我不是你要的人,何必又自欺欺人,叫着心儿?
她说,离墨,其实你并不爱我。若你真正爱我,为何不要我?
她说,红夫人,既然有了身子,就别学别人拽文弄武四下乱跑了,若是一不小心掉了王爷的头一个孩子,你叫他情何以堪?
他们彼此依赖,携手而来,却最终不得不面对彼此的背叛。
是谁伤了谁的情?
还是造化弄人,本身只是一场错遇?
紫眸妖异,她笑得肆无忌惮,又无比奸猾。
“邪,她喜欢白昊天,我可不喜欢。可若是这身体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你也不在意么?”
人格的错位,不同的爱恨,她在自我和自我的斗争中挣扎不休。
“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她?她有什么好?装成一副大慈大悲的样子,手上不还是染满了血腥么?”
“最可笑的是她还全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把恶名都推给了我……”
“我和她本为一体,你以为,她就是个有情有义的好货色?”
“既然你不愿意把真相告诉她,我就拿她的身子杀更多人,我要她怎么都洗不掉满身的血腥气……”
“邪,萧家庄人不死,就是天下苍生死,我给你选择了呢!”
一场烈火焚尽萧家全庄百口人命,焚尽他与她不可磨灭的血缘相连。
紫眸的她屡屡作恶,他甘心情愿替她买单。到头来,不过换得另一个她的冷眼诀别。
是谁在作弄人心?将他和她之间打上死结?
又是谁人无情,谁人痴了心?
唢呐声声,礼炮轰鸣,大红花轿,喜帕飘摇。
她在花轿中褪去了一双紫眸,蓦然清醒。
浑然不知,送亲的队伍已经临近白家堡。
宾客满堂,贺词连绵。
他和她的新婚之喜?
为毛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明明上一刻还在酒楼喝闷酒,埋怨他的无情无心,怎么下一刻就坐上他的新娘花轿?
谁在和她开玩笑?
哭笑不得的自我与自我的追逐,恶作剧,理不清的爱恨。
她妖娆的紫眸第一次漏出伤痛时已然转身离去。
她说,若魔没有爱恨,世间哪来的我?
她说,既然我得不到爱,便让她得到,也是好的。
离隐国西边闭塞的小山村里,家家户户自给自足,少与外人往来。
于是,便是离隐国改朝换代,新帝登基这样的大事,还是云扬出山做买卖,三个月以后才将消息传回来的。
初闻消息,叶阑静也是不惊不动,五指在藤条间飞快舞动,一只大箩筐已然初见形状。
“现在是天墨元年,紫心帝即位初时,妹子你还呆在这里,不出去瞧瞧?”云扬八卦劲上来,一个劲地往叶阑静痛楚戳,就等着瞧这万年不变的淡定脸色风云突变。
结果,叶阑静眼皮也不翻一下,没感情道:“皇帝老儿的事跟咱们小老白姓有什么大关系?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不是我说你云扬姐,不好好找个人家嫁了,整天西家短东家长,小心老了没人要!”
“哼,你这个毒舌。”云扬一听这茬,再也懒得理会她。
这个丫头,一被人踩着痛脚就会想发百倍踩回去,她还是乖乖去帮药婆婆找草药去。
这边忙得还没歇,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嚎啕大哭。
不用听,她都晓得跟她们家那个脱不了关系,只头疼的直按眉心。
果不其然,眉心才按三圈,方家丫头已经屁颠屁颠跑来告大状。
“静姨,善儿他又把虎子哥哥打哭啦,你快去看看吧!”
于是她十天如一日地跑去那帮混孩子打架闹事的固定场所,从小树林里揪出那个浑身破烂的,满脸阴森气的小孩。
“离善,我有没有警告你,再和人打架,就不许吃饭?”
某小孩也不回答,拽得二五八万,脸上斑斑伤痕又添新。
他倒是打哭了一个,却被其他三个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一波还没完,一波又起。
云扬使着粗劣的轻功,脸色诡异地找到她。
“回去看看,你家那木头又出事了。”
她心里一咯噔,暗骂,那死货又拆了人家的灶子还是毁了人家的房子?
一家三口就属这货最败家,一天吃药得吃人家一周的口粮钱不说还三天两头搞破坏。
然而等她到了自家屋门口,满脸怒意迎着那俊容男子呆滞的目光时,她才知道真正是不好了。
果然,那货一脸纯善,迷茫地看着她,低沉的声音磁性而富有魅力。
“你……是谁?”
叶阑静黑着脸看着眼前的人,耳边是邻里四下想笑不敢笑的憋气声。
顿时怒从中烧。
又给她失忆!天天给他喂的药都拉稀了么!
她邪恶一笑,狠狠地揪住那男子的耳朵,就往房里揪。
“夫君,居然又敢忘记你的亲亲娘子,你说该罚不该?”
屋门关,杀音四起,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