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状元与榜眼也皆是笑话他,原本清高无比的顾亭匀,考生中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还不是成为了权贵的棋子?
汪琬云,这三个字便是他耻辱的证明。
可他此时此刻完全没有办法拜托这个人,他还要扮出笑颜来对她。
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而他却走过去,轻轻地抚摸了汪琬云的头发:“喜欢便好。”
他顿了下,斟酌着又开口:“琬云,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我那童养媳兰娘是个命苦的人,若没有她,绝对没有现在的我,我把她当亲人对待,但她是个乡下女子不像你这般聪慧,她最是一根筋,如今尚未想通这些事情。这段时间先让她好好养伤,你就莫要去见她了,如此对你对她都好。”
汪琬云怔怔的没有说话,顾亭匀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是我唯一的正妻,永远没有人可以逾越你的位置。”
她这才舒服了,靠在顾亭匀的怀里:“我都听你的,虽然说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可当初你答应过我爹,往后只有我这一个正妻,妾氏只有兰娘一个。她一个乡下女子,既然那般命苦,能来到京城已经是莫大的运气了,若是她安分守己,往后你半个月去她房里一次,我倒是不会拈酸吃醋。”
顾亭匀没有说话,身子有些僵住,但等到汪琬云抬头看他之时,他还是微微带了笑意:“你说的没错,她一个乡下女子,哪里配得上这京城的繁华。你回去换身衣裳,我们一起去拜访你父亲吧。”
汪琬云立即回去精心打扮了一番,而顾亭匀折回到兰娘的屋子,她这会儿才苏醒,正惶恐地看着丫鬟。
那丫鬟虽然事先得过顾亭匀的嘱咐,可仍旧是有些担忧不知好歹如何照顾兰娘,还好顾亭匀来了。
他几步上去,半跪在床边握住她手:“可还难受了?莫要怕了,此处便是我们在京城的家。兰娘,大夫已经替你诊治过了,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便是。”
床上的人右肩膀处仍旧被血浸透着,她脸色白得如纸,看了顾亭匀一眼便眼泪咕噜噜顺着脸庞滑落。
醒来第一眼看到陌生的房间,她怕极了,又疼又怕。
兰娘挣扎要起来,顾亭匀立即摁住她,柔声劝导:“乖,躺着别动。”
可她难受得低声哭道:“你别走了,匀哥,你别走……”
这些年,她苦苦撑着,熬着,只为了让他过上更好的日子。
甚至她也曾经想过,如果哪一日他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不喜欢她了,她应该怎么办?
她想,她可以洒脱地成全他与他心爱的女子。
可真的到了这一日,她却觉得那无异于拿刀子一寸一寸地割自己的肉。
生死边缘,她被痛与恐惧淹没,从未这样脆弱胆小过,直到窝在顾亭匀的怀里哭得几乎要断气。
第10章
兰娘在顾亭匀怀里哭得累了,还在浑身抽搐着,顾亭匀心疼得不行,却只能抱着她不住地安慰。
丫鬟都被遣出去了,他握住她手,吻她的眉心,从未这样细致温柔地对过谁。
“兰娘,你莫要这样,你这样伤害的只是你自己的身子!你如今还带着伤,不能这样哭,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兰娘脆弱得不行,她声音带着哭腔,抓住他的前衣襟:“我要你别走,匀哥,你一直陪着我行吗?”
顾亭匀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可下一秒,他就想到了宰相府,汪大人对他态度一向都不算多好,如果去得迟了,不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如今他地位低下,只能任由汪大人揉捏,半分差错都不敢出,否则他与兰娘的命都将没了。
察觉到顾亭匀的不对劲,兰娘抬头去看,只见他神色很是复杂:“兰娘,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你什么都不要怕,我初入仕途,定然是要有许多事忙,可家里的丫鬟也都算不错,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会照顾好你,你需要什么只管同他们说,等到了晚上我自会回来陪你。”
兰娘本就不是会一直闹下去的人,她渐渐冷静下来,声音很低很疲惫地答了一个字:“好。”
外头有小厮进来:“大人,马车备好了。”
顾亭匀轻轻把兰娘放到床上,给她擦擦泪,掖好被子,声音带着沉重:“我很快就回来了。”
兰娘看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了。
男人站起来,投下一道阴影,而后他很快离去,门吱吖一声而后一切归于寂静。
兰娘感觉到肩膀处生生地疼,方才哭的太狠,只怕伤口是裂开了。
而脸颊上有水往下落,原本是热的泪,没一会儿就冷了,紧接着被风吹干。
她怔怔地看着这间屋子,红木地板,成色极好带着雕花的桌椅床榻,还有一只她不知道肖想过多少次的大衣柜,那可以装得下多少衣服啊,甚至那桌上还摆放了一枚铜镜,铜镜旁边放着一只白玉花瓶,里头养着一束粉白荷花,那是她只在旁人耳中听说过的东西。
宛如梦一样的生活,论理她该高兴得要发疯,从此日子无论如何都是从前不能比的了。
可兰娘竟发觉自己对这些身外之物竟然没有任何喜悦之处,她满脑子都是挨刀子之前听到的那句话。
良久,兰娘又闭着眼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秋杏见她醒了,立即伺候着她洗脸,喝水,声音细细的:“夫人,您睡得如何?您已经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这可不行,厨房已经煎好了药,奴婢去端过来喂您喝了,而后再服侍你吃饭。”
兰娘看向眼前圆脸的小丫鬟,问道:“你喊我什么?”
秋杏垂了下眸子:“奴婢喊您夫人呀。”
那是他们顾大人临走之前交代好的,秋杏记得牢牢的。
兰娘便没再问,她现在身子的确不好,起先情绪不稳的时候就觉得人生晦暗,可现在清醒了些,就觉得还是要吃药吃饭。
这京城日子的确比之前好太多,秋杏俯视着她喝药,又端了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一碗骨头汤熬就的青菜米粥,吃起来鲜香可口,若只论生活起居来说,这京城的日子宛如天上的神仙似的。
可不知道为何,明明是非常好吃的东西,兰娘吃下去之后却觉得寡淡至极,吃什么都没有兴趣了。
待到秋杏服侍她吃药吃饭结束,又给她清理了下伤口,换了新的纱布,热毛巾擦拭了身上其他地方,而后再同另外两个小丫鬟一起给她换了干爽的衣裳,外头太阳也落山了。
兰娘一直都没有讲话,秋杏也小心,私下只觉得大人是果真喜欢这位老家带来的姑娘,竟然要苦心编造出那样的谎言,叮嘱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一起骗她。
但说起来也是难免的,这姑娘生得是一等一的好,宛如皎皎秋月,哭起来似带着露水的鲜嫩玫瑰花瓣,虽说是出身乡下,那双手看得出来是常年干惯了粗活的,可性子沉默温柔,脸蛋娇美,她一个小丫鬟都觉得这样的女子身上有着与夫人汪琬云完全不同的趣味。
兰娘因为有伤,没办法动,只能躺着床上远远地看着窗缝中漏出来的外头的天光。
从晚霞金灿灿变成黑沉沉的夜幕,她因为白日里睡得太久,此时毫无困意,就那般一直躺着,也不讲话。
秋杏都有些心疼了,便刻意笑道:“夫人可是嫌闷得慌?奴婢倒是有个笑话能讲来给您解闷……”
兰娘本就是心软之人,出身底层,见到秋杏这般伺候自己也是不忍心,回过神来只微微笑道:“你不必这样伺候我,我需要的时候会喊你,你去找个地方歇着吧。”
秋杏干脆半跪在床尾处给她揉腿:“夫人,这是奴婢份内之事,奴婢承蒙大人买了来,便是要伺候主子的。”
兰娘听到“买”这个字,不免有些好奇:“你是他买来的?”
秋杏颔首:“这府里上下其他奴仆都是旁人赠与我们大人的,只有我是大人在街上买的,当初奴婢卖身葬父,是大人见我可怜买下了我,说是会将您接过来,这屋子里的一应摆设都是大人吩咐了奴婢给您准备的。”
她絮絮叨叨的,看的出来的确是忠心耿耿,而照顾人也的确妥帖仔细,时不时地喊一句夫人,委婉地称赞顾亭匀多么地关心兰娘。
而兰娘微微笑着听,人都喜欢听好话,她也不例外。
秋杏把这府里上下的结构大致说了一遍,一开始还有些怕自己说错了话,可后来说得顺当起来也就不怕了。
反正大人的意思便是在兰娘伤好之前务必不能让兰娘知道大人已经娶了一位夫人的事实。
秋杏与兰娘说话说了好半晌,兰娘淡淡说道:“我想歇会儿,秋杏,你也去吃些东西吧。”
此时的确赶上秋杏用饭的点了,她想着这说了半晌的话兰娘应当心情也好了,便道:“夫人,那奴婢去用饭了,金珠在门口守着,您若是要人伺候直接喊她便是。”
秋杏一走,兰娘倒是也把金珠喊进来说了几句话,但金珠与秋杏的回答几乎别无二致也是一口一个夫人。
兰娘没再多话,让金珠也出去,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很久。
她不知道顾亭匀什么时候回来,问丫鬟的话,丫鬟也只会答大人如今实在是忙要她不必等。
兰娘睁着眼看到床顶的帐子,心里空得宛如荒野。
*
而此时顾亭匀才从汪大人的书房里离开,他今日到宰相府之后吃饭吃到一半便被汪大人叫到了书房里给汪大人磨墨,汪大人坐在太师椅上看公文,他就站在旁边,午饭本身就没吃多少,就这般一直站到了天黑,汪大人才抬眸看他。
“蕴之,李坤奇这个人留不得了,你如今身在礼部,可明白我的苦心?”
顾亭匀浑身都有些僵疼,却还是稳住声音答:“大人,蕴之明白。”
汪大人便是看中了他的谋划才能,这才使了那么大的手段要他成为了自己的女婿,这样以来顾亭匀是如何都逃不掉的,他们将会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状元与榜眼都是家世本就深厚的富贵公子,都恰好与宰相府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汪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把顾亭匀变成了自己的人。
今日这一番磨墨,自然是敲打顾亭匀,借以惩罚他没有打发了那乡下的童养媳,反倒真的接到了京城来。
汪栗深邃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寒,但还是呵呵笑道:“行了,你先回去吧,琬儿还在等你。”
顾亭匀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书房,而后没走多久便见到了等着他的汪琬云,他心底一片凄冷,对上汪琬云却不得不保持客气温和的样子。
汪琬云轻轻一笑,看得出来在娘家待的半日很是高兴,她笑盈盈的:“爹爹总是这样与你说话说上半日,他还从未这样欣赏过谁,夫君,你累了吧?我们早些回家,我今日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说。”
顾亭匀点点头,并未多说,二人一路同行回到顾府,他连一下侧眸都没有给前院,就好像是不记得那里还有他的童养媳一般。
汪琬云心里浮起轻松快意,她脑海里记起来今日在宰相府她娘告诉她的话。
“男人嘛,哪一个不是花心的,只是有的表现出来,有的不表现出来。没有哪个男人放弃权势选择一个女人的,你有宰相府撑腰,又生得如花似玉,顾亭匀迟早会爱上你,那个什么童养媳不过是只蚂蚁,都不用你捏,自己也就耗死了。”
她娘内宅之中斗了一辈子,此后随意点拨几句也尽够她用了。
这一晚顾亭匀果真是在她房中留宿了,虽说二人自打洞房那日就没有真的做过夫妻之事,但汪琬云也很享受伺候顾亭匀宽衣脱靴。
她纤纤素手解开他扣子,眼波流转:“夫君,爹娘的三年孝期还有两个月便到了吧?到时候……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汪琬云眸带娇羞,她虽然跟顾亭匀早已在药力之下不清白了,可两人成婚后并未在清醒之下恩爱过。
顾亭匀抓住她的手腕,清冷的眸子就那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良久,他才声音淡淡地说:“我忽然记起来今日去宰相府父亲曾让我整理一份陕西的地形图,明日早朝遇见了说不准要盘问我,琬云,你先睡,我去去就来。”
提到自己的父亲,汪琬云也有些无奈了,失望地看着顾亭匀离开了卧房。
顾亭匀沿着月光到了前院,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茶水,这才起身去了隔壁屋子。
他原以为兰娘已经睡了,可等走近了才发现,她睁着眼正看到床顶的帐子,见自己来了,她眸子里忍不住带了些欢喜的神色。
“匀哥,你回来了?”
一整日的疲惫与僵硬,沉重的心,被人践踏的躯体与尊严,蓄意逢迎无人可说的苦楚,仿佛瞬间消散。
他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来,唇角带着笑意:“嗯,你现下觉得如何了?”
兰娘刚要说话,就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味,那香味不大浓重,可却很明显是某种昂贵的香气,像是女子惯常用的香。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地问:“我挺好的,你看起来好累,今日很忙吗?”
顾亭匀摸摸她脸颊:“不算很累,是有些忙,你睡吧,我守着你。”
兰娘心里发慌,她闭上眼想睡,可怎么都睡不着,偏生顾亭匀就那般坐在床边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