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娘笑着看他:“我们干杯。”
她那一刻心里也在想,陆回与婆母如今在哪里,可有这样热腾腾的酒能喝一碗呢?
就是这一瞬间的念头,让兰娘没有看到顾亭匀眸中那一抹有些悲凉的笑。
顾亭匀直到倒下去的时候,还在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阿兰,等会儿我亲自给你放烟花……往后,年年都放……”
兰娘起身走到痰盂旁边,使了些法子很快把喝下去的酒尽数吐了出来。
身后顾亭匀喝了被她加了料的米酒,已经倒在桌上人事不省。
每次她倒酒,袖子里便会洒出来一些药粉到他的杯子里,那药粉无色无味,很快融化,因此他根本看不到。
这一场酒,是她与他的离别酒。
从前种种自不必说,可如今他不缺什么,更不缺一个她。
她该去找的人是陆回。
等她走了,顾亭匀顶多是发一场脾气,而后依旧会当他的顾大人。
再过几年,他也该放下了。
兰娘才吐完擦了嘴,便听到门吱吖一声,乳母进来了。
那乳母姓陈,见顾亭匀都醉倒了,吓了一跳:“夫人,大人怎的这般就醉倒了?奴婢去喊人来伺候……”
因为顾亭匀与兰娘大方,那些丫鬟小厮此时也都没有守在外面,都聚在其他屋子里吃饭呢。
毕竟大年夜这么冷,苦哈哈地站外面实在可怜。
兰娘喊住乳母:“陈妈妈,无妨,我来照顾他便是了,你身上沾了外头的寒气,快喝一杯热酒暖暖,而后去里头照看康哥儿吧。”
今日过年,乳母喜欢的脸都红了,之前不敢喝的,此时见兰娘要她喝,也有些拘谨。
兰娘又道:“那是米酒,无妨的,只喝一点对下奶也有好处。”
陈妈妈感恩戴德地捧起了一口气喝了下去,连连称赞那酒口感好。
而后陈妈妈去了里头照看康哥儿,康哥儿如今还没有睡醒,她便在床边守着,只不知道为何身子越来越重,直到趴在床边无声无息地睡了过去。
兰娘见他们二人都睡着了,赶紧地换上了陈妈妈的衣服和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而后把康哥儿也包了起来放在篮子里,还好小小的孩子睡得很沉,不哭不闹的,个儿小在篮子里也盖得住。
她心中忐忑至极,走到顾亭匀身边摘下了他身上的腰牌。
男人坐在桌旁,脸枕在桌面上,五官都是她熟悉到了骨子里的模样。
那一刻,兰娘眼睛一热,她心底不知道堆积了多少话,可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
外头干冷干冷的,兰娘穿着一身深灰色碎花的棉袄,头上包着头巾,一路提着孩子到了大门口。
路过冯渡院子里的时候,还听到里头冯渡与女人的欢声笑语。
她紧了紧围巾,粗声对守大门的护卫道:“哥儿,我是咱们顾大人恩赐了后半夜回家过年的,还请您行个方便。”
那守卫冷声道:“你说大人恩赐便是大人恩赐了?”
兰娘赶紧地把腰牌拿了出来:“大人给了腰牌,要我今儿晚上回家过年,明儿还要去帮助买了东西赶紧回来的。”
那腰牌兰娘见过顾亭匀拿去给下人用,果然,这一次也有用了。
她顺利出了履霜院,提着篮子越走也快,心都快跳出来了。
而很快,兰娘找到了她爹给她安排的接应她的人。
黑夜中,她爬上马车,车夫很快驾车往前跑。
路上康哥儿哭起来,兰娘赶紧抱在怀里哄,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哄越是哭,到最后兰娘心中酸意浓重,忍不住也跟着掉泪,康哥儿此时倒是不哭了。
马车从城门口往外出去之后,兰娘忽然听到砰的一声。
她回头看去,燕城上空一片烟花炸开,不知是谁家所放,把黑暗的天空照得大亮。
可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很快一切归于沉寂。
她想,等她找到了师父与婆母,一定逃得远远的,绝对不要再与顾亭匀有任何牵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句实话,我感觉你们都在骂我,所以我这几天没敢看评论
等我过几天再看。。。。
第49章 ·
兰娘这一路带着孩子可谓是辛苦至极,又是大过年的,好在就是这样特殊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赶路的人。
阮知府私下帮她打点的倒是也不错,兰娘一路颠簸,初三那一日,便到了陆回与陆夫人所在的地方。
这儿离燕城不算太远但是足够偏,兰娘被人引着七拐八拐才找到了陆回与陆夫人。
见到兰娘的那一瞬,陆回手里的筷子瞬间掉了。
而陆夫人立即站了起来:“兰儿!”
兰娘眼睛一酸,把孩子放到床上,与陆夫人抱着便哭了起来。
路上的艰辛,以及对陆回母子的担心,教她难受了这么久。
良久,陆回轻轻拍她肩膀:“兰儿,莫要伤心了。如今咱们不是都见着了吗?”
兰娘愧疚不已,跪在陆夫人跟前:“娘,都怪我,若非是我,您与夫君都不会遭此横祸,康哥儿也不必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
她是实在难受,陆夫人用帕子掩着脸哭:“兰儿,都是命,这都是命啊……”
等几人情绪都平静下来之后,陆回给兰娘盛了一碗热粥,兰娘抬眸与他对视,瞧见他这些日子瘦得更厉害,好在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这让她也安心了些。
陆回像往常一样揉揉她头发:“好好吃饭,吃完了再说。康哥儿有我抱着。”
他一阵日子不见康哥儿,抱起来的时候仍旧是带着笑,也是真的喜欢康哥儿。
一家几口好好地吃了一顿饭,陆夫人便把康哥儿抱走,留兰娘与陆回独自说话。
二人便说起来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
陆回沉下眸子:“他未曾为难我,的确是狱中太过阴冷,我自己甚至遭不住才吐了血。只是……你这一走,不知道他会不会追来,而岳父那边说不准也要遭受质疑。”
兰娘心中也是这样想的,此时她心中仍旧是忐忑:“我爹说顾亭匀虽然大权在握,可这几个月因着行事大胆,皇上对他也有些不满了,数次喊他回京他都拖延,派他的差事他并未上心,我爹好歹是一方知府,若他真敢动我爹,我爹以及那些朝中好友都会参他,谅他也不敢太过。”
毕竟顾亭匀所谓的“夫人”早已不在世上,兰娘如今是陆回的夫人,顾亭匀这般强抢□□,去哪里都说不过去。
陆回皱眉,好一会儿才道:“兰儿,我们去西部可好?那边有辽阔无垠的草原,有许多的牧民,成群的牛羊。我们带着娘与康哥儿一起去,给那边的牧民治病,余生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也算是极好的了。”
兰娘怔了怔,忽然间脑子里回忆起来最后见顾亭匀的一面。
他因为喝了被她下药的米酒倒在桌上,一动不动,那样子竟然是有些可怜的。
不,他怎么会可怜,他如今什么都有,这世上可怜人那么多,怎么也轮不到他。
兰娘强行让自己抛下那些念头,冲着陆回笑:“好,我都听你的。”
可下一刻,兰娘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抱着陆回的胳膊,道:“这些日子虽然我被困着,可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燕城如今死伤人数只怕比年前还要多,你我从医数年,从未见过那个地方有这样多的重病之人。燕城是我们相识的地方,又是我爹的管辖之地,若是死的人越来越多实在是不行。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兴许可以一试,绝症之人大多是毒聚血虚,从前在《医道》那本书里曾经提过,青麦苗汁有奇效,而在《神针策论》中提到,有一个穴位名叫……”
陆回温和地看着她一笑,道:“兰儿如今越发厉害了,你说的法子我曾经试过,红石头巷卖烧饼的坤哥便是得了瘕,只是针灸与青麦苗汁一起,再加上膏药,仍旧是无力回天。”
他眉目之间都是遗憾,兰娘瞬间失望了。
她还以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希望很大的法子,但陆回都说没有用,那必然是没有用的。
可兰娘仔细回想了许久,记忆中竟然也想不起来那个卖烧饼的坤哥究竟是如何治疗的。
兴许是当时病人实在是多,她记不清了。
而陆回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你放心,我也一直都在想办法,就算是咱们离开了,若是想到了好法子也可以托人带给岳父,由他转交给燕城的其他大夫。”
这倒是也不错,而他们现下最要紧的便是赶紧逃走,越远越好。
天下之大,必然有顾亭匀找不到的地方。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逃走,那便要很快动身了。
陆回事先就做好去西北大草原的准备,带上他娘与妻儿,一家子打算尽量都抄小路,好逃避顾亭匀的追查。
这一走,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而不知不觉,一家子都走了很远了。
虽然路上也辛苦,可想到日后到了大草原,他们在一起安安稳稳的生活着,每天一起割草放羊,看日出日落,兰娘又多出了些期待。
*
大年三十那一晚,履霜院起初人人都高兴的不得了,因为今年顾大人与往年都不一样。
他不仅允许人把院子装扮成了热闹的样子,还亲手写了对联,身边跟着的人哪个没有得赏银?
一路从京城跟到燕城的随从都知道,京城顾府从来不过任何节日,且每到节日他们大人最易动怒。
而今年这一晚大人与夫人一起吃年夜饭,所有下人几乎都得到恩赐也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吃年夜饭,大家都说,等吃完饭大人还会放烟花的,据说因为夫人想看烟花,顾大人命彰武亲自去买了许多烟花,几乎把全城都跑遍了,所有最贵最漂亮的烟花都买来了。
可谁也没想到,夫人跑了。
就在这个热闹非凡的晚上,大人被夫人迷晕了之后,夫人竟然跑了。
下人们发现的时候兰娘早已走了至少一个时辰了,他们战战兢兢地把顾亭匀扶到床上,而后彰武咬牙让人立即去追,封了燕城,就是冯渡都被惊到了,知道顾亭匀对那女子的执着,赶紧地帮下命令,要人搜城。
等顾亭匀醒来之时,已经四更了,他睁开眼,头昏脑涨,感觉到四周都很安静,闭了闭眼再一抬头,就看到屋子的地方跪了一群人。
而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躺着。
脑子里浑浊一片,他闭上眼,听到地上跪着的彰武自责又带着些害怕的声音:“大人……”
顾亭匀没有说话,他自动忽略了彰武的声音,而脑子里浮现出兰娘最后的笑脸。
她笑意盈盈地给他斟酒,对他说,那酒清甜,十分好喝。
心口丝丝缕缕的疼仿佛针一般地扎进他最脆弱之处。
顾亭匀睁开眼,瞧见彰武把头贴在地上,而其他下人也都大气不敢出,就那般乌压压地跪了一屋子。
他再往兰娘这几日用的梳妆台看去,那上面放着一枚泥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