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旨意下来,阮知府便被提拔成了通政司,不日进京赴任。
圣旨颁下来的那一日,阮大人跪在地上,嘴唇都在哆嗦,抬起头时满眼热泪。
他虽不才,也不甚钟情钱财地位,只想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可心里未尝不想升迁,那代表他的能力被肯定,而走到更高的地方,可以做的事情也更多。
比如,当初无意中得罪过的人,处处压制着他,同时也曾残害耽误过不少旁的有志之士,若他有本事,必定帮那些人施展抱负,不叫有才之人被埋没。
阮大人激动非凡,整个人宛如年轻了好几岁。
因着得了圣旨,全家便要立即启动进京,想到等顾亭匀修养好之后也回了京城,而小女婿曾奉学如今也在京城,到时候便能一家团聚了。
阮家上下准备着去京城之时,得了曾家的信,曾奉学先是恭喜岳父大人得了提拔,而后信中提到阮梦知已经到了京城找他,这下阮家上下也放心了些。
因着在燕城住了好多年,一时间搬家实在是辛苦的事情。
兰娘收到信的时候正在给顾亭匀贴膏药,看到信中她爹字字未曾提到多么高兴,可字字都透着高兴,她忍不住唇角翘起来。
顾亭匀躺在床上,瞧见她对着信笑成这样,忍不住捏捏她鼻子:“什么事情这样高兴?”
其实他心里早就知道,算着日子应当就是岳父要进京了,给兰娘报喜的。
兰娘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笑眯眯的,甜滋滋的:“匀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顾亭匀伸出胳膊搂着她,嗓音里透着温润的愉悦:“你是说我哪里厉害?”
他分明在故意打趣她,可兰娘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哪里都厉害。”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他了,也打算过,时间一久,二人日子定然会趋于平淡,可她没有想过,与他在一起之后,日子越来越甜,她对他的喜欢好像是与日俱增。
顾亭匀摩挲着她的脸蛋,心情愉悦,他原先是喜欢在她跟前逗她的,可次次瞧见她这样认真,反倒让他都有些窘了。
见顾亭匀不讲话,兰娘又道:“我是认真的,你读厉害,做官厉害,做人也厉害,即便如今藏身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可仍旧有许多故交来看望你,寄信给你,寄东西给你,这就说明你是个极好的人。”
她现在打理着整个家,不让顾亭匀操心。
一个人如何,从他的家就可以看的出来。
的确是有非常非常多的人关心着顾亭匀,有被他才情能力折服的,也有受过他恩惠的,更有与他性情相合惦记着他的。
甚至,还有一位大人真心实意地写信给他,说若是顾亭匀身体迟迟没有能恢复,他有一女儿倾慕顾大人已久,愿意亲自来照顾顾亭匀。
当时兰娘看了信,简直哭笑不得,还掐了顾亭匀一下,说他总是招蜂引蝶!
可实际上,顾亭匀的想法与她完全不同。
他捏住她下巴微微抬起来,对上她澄澈的明眸,瞧见她的睫毛柔软纤长,一颤一颤的,显得人娇弱又无辜,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那吻像是羽毛一般,撩拨得人心颤。
而这样单纯的吻,却又比他夜里肆虐的吻多了一层说不清楚的让人心动的情愫,仿佛在倾诉无限的温柔。
男人轻轻叹息,看她似看一个宠爱的孩子:“你把我说的那样好,可你知道我是为何会那样好么?”
他似乎回忆起了从前,非常诚实地告诉她:“最初我读只是想摆脱穷苦的日子,让爹娘都不再受累。可后来发现,我做什么事情都会想到你。我会想,我这样做你是不是会不高兴。我之所以想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是因为我想让你看到,想让你喜欢。阿兰,是因为你会喜欢这样的我,所以我才成为这样的我。”
兰娘怎么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一件事。
她怔怔的,半晌只道:“可若是你是个不够聪明的,怎么也做不了那样多的事情呀。”
顾亭匀点头:“的确,我是有几分聪明,可我也完全有可能把聪明放到了不正当的地方,比方去做一个并不善良的狗官。可我总是忘不了那个单纯毫无心机的你,你这人赤诚果敢,爱人的时候一腔热血毫不保留,每每想起来你,我都仿佛看到了最干净的朝阳。”
这世间,最干净最明亮的朝阳,我怎么舍得让你失望?
你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对我笑一笑,我便对你彻底沦陷。
我爱你,这一生所做之事,都是为了与你靠近。
而你有多好,你自己根本不知道。
兰娘心中有些震撼,脸上微微发热,她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可到了顾亭匀的嘴里,她却成了天仙似的。
半晌,两人又对视着忍不住笑起来。
“我们真是无聊,竟然在这里互夸起来。”
顾亭匀闲闲地看着她:“那不然呢?还能做什么?”
兰娘检查了他身上的膏药,又看了看他身上的银针,道:“这针灸还得一刻钟才能拔掉,要么我给你拿一本看。”
可顾亭匀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压根不想看,他微微皱眉,而后道:“我给你画眉吧。”
兰娘一惊:“你画眉?你又不会,你怎么画?”
“我可以学。”
最终兰娘拗不过他,只能点头同意了,他那手写字漂亮,可画眉当真是不行,画错了涂掉,而后又重画,如此这般练习了好几回才总算是勉强成功了。
可兰娘对着镜子看了看,还是不太满意:“你没我画得好看呀。”
顾亭匀无奈:“我这不是手生么?等我学会了,我日日给你画,总会画得好看的。”
打这一日起,他还真的日日给她画眉。
早起她伺候他穿衣裳,穿好衣裳洗漱好,他便在旁等着她梳完头,非要给她画眉,一次次的,倒是也越来越好看了,而兰娘也习惯了他给画的眉。
日子缓慢而又快活,可只有一件事,迟迟没有什么进展。
顾亭匀拄着拐杖能站起来,但根本挪不动脚,这种状况甚至已经持续了两个月。
他自然练习得也很勤奋,但奈何脚上似乎没有什么知觉一般,能站立着,却无法控制自己迈出去步子。
有时候他在想,兴许自己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难得了,再祈求能走路,大概上天不舍得再给他这样的优待了吧。
但他还是想走路,哪怕是拄着拐杖去迎娶阿兰。
他心里急,面上不表现出来,兰娘却看得出来。
人在着急上火的时候,身体会有许多细小的改变,而他的睡眠也开始变差了,兰娘好几次夜里醒来发现他在看着自己。
一问他,他就说是白日里睡多了,或者是看遇到了个难题没想通便睡不着。
其实,他就是在想自己走路的事情。
兰娘着实也尽力了,她这一年半所看过的医堆满了一整个屋子,为了积累经验,附近所有疑难杂症她都免费给看,许多人慕名而来,兰娘几乎都给治好了。
可她想尽办法,也没能让顾亭匀的脚上多些知觉,没能让他多迈出去一步。
她并不在乎他能不能走路,只要他在,她就很高兴了。
可她还是希望他活得更自在更舒心些。
她心中也焦灼,却并未告诉顾亭匀,而是私下四处寻找更多的方子,草药。
转眼入了冬,大雪一场接着一场,眼看着就要封山了。
兰娘把彰武叫了过来,她语气温柔,知道彰武对顾亭匀是真心实意地好,也把彰武当成了自家兄弟。
“彰武,我同你商量一件事。两个月之前我新得了一本医,上面写了个野方子,说是能够治疗脚筋阻塞的,其中需要用到一种很稀少的草药,名叫泣心莲。我恍惚记得十来年前在后山上见过这种草药,它只在大雪时节才会疯狂出芽,但衰败得极快,出芽之后三日左右便会无声无息消融在积雪中。我想去山上找一找,你帮我安顿好你们大人。可否?”
彰武惊讶至极:“夫人,后山上积雪厚重,眼瞧着快封山了,十分地危险!大人怎么也不可能同意让您上山啊!”
兰娘沉默了下,反问道:“你不想让他站起来自己走路么?”
彰武立即说:“夫人,您告诉属下那泣心莲是如何样子,属下去找!”
兰娘笑了:“若是能如此,我必定会让你去办,必定你们身体比我敏捷强健。可你们不是行医之人,根本认不出这种药材,我凭着医上介绍以及从前的记忆,若是遇见了应当是能认出来的。”
彰武哑口无言,他想看着大人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可又不忍心看着夫人上山,万一出事了大人必定要杀了他!
兰娘叹叹气“我不是要自己上山,定然是要带几个人上去的,虽然气候恶劣,但几个人一道上去也不是很危险。彰武,让我试一试吧!”
挣扎半晌,彰武答应了下来,与兰娘里应外合计划了这件事。
他好几次想把事实告诉大人,问一问大人的意见,可一见着大人躺在床上的样子又觉得心痛!
最终,那些话都憋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但是别等,会很晚
谢谢富婆投喂,必须二更(俺真的尽力了)
第62章 ·
腊月中旬,雪压得院子里柿子树树枝都断了好几根。
夜里顾亭匀把兰娘搂在怀里,时不时醒来给她盖被子,担心她别冻着了。
屋子里放了炭盆,可因为气温骤降,依旧有些凉飕飕的。
每到这样的深冬,总叫人想起来以前的苦日子,那时候他们根本没有多么厚的棉衣御寒,而兰娘一到冬日手上都生满冻疮,瞧着就疼死了。
临睡之前,顾亭匀还握着兰娘的手叮嘱她:“眼看着要过年了,许多事情都交给下人去做便是,你多歇着些,别又冻坏了手。”
兰娘倒是也乖顺,靠在他怀里都答应了。
可这一夜不知道为何,顾亭匀觉得困得很,第二日晨起兰娘陪他一起用了早饭,吃完没一会儿,他就靠在床上又打盹,朦胧中瞧见兰娘在旁边给他做一件护膝,顾亭匀体力不支地睡着了。
兰娘悄悄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她给顾亭匀的饭食里下了些安神的药,吃下去之后会昏睡上大半日,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顾亭匀如今看她看得很是严实,他这人又很警觉,素日里她做什么他都能猜到,而她要上山的事情,如今还只告诉了彰武,所以才没有走漏风声。
如果自己找借口出去一个时辰,顾亭匀还不会太担心,但如她一去大半日回不来,顾亭匀知道了必定会十分生气,特别是知道她去上山了,那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呢。
兰娘匆忙出去,要彰武挑选了几个身体健壮干活儿麻利的护卫,自己又穿了厚厚的衣衫,戴了围巾与帽子,一行人火速朝山上出发了。
彰武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忐忑至极,可想到大人的腿脚,他咬牙忍住心中慌乱。
兰娘小时候时常去山上,但这种大雪的气候她也是断然不敢去的,只能等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才敢上去。
风声携裹着雪沫子在天地之间旋转,呼号宛如野兽,让人忍不住惊恐。
而那风雪打到脸上,似刀子一般割人,让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他们拄着棍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了好久,抬头一看,那山还很远呢。
几个大男人都累得不行了,却瞧见顾夫人还在不断地往前走,他们对望一眼,神色都是敬佩与愧疚,素日里总瞧着夫人柔弱温婉,生得清丽动人,却没想到,她身上的韧性甚至比一个男子还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