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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疫情情况逐渐好转,伯纳德自己也有点待不住了。外面是还在肆虐的疫情,作为一名医生,他实在是无法接受自己只能呆坐在家里等待风暴过去。
    本来待在家里,着急也就着急了。可伯纳德却在互联网上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他居然在互联网上发现了一段正在疫情第一现场的医生,怒骂网民暴行会让疫情传播风险增高的视频。
    这段视频本身没啥问题,伯纳德也非常同意这位孙医生的意见。但真正吸引了他的,则是在视频结尾处一闪而过的那张熟悉的脸。
    这不是布鲁恩嘛!布鲁恩·菲兹杰拉德,那个以前在训练室里和自己一起练习举重的家伙!
    毕业于伊利诺伊州立大学的伯纳德医生在毕业后进入了霍普金斯医院工作,作为一名研究方向是肿瘤学的医生,他在霍普金斯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好吧,其实并不怎么好。至少情感生活上,伯纳德受伤的还挺严重。
    为了弥合自己的情感床上,伯纳德重新开始捡起了自己大学时的兴趣爱好——举重。并且在这里,他认识了布鲁恩。
    既然发现云鹤一线的医生里有熟人就好办。伯纳德抄起电话就开始询问起了布鲁恩如今的联系方式——没办法,他和布鲁恩就是个“一起练举重的朋友”的关系。而自从布鲁恩离开巴尔的摩之后,他就和这位朋友断了联系。
    持续的电话追踪持续到了今天早上,伯纳德终于从自己朋友的老板手里要来了布鲁恩的联系方式。说来也巧,伯纳德的这位意裔好友的老板,现在也在中国。
    不过这都不重要,在拿到电话号码的瞬间,伯纳德就拨通了这串号码。并且在长达十五秒的祈祷后,他成功的听见了布鲁恩的声音。
    第1022章 动员
    “情况……比较复杂。”布鲁恩向孙立恩解释道,“现在的问题是,他非常希望能够为疫情贡献自己的专业知识和能力。但现实是,他虽然是用工作签进入的中国,可是他并没有中国的执业医师资格。”
    孙立恩挑了挑眉头,现在这个当口上,云鹤确实需要每一分力量——全国各个省区都排除了医疗队支援云鹤,就连医疗条件最差的青藏两省都向云鹤派出了医疗队伍。哪怕来自雪区的医疗队一共只有三人,但这仍然是从家底里挤出的全部力量了。
    和这三名雪区医生一起抵达云鹤的,还有来自雪区的五十吨牦牛肉,以及16.9万瓶矿泉水。东西不多,但这份心意却沉甸甸的。
    在得知云鹤这儿还有一名之前就职于霍普金斯医院的医生之后,孙立恩马上就动起了脑筋。没办法,身为刘堂春的学生,要是对这种事情一点敏感度都没有,那可真是“有辱门风”。于是,孙立恩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询问这名医生的水平如何,“他能力怎么样?”
    “他是肿瘤科的,我和他不是特别熟。”布鲁恩却连第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了,他摊了摊手无奈道,“要不然你去问问瑞秋或者徐有容?徐有容不一定,不过瑞秋肯定应该是认识他的。”
    对哦,瑞秋以前也是霍普金斯医院肿瘤科的医生。孙立恩恍然大悟,然后掏出手机开始准备打电话,他一边在联系人里找着瑞秋的名字一边问道,“这位医生叫什么名字?”
    “伯纳德·许,伊利诺伊州立大学毕业的。”布鲁恩答道,“如果瑞秋想不起他的名字,你就说是那个‘照片看上去只有一米六八,但实际上一米八六的华裔医生’。”
    这又是什么诡异的描述?孙立恩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去琢磨这个“描述”来由的打算。反正问问瑞秋,事情应该就有眉目了。
    “伯纳德?哦,我记得他。”电话那头的瑞秋突然被问到了几年前的同事,这让她稍微愣了一会。不过几秒钟后,她就给出了切实回应,“那是个能力很强的医生,人也很不错。唔……就是有点容易害羞。”
    “容易害羞?”孙立恩非常谨慎的抓到了这句描述里的重点,“他和团队沟通有困难?还是和患者交流有问题?”
    在红区工作可不是孤胆英雄能够完成的工作,而在面对这些患者的时候,医生们也需要有很好的沟通和安抚能力才能胜任职责。不管伯纳德究竟是哪一方面有缺失,如果他真的在沟通能力上有所欠缺,那他肯定不适合在现在这个时候来红区当医生。
    “都不是。”瑞秋郑重道,“我觉得他就是不太擅长和异性打交道,尤其是不擅长和异性闲聊。以前在办公室有什么正常的工作交接他都干的不错,可这人就是……和异性同事聊天的时候容易脸红并且说不下去话。”
    孙立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要是这样的话,那倒不会对医疗活动造成什么阻碍。
    “伯纳德在中国?”而瑞秋在得知伯纳德目前人在云鹤之后也有些激动,她在惊喜之后非常认真的对孙立恩说道,“伯纳德虽然是从伊利诺伊州立大学毕业的,但他确实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医生。我觉得,他可以胜任红区工作——而且他的中文水平也还算可以。”
    “水平够了就好说。”孙立恩点了点头,“具体情况之后再说,只要他的专业水平足够,我觉得应该还是有些办法可以想的。”
    “那就拜托你了。”布鲁恩大喜过望,他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道,“我可真受不了别人一个劲给我打电话,求我帮忙办什么事儿……”
    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孙立恩迅速做出决定,然后转身重新朝着门外走去。在云鹤,他只是一个医疗队的小组组长。就算到了宁远,他也只是一个科室主任而已。这种事情已经超过了孙立恩的能力范畴,必须得找有足够权限的人来解决执照问题。
    而目前整个云鹤市传染病院里,有能力处理这个问题的人就只剩下了张智甫。
    “你们科室有患者……走了?”在办公室里看到孙立恩的时候,张智甫的表情很复杂。他站起身来问道,“是……谁?和家属打电话了没有?”
    孙立恩连忙解释道,“不是患者的事儿……我有别的事情要问问张老师您的意见。”
    大概描述了一边伯纳德的情况之后,孙立恩问道,“伯纳德的这个情况比较特殊,他本人能力足够而且也有足够的意愿参与到这次抗击疫情的工作里。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有我国的行医执照,也和其他团队没有合作经验……”
    “你这点小心思,就跟刘堂春一模一样。”张智甫教授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孙立恩的话,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孙立恩道,“他没有和其他团队合作的经验,但是你们北五区的队伍里有两名霍普金斯医院出身的医生……如果他能加入到医疗队里,那就得到北五区——特别是到你手下工作呗?”
    “这是能够发挥他本领的最佳安排。”孙立恩并没有承认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刻意这么干。“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解决他的执照问题。我们异地执医、让护士执行部分医生才能进行的操作,这已经算是很出格的事情了。再临时加入一名外国医生,而且他还没有执照……我觉得这事儿肯定不行。”
    “执照的事情我去想想办法。”张智甫点了点头,“用传染病院的名义临时聘请他,然后申请临时行医执照就行。他的学位证书是《世界医学院校名录》里的学校所颁发的吧?”
    “伊利诺伊州立大学应该是在里面的。”孙立恩答道,“他有美国的行医执照,我觉得学历上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让他尽快来一趟吧。”张智甫点了点头,“让他来传染病院一趟,然后带上学位和学历证书的复印件。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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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纳德·许医生是一个远看个头不怎么高的人。之所以能让人产生这种想法,一方面是因为他这非常亚洲人化的身高比例,另一方面嘛……反正孙立恩觉得,这是因为他的发型缘故。
    伯纳德医生的头发有些长,而且看上去非常凌乱。不过比起这个,他的中文水平更让人在意一些——发音本身问题不大,略带一点华裔对于发音时舌头位置不确定的犹疑感。而真正有问题的则是他说话的速度。
    作为一名美国人,许医生的中文水平可以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但这种水平要和普通患者,尤其是云鹤本地的患者交流……可能还是有点难度。
    “没关系,我可以做翻译。”布鲁恩博士拍着胸脯说道,“他的中文水平其实不差,就是以前在美国没有什么经常使用的环境而已。我觉得给他三天时间,他就能至少达到我这个水平。”
    由于云鹤现在所执行的交通限制,以及伯纳德的通行证问题,等这位一心想要为家乡做点什么的美国医生赶到云鹤市传染病院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六点——李承平教授已经带队过来换班了。
    和孙立恩一起出现在张智甫办公室的除了布鲁恩之外,还有同样对这位“前同事”感到好奇的徐有容。不得不说,结婚之后徐有容的性格都变了不少,要是换成她刚和孙立恩搭班的时候,徐有容指定是对这事儿不会有什么兴趣的。
    “伯纳德以前没有进过红区,不过这个问题不大。”在布鲁恩决定当翻译之后,徐有容也在一旁说道,“稍微培训一下,我觉得伯纳德应该很快就能掌握好穿脱防护服的要领。”
    张智甫点了点头,他看着伯纳德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确定要现在加入一线?美国目前也已经开始有了零星病例,你直接回国不是也能为抗击疫情做些贡献么?”
    “我决定在云鹤投入战斗的原因有三个。”伯纳德想了想,然后用中文缓慢的回答道,“第一,我在美国只是一名肿瘤科医生。如果连我都要开始准备治疗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那就意味着疫情在美国已经非常严重了。虽然我认为这样的概率会很低,但既然我有可能要在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展开工作,那趁着现在多学习一些相关知识肯定不会有什么坏处。”他叹了口气道,“但愿这样的知识不会派上用场。”
    “那么……第二个理由呢?”布鲁恩对时机的把握恰到好处,在大家都沉默了下来的时候,他的提问缓解了现在有些沉重的气氛。
    “第二个理由,这里是我的家乡——至少是一半的家乡。”伯纳德认真道,“虽然我出生在美国,成长在美国。但我的父母总是对我说,在中国的这些亲戚,他们也是家人。而我又是一个非常重视家族的人,为了他们,我也得站出来做些什么。”
    “第三个理由,我是一名医生。”伯纳德说道,“当我看到有人因为疾病而痛苦甚至死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张智甫和孙立恩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点了点头,并且向伯纳德伸出了右手,“你的理由很充分。”
    许医生伸出手和张智甫握了握,然后有些激动的问道,“这意味着……我已经加入你们的行列了?”
    “这倒没有。”张智甫笑了笑说道,“我个人对你的加入表示欢迎和期待,但能不能正式加入,这取决于我们能不能给你申请下来短期行医许可。”
    “在得到行医许可之前……”徐有容对伯纳德说道,“我和其他的医疗队医生将对你穿脱防护服的操作进行全程培训——这样哪怕行医许可没有批准下来,你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伯纳德点了点头,“那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
    徐有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然后说道,“那就从现在开始吧——等进入红区之后,为了防止可能的病毒传播,你需要和我们一起住在酒店里,不能回家。”
    徐有容和布鲁恩以及伯纳德正准备一起离开办公室,而孙立恩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接起电话,孙立恩听到了李承平教授的声音,“抢一床不行了。”
    虽然已经用上了几乎所有治疗手段,虽然孙立恩觉着自己已经获得了潘大姐的回应……但潘大姐仍然在下午六点十五分左右再次出现了严重的dic。这一次,李承平团队用尽了所有手段,但仍然无法扭转她的病情。
    抢救持续了半个小时,她的ecmo血液流量快速下降到每分钟0.1升,血氧饱和度快速下降到不足60%。
    “我们已经用尽了所有方法,但情况没有改善。”李承平叹了口气,“这个病人我记得是你特别关注的,所以打个电话给你。”
    李承平在电话里说道,“我已经叫停了抢救,等会我会去和患者家属联系一下。”
    孙立恩挂了电话,有些木然的看着手机一言不发。而张智甫则察觉到了孙立恩突然的情绪变化,他皱眉问道,“出事儿了?”
    “抢一床不行了。”孙立恩木然道,“dic,情况扭转不了了。”
    徐有容有些惊讶,“抢一床……潘大姐?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过,她的情况还行啊。”
    dic的发生往往缺乏征兆且进展迅速。以往的治疗中,大部分的dic患者都是通过各种表现出的“征兆”而被发现的。比如无法用原发疾病解释的黏膜出血,比如静脉注射的针孔处向外流血,比如……四肢突然出现严重紫癜,而血压快速下降等等。
    “情况进展的很突然。”孙立恩沉默了好一阵后说道,“这种事情……已经超出我们的掌控范围了。”
    张智甫也跟着一起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阵,他抬头对孙立恩说道,“我去和患者家属联系吧,看看……能不能动员一下做个遗体解剖。”
    第1023章 新人
    下午六点四十五分,潘大姐的遗体被消毒后运送到了负压洁净手术室里。来自云鹤大学的刘良教授以及其团队将在这里对潘大姐的遗体进行病理学解剖。
    虽然医生们竭尽全力救治,但却仍然没有拉住潘大姐。说实话,自从上了ecmo的那天开始,大家心里就多少有了心理准备——能从ecmo上成功脱机的患者一般也就四分之一。但潘大姐的情况又……不太一样。
    她比沈老爷子年轻多了,基础疾病也轻一些。更重要的是,她也是医务工作人员,是之前感染的云鹤本地护士。
    就凭这一点,潘大姐的离去就让几乎整个北五区的医疗队队员们难以接受。而更令人难以接受的还在后面——在潘大姐离世后,他们马上就得把消息上报给值班主任,并且让他给家属致电,希望家属同意捐献潘大姐的遗体并且进行病理学解剖。
    在人家痛失亲人的当口,医生们除了安慰两句以外还得劝人家把遗体捐献出来进行解剖。这和中国传统文化不符,也确实会让人觉着心里不舒服。人刚走,就要把她送到冰冷的解剖台上,切开皮肤取出器官,然后制作成标本供人研究?
    但这件事情必须得做,而且得马上进行。
    潘大姐的病情很特殊,她体现了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几个典型变化——从一开始,潘大姐的症状是很轻微的。随后病情迅速加重,并且在第一次插管的时候,她出现了心脏停搏的症状。经过当时的医生积极抢救,潘大姐的心跳才重新被抢了回来。
    随后潘大姐的病情开始出现反复波动,她的pcr检测始终是阳性。中间虽然通过三联我能看见状态栏疗法和精确控制肺部水肿,以及积极使用中药汤剂治疗取得了一些进展,但她仍然是稍稍好转后情况又开始恶化。
    直到情况恶化到了医生们已经没有调整空间的地步,并且使用了血浆置换术、康复者血浆和ecmo。
    病情反复,也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们所出现的典型表现之一。但医生们却始终无法确定,导致病情出现反复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至少从床旁ct上来看,2月初的时候,潘大姐的肺部病变是出现了吸收和好转迹象的。
    如果能够搞清楚潘大姐病情突然恶化的原因,找到让她病情一路恶化的原因,或许就能够拯救更多患者的性命。
    医生们需要获得解答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新型冠状病毒的靶器官是不是只有肺部,它所造成的损伤是间质性肺炎和肺纤维化还是其他类型的损伤,它是否会侵袭中枢神经系统。以及最重要的问题——它对其他器官的影响究竟是建立在低氧血症基础上的、还是有其他的影响因素。
    这些问题如果能够得到回答,也许在之后的治疗中,医生们就能够找到更加精确的治疗方向,并且提前预防患者的情况向着更加严重的方向发展。
    为了更多人能够活下来,动员家属同意尸检势在必行。但李承平自己……不太愿意打这个电话。身为一名临近退休的老呼吸与重症医学科医生,他非常明白进行尸检的重要性。但……李承平仍然不愿意打这个电话。
    作为一名客场作战的医生,同时还是临近退休、在学术和业务上都有特长的医生,李承平决定耍个赖。他把电话打给了孙立恩,然后要求孙立恩来和患者家属沟通。
    而孙立恩则借坡下驴,把这个工作扔给了张智甫教授。
    张智甫拨通了患者家属的电话,刚刚说明自己的身份甚至还没有说明打电话的意图。电话那头还带着哭腔的患者家属就直接说道,“张院长,我们想把妈妈的遗体捐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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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提出希望捐献潘大姐遗体这一想法的人,是潘大姐的丈夫。
    作为一名水利设计院的工程师,潘大姐的丈夫平时有着和“理工男”三个字完全不符的浪漫。哪怕两人已经结婚了三十多年,潘大姐的丈夫依旧保持着每个月送给妻子一束鲜花的习惯。去电影院看看电影,偶尔两个人一起下馆子吃顿好的更成了两人的固定习惯。能够在急诊科护士的职位上坚持三十多年,这一方面是因为潘大姐自己的坚持,另一方面也多亏了来自丈夫的支持。
    水利设计院的工程师平时工作也会很繁忙,但他仍然鼓励妻子积极工作。在孩子只有五岁的时候,潘大姐的丈夫甚至还带着孩子一起泡过绘图室。给她一支笔一张纸,父女两人心无旁骛的在纸上作画的场景,成为了设计院里的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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