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飞快地观察他的表情,无法从这个笑容中读出更多内容,也不知道他的消息有多灵通,是否听到了什么,于是继续说:“师叔在寺里好人缘,唯一的污点也就是元源了,照我说,这种有碍于前途的污点能洗还是要早点洗干净的,其实多简单的事啊,有谁看到了?有谁有证据?不就靠一张嘴么?”她得意一笑,“所以,我替师叔办了。”
弥河笑出了声,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子进门就直奔主题,半点圈子也不兜,很好,他也不喜欢被人浪费时间。
他问:“你这话的意思,已替我否认这事了?”
杜平反问:“本就没做过的事,谈何否认?”
弥河贯來脾气好,并未因小弟子的反问而生气,听到反而笑着摇摇头,觉得这小子有意思,又接着问:“若以后外头还有奇怪的流言,全都拿你是问?”
这问题就挑刺了,可杜平面改色心不跳,又反问:“流言重要吗?”
弥河大笑,又立刻收住了笑,点点头,正色道,“重要。”
杜平双掌合拢,弯腰行礼:“师叔多虑了。”
她起身,目光坦荡:“师叔想知道,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当表现我的诚意。要我说,师叔什么都不用问,你觉得我是什么用意我就是什么用意,嘴上说好听话谁不会?做到师叔这个位置,已经不稀罕这些个小事了,你只需看我做事,做出来的事是否对你有好处,这样就够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弥河面上呵呵笑,心思已转了好几弯,同样是漂亮小子,当年元源进来时那生涩样,只想让人狠狠欺负。
可眼前这小子,呵呵,才几岁,他自觉还有几分识人的眼力,这小子若不长歪,将来绝对是个人物,要拉拢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还生嫩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垂下眼眸,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又很快放下。同样,要处理也只有趁现在。
对方表现出相应的智慧和诚意,弥河也愿意表达出对应的尊重,这明显不是一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那张漂亮的脸蛋不过是披在外面的皮,内里长成什么样还得多看看。
他轻轻拍手:“说得好。”
杜平不好意思地笑了,挠挠头:“一直都是我在大放厥词,亏得师叔有耐心听。”顿了顿,“师叔对我有怀疑,我对师叔的用意同样不敢确定,所以,日久见人心吧。”
“哈哈哈哈哈,”弥河被逗乐了,还真没人对他说过这种话,弥英都不曾。他脸上的肥肉随着笑容一抖一抖,看上去是真乐了,“所以,你刻意接近元源?想猜猜我的用意?”
杜平重重一声叹气,皱眉苦恼道:“师叔啊,弥河师叔啊,元源的事不过小事,你何必揪着不放呢?要论了解你的人,难不成还让我去问弥英师傅吗?”
弥河挑眉,身子微微前倾。
这是感兴趣的意思,杜平直言:“公主带我入门,说实话,若不是为在殿下跟前谋个前程,我乐得在家做少爷,而不是在这里苦哈哈地生活。弥英师傅深得公主信任,在寺中权势滔天,而师叔明知带我的师傅是弥英,仍主动邀请我来帮忙,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师叔想要的,和我想要的,也许并无隔阂,所以,我愿意跟师叔学习。”
弥河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意外,含笑的目光上下打量,末了,只说一句:“明日开始,每天这个时辰来我这里。”
孺子可教也。
灵佛寺坐拥土地超出五十万平方米,建于京城西南方郊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平阳公主买下整块地。
这么多年下来,边远地区天灾人祸不知凡几,这不到了今年连江南省这种繁华地区都遭了灾,是以全天下的有钱人都削尖脑袋往京城挤,如今地价不知翻了多少倍。
众人只道平阳公主目光远大,生财有道,却很少有人发现这里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是京城四方郊外区域里中心最近的一角,而且,山势高且峻,易守难攻。
寺庙最南边的一处宅院,松柏长青,琴声缭绕,令人闻之忘返。纤纤玉手拨弄琴弦,声声如海浪,翻涌奔腾,久久不息。
一曲罢了,掌声轻响,弥英跪坐于塌上,目光赞叹,温和地望着她:“阿弥陀佛,不想在凡间也能得听仙音。”
平阳公主无所谓地笑笑,双手兜于袖中:“你就别说客套话了。”
弥英弯唇:“从未对你说过谎,也从未与你客气。”
他的语气不变,声音高低也一如往常,仅仅只是放慢了语速,但屋内的气氛却温情袅袅,平添一份温度。
平阳公主微笑:“我明白。”她身上只着中衣,一身素色,乌黑的长发披散于身后,完全一副毫无避讳的模样。她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窝在垫子里,问道,“她这几天怎么样?”
弥英摇头:“郡主并未来找过我,我也不好施以太多关注,寺里的眼睛多,若是看出什么反对郡主不利。”
平阳公主秀气的细眉挑起一个小弧度,半分妩媚半分戏谑:“她怎么会主动来找你呢?”
弥英说:“公主明知道什么原因,就别笑话我了。”他站起身,缓缓踱步至她面前,轻声许诺,“为这个原因,纵死不悔。”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双眸犹如一潭不见底的海水,不动声色地卷起惊涛骇浪,将人狠狠吸了进去。
平阳公主只是轻轻一声叹息。
她抬眸,微微一笑:“惟德,你着相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还记得当年那个对我说,最大愿望便是还俗的年轻人,可如今,你意如何?”
弥英皱眉:“你明知我为了什么?我在这里可以帮上你更多。”
“我都明白,”她垂下眼睫,“当年你觉得还俗便能消除最大的阻碍,我告诉过你不止一次,礼教规则,我从未放在眼里。我说过的,你还有一腔热情,我却如深山老树,枯萎腐朽,曾经的火焰在遇到你之前就已烧尽了,是我配不上你。”
弥英胸中气闷,又不舍得对她发作,只能暗暗难过,深深地呼吸平复情绪。
平阳公主抬眸,笑道:“哪一日你想离去,这灵佛寺便送给你了,也算好聚好散。”
弥英气急,最不爱听这话,他猛地回头:“我不需要,留给你的女儿就好。”
“都听你的。”平阳笑着伸出手,素色的中衣滑下她的臂膀,肤如凝脂,“惟德,抱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辜负春色。”
弥英恨极自己的无用,总是拿她无可奈何,总是任她牵着鼻子走。他微倾身子,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床边,拉下帷帐。
一番云雨过后,弥英起身穿衣,要去主持寺里的工作,一双白皙柔荑却在他坚实的背部作乱,手指轻轻滑过每一寸肌肉,让人痒到心里去。
弥英无奈,回道:“寺中还有事,托你的福,比平日里繁忙一倍。”这会儿相聚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
床幔里响起女人的轻笑,平阳公主道:“给你一句劝告,还是盯着点那小丫头。”
弥英说:“已派了元青贴身保护。”
“呵,你太小看她了,她连父皇的人都敢收买,你的那个小徒弟肯定已经忠节不保。”平阳公主支起身子,“她若一进寺里就大闹天宫,那还算是小事,尚可收拾;她若迟迟不动,一定是在放大招。”
弥英有些不信:“她尚未及笄吧?”
平阳公主笑:“嗯哼,她是我的女儿。”
弥英沉思:“好,我会注意。”
“别等着她来找你,要了解她的情况,得逼着她来找你。”平阳公主继续支招,拿出这十多年积累的经验,“在这次武试之前,先来一次文试吧,挑选前十人去江南省那边帮忙一段时间,她一直想去,看看她拿第几名。”
弥英若有所思:“以郡主的学识,拿第一不成问题。”
平阳公主说:“就看她想考第几了。她若在酝酿大招,一定不舍得半途而废,定在会这里待够时间。”
弥英点头:“我去和主持商量。”
平阳公主说:“圆空大师是个好人,但是太好了,魑魅魍魉都跑出来了。我于他有恩,我若开口,他必会照着办,可是,我并不想参与寺中的管理,你和大师商量着来吧。”
“好。”
寺里在第二天就公布消息,临时举办一次文试,不论年龄大小,不论师从何院,统一进行比赛,前十名者可去江南省的寺庙游历,一律吃穿住行都由寺中包办。
告示一经贴出,就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帮人观摩。
甚至连上课的时候,文课师傅还提起这件事,告诉他们如今江南省一大帮灾民流离失所,朝廷的灾银也被贪官中饱私囊,既无人发粮,也无人救济,最近皇上已决定赈灾大臣,由户部出人,并加派御史同去江南省主持大局。因此,灵佛寺会派弟子去那边救济灾民,与江南的寺庙合作。
灵佛寺大部分僧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听此消息不由愤愤,一心想去江南拯救受苦受难的普罗大众,尤其江南省还是平阳公主的属地,大家争前恐后想帮公主解忧。
杜平听得一愣一愣,怎么突然搞这一出,江南省事发之事,她曾跟母亲提过想去那边,结果被一口回绝,怎么突然就这么凑巧?
她边想边咧嘴,总觉得有人在给她挖坑,就不知道是亲娘还是男宠了?
第27章 杜平无视纲常,胆大妄为……
“林施主,老夫看好你,去江南是一次很好的历练。”
杜平骤然回神,看到台上的老师傅正摸着胡须,笑眯眯望着她。她眨眨眼,谦虚道:“学生定当努力,不过考试这事儿须看缘分,马有失蹄啊。”
老师傅就喜欢聪明又谦虚的学生,听得愈发高兴。
杜平垂下眼眸,暗自盘算,即便是男宠的主意,也得由母亲告之她想去江南的心思,咬咬唇,心下不悦,顿时想给弥英一点颜色看看。
下课后,杜平看着身旁两个人比她还心不在焉,一个神游太虚,一个低头望地,没撞到人真是阿弥陀佛。她左手拍一个,右手扯一个,抬眉:“出什么神呐?”
元源反应倒是快,侧头看她,目光复杂:“你想去吗?”
“想啊。”杜平想都没想,这饵明显是用来勾她的,她正在想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既吃到饵,又能快快活活游走。
元青悄悄瞥她一眼。
元源沉默,好半晌才说话:“挺好的,你和元青师兄都有考前十的把握,我也努力一把,说不定可以一起去。”他刚入寺时文课成绩也算出类拔萃,后来遇事,觉得武学比文才重要得多,便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
元青直觉敏锐,觉得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但又说不出他在想什么,顿了顿,只说自己的情况:“我佛慈悲,贪官污吏天灾人祸,最终却是百姓受苦,我想着有多少力便出多少力,不过……”
话音一顿,还没说完,便被元源抢过了话头,“你是弥英大师的亲传弟子,得问过师父的意思吧?”
元青点头,犹豫道:“师父曾说过,在出师之前不建议我独自出门。”
杜平“嗯嗯”两声,微笑,态度自然无比地接下话:“我和你一起去吧,给你壮壮胆。”说罢,暗示地眨个眼,心里却想着去看看那狗和尚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元青明白,若让郡主跟着去,师父说不定就不好意思拒绝了,心中犹豫更甚,最终仍不欲让师父为难,便道:“还是我一人去问吧。”
杜平心中暗骂一声“木头疙瘩”,不过,至少比另外一个老实。
她笑眯眯搭上元源的肩膀,半边身体的力量都靠过去:“元源师兄啊,给句实话呗,你刚才没在想考试的事情吧?”
元源身体僵硬,想把她的手拉下去,用力,却一下子拉不下去,嘴硬道:“没说假话。”
杜平不悦地眯起眼睛,抬起大拇指和食指,使劲捏起他脖子上的软肉,再狠狠一旋转。只听到元源“哎呦”一声,整个人原地跳起,甩开她,用目光控诉那一下有多疼。
杜平慢悠悠搓着手指,再看他时已没了笑意:“你真把我当朋友了?连句实话都这么难?告诉你,我最恨别人瞒着我骗着我。”这样会让她想起皇宫里的那帮子家人,个个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都不一样,从没把她当亲人看过。
元源迟疑,就是当朋友才说不出口。
他方才的确想到了考试,却也不单单只想到考试。
元青师兄和林师弟若都去江南,寺里就只剩他一个,虽林师弟觉得弥河不会再找他麻烦,不过总是担心害怕。
杜平耐心告罄,这小子以为他不说她便猜不出来吗?他在寺里的糟心事统共有多少?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和弥河有关。
她冷着一张脸,转身就走,只扔下一句:“放心,说给你报仇就给你报仇,不用你藏着掖着不说。”
一句话就把他羞于启齿的心思暴晒于白日之下。
元源顿时红脸,瞎子也看出林师弟生气了,急忙追上去拉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说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那样想太自私了,羞于启齿。你已帮我这许多,我怎能阻止你去江南省?我的事情本就该自己料理。”
“为什么不能?”杜平停步,身体板成一条直线,纹丝不动,“你是我朋友,你可以阻止我。”
元源怔怔望着她,不知不觉中,手上的力气也轻了许多。
“朋友有难,两肋插刀。”杜平脸上还是气鼓鼓的,但她愿意回头给他一个目光,“不需要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