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黎这才满意,正经回答沈湘的问题:“这地方除了没用的镇魂封印,其他的什么都没。”
沈湘是在识海修炼时感应到那个声音的,既然让她来这里,就不会让她白来。
沈湘索性原地打坐,开了识海,登时灵气充盈整个栖喜宫,栖喜宫的阴寒之气一扫而净。
她祭出魂旗,顺手一扬,仅有一少半的旗帜振展,矗立在栖喜宫中央。
沈湘道:“何人唤我,我已到此处,现身一见吧!”
喊了三遍,无东西来应,逡巡如士兵的魂旗停在了一个方向,突然一抖,笔直地指向房间一角。
六劫好奇顺着旗头一瞧,好家伙,还是那张床!
魂旗自有灵气之光,微光照耀下,沈湘总算是看清了,那床是个幌子,实则是个棺材,等把床榻翻起来,就知这其中构造了。
六劫吓得差点原地飞升,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像失了娘亲的小猴攀高树,紧紧盘在苍黎胳膊上,还要往他的肩头爬。
苍黎看在沈湘的面子上,把六劫当“儿子”来带,其实没有多生气。毕竟你跟傻子置气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六劫爬他肩膀,他其实并不在意。可六劫皇子少爷当惯了,在千山派也没吃过苦伺候过人,有一些细节根本照顾不到,攀了苍黎的肩膀,还压了苍黎的头发。
压了自己也没发觉,还左右换手使劲扒拉。
苍黎喜欢在头上搭碎珠串,亦或是漂亮闪烁的各色晶石,同他的头发编在一处。六劫一扯他头发,牵一发而动全身。
苍黎生气了,一把撕掉六劫,六劫手上还抓着他的碎珠链,他摔在地上,手掌被碎珠硌破了皮。
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对于修仙者而言,几乎连疼都不算,稍作调息,几个呼吸间就能痊愈。
但就是这一丁点的血,和着地上的灰尘,犹如钥匙落进了阵锁的孔,地面起了风,打了个旋。
苍黎心头一震,忽觉这宫殿内,活过来了一种连自己的畏惧的力量,自他的灵台拍来。
下一瞬,他就陷入了阵法中心,眼前朦胧一条瘦弱的身躯,披头散发,穿着半身鲜血的中衣,猛然抬起脸,恶鬼般向他扑来。
“伤我的……”
“孩子。”
她声音嘶哑,手无寸铁,但起势却像手握长`枪,腾空挑起,就如同枪在她身后横扫一圈,冲苍黎刺来。
苍黎垂下眼,他忽然明白了刚刚自己为何会有一瞬畏惧这样的力量。
这是来自母亲对骨肉的维护,母鸡护崽,也会凶狠,更何况是会功夫的疯女人?这是他最羡慕也最害怕与之一战的力量。
苍黎道:“枪都没有,也敢迎敌!”
他语气不像嘲讽,而是提醒。
可等那劲风扫来,突破他的毫无防备,真的使他心中钝痛。
苍黎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抓到,空松开手,看那疯女人已经开始第二回 合的攻刺。
苍黎问她:“你是六劫的母亲?”
女人并不回答。
再次迎上来时,这疯女人忽然呆住了,抬起头喃喃道:“殿下。”
她手中那无形的枪风消失碎裂,她使劲仰着头,望着头顶的那一片虚空,目露期盼,双眸也渐渐从疯癫模糊变得清明年轻。
苍黎蹙眉半晌,手指屈起,轻轻打了个响指,周围的黑暗慢慢淡去,此间的景象尽收眼底。
原来此处是封印的正中心,八桩为封柱,锁链缠在这女人四肢和腰颈,将她困于此处。
而在地上的栖喜宫内殿,沈湘用力抬起床榻板,六劫捂着眼睛,从指缝处去看。
果不其然,床翻开是张棺木,棺内写满了仙家常用的避尘诀,棺木中躺着一个人,一个身形瘦长的女人。
死是肯定死了的,但尸体却完好无损,除了嘴唇颜色淡,其余的都很鲜活,头发的光泽都还在,宛如睡着。
沈湘道:“小六劫,你来。”
六劫放下手,按照沈湘所指,蹲在了棺材旁。
沈湘比对了他与这棺内女人的相貌,女人长相偏俊朗,浓眉长眼,下颌棱角也分明,而六劫的眉眼与她几乎一致。
沈湘道:“好生奇怪。人死了不埋,又精心存尸,却不照料这宫殿……好似就等着有朝一日让儿子认娘一般。”
六劫不懂,但他对棺中的女人除了好奇,还有些莫名的亲切,双手把在旁边,无声地盯着看。
沈湘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好奇怪。”
“六劫,你俗世名叫什么?”沈湘问。
六劫想了想,指头在棺木上写给沈湘看。
承衍。
赵承衍。
名字写好,栖喜宫中的阵有了反应。
苍黎与那白衣女人出现在沈湘面前。
白衣女人缓缓转身,看到沈湘,半跪在地,行了个军礼。
这把沈湘给敬愣了,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问她:“你会说话吗?”
女人点头,但又指着喉咙处的铁索,眸光满是恨意。
会,但她的声音被封印了。
沈湘:“那好,我就先来解开你的声音封印。之前在识海中叫我过来的,是你吗?”
女人点头。
沈湘试探过了,这女人是个魂魄死后不散的鬼,并没有什么修道大能之术。也不知之前在识海中能叫她来,是用了何种方式。
沈湘挑过那根铁链,还未研究明白,就见六劫在地上写写画画,打算解开这条封印。
苍黎哼笑一声,似是故意要气六劫,手指轻轻一搭,那锁条就断了。
是这方法冲,硬生生冲断了锁链,让白衣女人疼得不轻,喉咙剧痛。
猛烈地咳了一阵后,那女人重新跪好,挺直了腰板,双手合礼拜道:“褚英拜见公主殿下!”
猜测是一方面,真被人喊公主殿下,沈湘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开口问什么,静了许久,沈湘问道:“你叫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要说给我听吗?”
这就很聪明了。这么一问,不必自己想问题,叫褚英的这个女人会给她从头讲到尾。
褚英指着六劫,对沈湘说道:“褚英百年呵护,幸将陛下的骨肉诞下来了。”
沈湘丝毫没料到褚英开局就能给她送了个惊天大礼,勾的她不得不问。
“……哪个陛下?”
“您的弟弟,大凉最后一位皇帝,沈沛。”
“……怎么生的?”
“靠左家百年护法,顺应天时,产下此子。”
“……生在皇宫?”
“命格太高,注定无法出生在皇宫外的其他地方。”
“……为什么?”
“褚英是不愿公主无路可走。”褚英道,“陛下若还活着,这个孩子若能再早一些出生,殿下也不必被逼而死……而且我……我不甘!”
褚英眉目狰狞,握拳砸地:“我经受什么样的苦难都无畏,我是不甘,不甘大凉气运未绝就要给新帝让位,江山易旗,不甘……我儿还未出世,就要与国之气运同亡。”
苍黎怔愣了好半晌,默默走近了,睁着一双金色眼睛,圆溜溜又一本正经地看着褚英,还迅速扫了眼她平坦的肚子,满脸遮掩不住的好奇。
六劫虽然傻了,但听见这话,傻得更彻底了。
沈湘默然无话。
她突然觉得悲凉,没来由的,说不清理由的。
她总觉得,她的不甘,与褚英的不甘,似乎相同又似乎大不相同。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无法弄清楚,自己是因何不甘,又与褚英有何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一更啦~明天见!
第40章 .痴人左明 ·
褚英的故事很长, 跨越百年,要从左家说起。
左家前身曾是漠北的修仙大户,家中上下连同家仆都会些术法, 后来会些奇门遁甲的左家家主助大凉开国皇帝打下了江山,虽有功, 但家主深知功成名藏保平安的道理, 卸了兵甲偏安一隅,当起了闲散土财主,好吃好色好繁衍。
等到了中兴之帝,年轻的左家家主与太子同窗, 在太子的盛情邀请下, 出仕为官, 从此走到了朝前。
之后经历宫变等一系列风波,左家的后人这才后知后觉到初代家主决策归隐的英明,连连避退, 却已是深陷官海,无法自拔,来不及了,只能随大凉王朝的气运同兴同衰。
等到昭公主时期,正统的皇家血脉也只剩昭公主和她的弟弟,幼帝沈沛。
幼帝即位时, 才十岁, 昭公主也没好到哪里去,再早慧,在凡人看来也不过是十三岁的姑娘。即便她雷霆手段震慑内宫, 化解了宦官之乱,重用了几位阁老, 玩了几招权衡,让朝中文武都各司其职,逐渐燃起能共建盛世的信心。
可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姑娘。
更要命的是,她的弟弟,皇帝沈沛,体弱多病又痴傻。
这之后,就是姓赵的起兵,江山割据。
短短五年不到,沈沛暴病而亡,臣子的信心碎了。没了皇帝,皇帝亦无子嗣,他们还有什么希望?
公主越有本事,就越是悲凉。
公主有本事,但她太有骨气和野心了。她不肯屈尊嫁人,也不肯育一子解除皇位继承危机,她想自己称帝。
大凉的气运还未绝,还在公主身上。
可是除了她和她的那些兵将,无人想为她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