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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靠在树干上,大口喘息着,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还没完全平复下来,就又踏上去往两域交战的路。
    要趁着天亮之前,将玉令送出去。
    一定要在分别到来的时候,再见他一眼。
    数里之外的营地,一切秩序井然。
    守夜士兵交接之际,无人发觉一个不速之客闯入将军的营帐中。
    尽管夜将二更,帐子里的灯还未灭。
    烛泪浸满灯罩,细碎的烛火忽明忽暗地闪烁。
    景梵伏在案前,俊挺的眉微皱着,一手支着额略作休憩。
    有人无声闯入,呼地一声吹灭燃烧的灯芯。
    不过是一个细微的动作,景梵便醒了。
    他睁开眼,朦胧中只见无数次睡梦中见到过的少年就站在自己身旁,安静地看着自己。
    我不在的时候,你每天都睡得这么晚吗?
    声音也是熟悉的。
    景梵眨了眨眼,一向清冷的、生人勿近的表情有了变化,多了一丝恍惚与迷茫。
    他竟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转念一想,那人都在玉墟殿受了那么久的苦,怎么还会愿意回来看他呢,怕是恨他都来不及。
    这应当是一场梦才对。
    我在和你说话,你听到了吗?
    云殊华抱臂看着他:夜深了,你该睡觉了。
    景梵用眸光描摹着他的样子,忽然从桌前站起身,目光一寸不离地走到他面前,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怎么了
    背着光,云殊华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心里没来由打了个突。
    就见男人伸出手,一把将他揽在怀里,扑倒在床榻上。
    第100章 一枕槐安
    重心不稳的感觉让云殊华下意识闭上眼。
    周身陷在柔软的被衾之中,过了许久,都不见伏在身上的男人有任何动作。
    睁开眼,就望见景梵捧着他的脸,眸光晦暗,神色认真。
    云殊华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分别时不过入夏,如今已到了夏季的末尾。
    这样一想,他们确实是很久没见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呼吸交缠,没有人肯率先打破沉默。
    少顷,云殊华感觉到景梵的手指勾住了他鬓角的发丝,一点点地,将额上的碎发拂开。
    做完这些动作,景梵如获至宝般地将他按在怀里,哑声开口说了话。
    一句急促的、简短的道歉。
    云殊华一时没反应过来,愕然开口:你你说什么?
    景梵深呼吸,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对不起。他说。
    云殊华抬起手,在空中僵了一瞬,旋即轻抚上他的背:你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他们彼此之间,谁都不应该说对不起。
    景梵紧紧拥住他,迷恋地嗅着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以前的情况永远不会再发生。
    回想到之前经历过的一切,云殊华眸光黯淡下来,说:如果你说的是这件事,我想应该不行。
    景梵的动作僵了一瞬。
    我们各自有各自的事要做,除此之外,我和你并不适合──
    求你,景梵打断他,低声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云殊华哑然。
    今夜闯入军营,本来打算借机看一看他,没想到景梵会和他说这些。
    心中复杂的滋味翻涌起来,云殊华定睛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些事的时机,况且,你认为我们之间的问题是重新来就可以解决的吗?
    景梵生怕他说出什么狠绝的话,当下将云殊华收得更紧。
    云殊华拍拍他的肩,柔声安抚道:过去的事都忘了吧,我们要往前看,过好自己的生活。
    少年的声音清澈而坚韧。
    景梵失神地看着他,青丝顺着锁骨垂在云殊华耳侧,沉声问:所以,你现在已经不爱我了,对吗?
    云殊华摇摇头,没有答话。
    景梵寻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慢慢道:从前是我敏感多疑,妄想控制你的全部,可那是我第一次爱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给我改正的机会?
    他看着云殊华的眼睛,祈求道:算师尊求你了这样也不行吗?
    在景梵看不见的地方,云殊华攥紧袖口。
    他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说:这件事以后再说。
    景梵俯下身,将云殊华的下巴扳过来,视线落到他眉心中淡淡的莲花额印,爱恨交织地问道:我问你,如果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选择留下来吗?
    会吗。
    男人充满希冀地看着他,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云殊华不知想到了什么,鼻尖酸涩,心脏一阵阵抽疼起来。
    他睁开双眼,喃喃道:我不知道,景梵,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样才能重来?
    我已经,没有任何一次重来的机会了。
    那最后一次读档的机会,本来是留给景梵的,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成了不能改变的定局。
    景梵看着他,忽然轻声笑了笑。
    他从床上坐起,一手捂住自己的眉眼,笑意扩大。
    我在期待什么呢能在梦里见到,已是很不错了。
    难怪佛语云: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纵有千般苦,欲壑难填。
    越是要割舍,就越是放不下、舍不得。
    云殊华看着他陷入挣扎的样子,心里一角像针扎一般地刺痛,他伸出手,去抓景梵的衣角。
    景梵缓缓将手放下,旋即用温暖的手掌反握住他,轻声说:这一觉醒来,我还能见到你吗?
    云殊华不忍回答这个问题,定定地望着他。
    景梵蹭了蹭他的手,随即躺在云殊华身侧,揽着少年,一番耳鬓厮磨。
    直到三更才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第二日,风和日朗,又是一个好晴天。
    仙尊难得起迟,守在帐外的侍从不敢上前打扰,直到辰时,沈棠离的副将在营帐外传信,里帐才传出景梵的声音。
    他捏了捏眉心,心绪起伏,脑海里闪过昨夜细碎的片段。
    可惜这些片段不经细想,稍一思索,便头痛欲裂。
    景梵披上外衫,听着外面的通报,嗓音暗哑道:进来说。
    帐外一道身影犹豫着顿了顿,紧接着便撩帘子走了进来。
    甫一走近,一阵清淡好闻的莲香浮在空气中,不远处,屏风后的景梵墨发披散着,眉眼尚有睡醒后未散的缱绻,瞧上去与平日里的清冷仙尊判若两人。
    副将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不敢再冒犯。
    仙尊大人,昨日密探递来消息,说是孚城牢狱着了大火。
    景梵没说话。
    副将挠了挠头,继续道:昨夜卫惝恰好在牢中审问犯人,探子说,卫惝目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为何会起大火?
    这,据说是,悬泠山派人去劫狱,将灵氏女救了出来,不料在途中打翻了火烛。
    景梵道:命人去查,卫惝绝对不可能在这个关头出事。
    是。
    副将又说:还有一事,说来颇为蹊跷。
    今晨沈仙宗的桌上,多了一枚玉令,仙宗大人一查,发觉正好是五域大比时,在裉荒山上丢的那枚。
    按理说这枚玉令应当是在卫惝手中,不知怎的,竟出现在仙宗大人的营帐里。
    景梵俊眉微敛:可有看到是何人出入仙宗的营帐?
    守夜的将士都说没有看到。
    想必送玉令的人有几分功夫。
    景梵沉吟片刻,道:仙宗大人在何处?
    大人正在练兵场,约莫在准备今天的夜袭,故而一时脱不开身。
    景梵应了一声,脑海中又晃起云殊华的身影。
    思绪翻覆,他从屏风后走出,低声道:着几人速去军中搜寻,找到云殊华后,立刻押到主帐。
    副将怔了怔,虽不理解仙尊为何忽然提起云殊华,却还是应下了。
    走出军帐,他当即唤了几人前去搜人,左思右想都没明白为何要在偌大军营中找出云殊华。
    按理说,云殊华不应当在清坞山上好好待着么,何时来了前线?
    副将一头雾水地走了。
    这一场搜寻自是没有结果,等到日落之时,搜查的将士前去帐中复命,景梵才歇了找人的心思。
    他为何会以为,那枚玉令是云殊华送的。
    依眼下的局势,云殊华走得越远才会越安全,不是吗?
    入夜,凉风习习。
    东域营地中有一支小队悄无声息地绕开战场,去往西北。
    沈棠离穿着紫色骑装,纵马在前,带领身后的将士穿过密林,骑到一座小城门下。
    下马,我们翻上去,一个个解决。
    这里是三域交界的一座荒城,本就人烟稀少,清虚门发战时先下手为强,将这里占了下来。
    沈棠离带人越上城门,足下一点,飞上瞭望台,袭到魔修背后,一剑封喉。
    这一支精锐小队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不过一炷香时间,城门上的魔修七七八八地全都倒了地。
    沈棠离命人打开城门,放剩余的兵马进了城。
    他们先是去了城西的粮仓,大致估算出有多少人驻守此地后,便兵分四路分头行动。
    这一场夜袭虽顺利,却也一直磨到了天晓时分。
    薄雾蒙蒙,笼罩在寂静的街巷。
    沈棠离走到城中,正四处逡巡着,身后的气流霎时涌动起来。
    他转身提剑,摆出戒备的姿势。只见雾霭之中飞出一支利箭,堪堪擦着他的衣袖闪过,扎入一旁的树木三分。
    沈棠离警惕地向周围打量,片刻后才将那支箭取下。
    这羽箭插着一片布料,姜黄色的底纹,织着熟悉的图腾,这样华贵的料子,只有身居高位的人才有资格穿。
    这样的成色,这样的纹饰,分明来自西域裉荒。
    沈棠离几乎是一眼就瞧出这块衣料的来历。
    他向着箭来的方向追过去,可眼前一片白茫茫,没有任何人的影踪。
    仙宗大人这是认出沈域主的衣服了?
    沈棠离转身,厉声道:何人在说话?速速出来相见,私自扣押域主是重罪,违者格杀勿论。
    哈哈哈
    你们五域的规矩,也需要清虚门来守吗?
    不远处,一道带着黑色帷帽的身影出现在沈棠离面前。在他身后则是数名清虚门的魔修。
    不枉我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既然等到了,那就表明,我要时来运转了!
    卫惝,是你,沈棠离垂眸看去,掠过他手上那些烧伤的疤痕,孚城那场大火竟没把你烧死,真是可惜。
    不错,我没死!卫惝嘶哑的声线粗嘎难听,万幸我手上还有最后一张底牌你要庆幸我没将沈策关押在那座牢房中,否则,他就要被你们东域的叛徒给害死了!
    沈棠离皱起眉,似乎并未理解卫惝歇斯底里说出的深意,他右手翻转,挽了个剑花,道:少废话,沈策在何处?
    卫惝举起红疤交错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便有无数的魔修穿过薄雾而来。
    为了捉你,我带来了清虚门几乎全部的兵力,若是想见沈策,就乖乖跟我走,怎么样?
    他下了十成十的赌注,想必是有备而来。
    晨风扬起卫惝的帷帽,熹微的阳光打在他脸上,照出一张因毁容而分外可怖的脸。
    第101章 暗流涌动
    季夏一过,便是早秋。
    卫惝孤注一掷堵截沈棠离,彻底放弃占领城池,转而南下,携军队杀入东域。
    那一场大火烧没了他的耐心,他觉得这全天下的版图是否能尽数掌握在自己手里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将东域拿下,其他几域便是再负隅顽抗也无济于事。
    他扬言自己手中持有法华碑刻,又以沈策、沈棠离作为要挟,向五域仙盟施压,约定在清坞山进行一场最后决战。
    彼时的五域仙盟,北域叛了,西、中两位域主被俘,南域被玉逍宫屠了个干净,所剩下的还能有谁?
    自然是东域域主景梵。
    以卫惝所言,就算景梵是举世无双的剑尊又如何,东域防守得再严密,一旦失去邻疆的屏障与助力,便如同折了翅膀的鹰隼,再也飞不起来了。
    卫惝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到傅徇手里。
    三日后,玉逍宫的大军浩浩荡荡,正式于南域整兵,向清坞进发。
    前有狼后有虎,东域撑不了多久,传报的信使跪在将军帐前小心翼翼地读完了魔界最后一道战书。
    景梵冷峻的面容染上前所未有的杀意。
    不是想证明自己才是天道传承之人么?
    他森寒的眸光滑过握在手中的剑鞘。
    告诉他,本座同意清坞山的决战。
    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全天下的散修仙门皆以为五域仙盟的气数已经走到了头,伐尽屠清是迟早的事。谁都没想到仙尊会以退为进,要求其他四域撤兵,打开东域门户,与魔界进行最后一战。
    卫惝停了西北的战事,暗中与傅徇会面,商讨应对之策。
    茶馆里,傅徇提起茶壶慢悠悠沏了一盏热茶,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卫惝蒙起的脸,道:真是造化弄人,你这样好美色,竟然也有毁容的一天。
    卫惝疤痕交错的手下意识抚上自己的侧颊,一想起自己容颜尽毁,便浑身颤栗如同地狱恶鬼一般,狠狠地骂道:云殊华这个贱人!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亲手杀掉!
    傅徇无声地笑了笑,心里暗道了一句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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