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天底下竟有这样的混不吝,完全视权威为无物,观尊长为浮云,根本不懂什么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才让自己多年贤良能干的形象毁于一旦!
大户人家的女眷就算内斗,不都是动动眉梢眼角,就能彼此曲径通幽、暗通款曲的吗?不都是要端着架子,说些云山雾罩不着边际的话语,将对方绕的晕头转向,自嚗其短,方显得我方如闲庭散步,不战而撅人之兵的吗?不都是要先报了上头,分了远近亲疏,才好借力打力,里子面子全占的吗?
为何会有这样的女人如此不顾形象,不计后果,只图一时痛快,让底下人大打出手,却是让自己有理也变做无理!
程氏对着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安氏心里十分憋屈,但事以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
就对着太夫人坐的上首微微躬身道:“些许小事也让娘担心,是媳妇不孝。媳妇主持中馈这许多年,如今却是规矩散乱,上下尊卑不分,实是媳妇失职,还望娘责罚。”
太夫人微微皱眉道:“可是谁对主子不敬?才如此大动干戈?”
程氏便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今儿则哥儿在花园子里不听管事劝阻,折了那要敬上的金波涌翠的顶花。四弟妹便拦着不让责罚。媳妇是想,则哥儿出身尊贵,乃是我们镇南侯府嫡系的唯一嫡子,也是该好好教养的时候了。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现下四弟不在家,四弟妹慈母心软,也是有的。还望娘劝劝四弟妹。”
太夫人就看了安解语一眼道:“老四家的,你看呢?”
安解语就上前道:“大嫂今日所说,解语却是不敢苟同。我们则哥儿年纪虽小,却也不是那不知轻重之人。平日里带他去花园子,都是嘱咐了又嘱咐,他也是极听话的。再说,那贡品何等重要,怎可能放于露天之下无人看管,以致让稚子攀折?则哥儿本不到两岁,教养之事须慢慢来,怎可动不动就要家法伺候?--这事要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大嫂容不下我们母子,要赶我们出府呢!岂不是要坏了大嫂的名声?”
太夫人那眉头就皱得更紧。
程氏只回道:“这样说下去,说到明儿也没个结果。娘,那金波涌翠媳妇让人抬过来。娘看一看就知道媳妇是不是在故意为难四弟妹和则哥儿。”
于是就让人将那花儿抬过来。
众人细看,果然是一品难得的好花,只可惜顶上的头花没有了,不仅失了一半颜色,且再也拿不出手。更别说做贡品去敬献给皇后。
一旁自玩耍的则哥儿看了这眼熟的花,顿时眼前一亮,就一个人咚咚咚地跑进暖阁,把他先前摘的那花拿出来。安解语本将那花养在一个椭圆水晶小盆里,白日里一直忙着应付大房来人,竟是忘了处理这花。
则哥儿就得意洋洋地捧了花出来,自往那盆金波涌翠旁一站,却是人比花娇,就是胖了点儿。
安解语这下也如同秦妈妈一样,恨不得掩面而泣。这小祖宗,还嫌不够乱吗?
太夫人就见则哥儿捧了“赃物”,一脸讨好地扑过来:“祖母!祖母!花花在这里!给祖母,则哥儿不要了。”就要将那花送给太夫人。
太夫人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真是不管不行了。可怎么也硬不下心来。
大房的人便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四房的众人。捉奸拿双,捉贼拿赃,现下可不是人赃并获?
安解语就问了则哥儿:“则哥儿,你在哪里折的这花儿?”
则哥儿仰着小脑袋道:“就在花园子里啊。那里有好多花,则哥儿都看见了。则哥儿就喜欢这朵。则哥儿就摘下来,给娘,给祖母戴!”
安解语就又细问:“那你摘花的时候,有没有人在一旁拦着你不让摘呢?”
则哥儿就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没有啊。没有人在旁边啊。只有则哥儿一个人摘花。那花好高,则哥儿要使劲垫着脚才够得着呢!”
安解语就直起身子对太夫人和程氏道:“娘,大嫂,这花虽是则哥儿所折,可却是因为无人看管,才出了这样的事。则哥儿只是一名幼儿,根本未成年,请恕解语无法苟同大嫂。这贡品被毁的责任,决不能推在则哥儿头上。”
安解语继续道:“今日近巳时的时候,媳妇才带着则哥儿从太夫人那里出来,方嬷嬷可以作证。”
方嬷嬷就点点头道:“正是。”
安解语便道:“媳妇和则哥儿在花园子也只停留了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就离开了。也就巳时中的时候。此时花园子里并无外人。则哥儿虽年幼,却是知道轻重,且稚子心诚,从不说谎。他说没人看着,就是没人看着。大嫂应该做得,是追究管花房负责贡品之人的失职之罪,而不是要对我们则哥儿喊打喊杀的。则哥儿才不到两岁,怎会故意去捣毁贡品?--还望太夫人明查。”
程氏就道:“则哥儿年纪幼小,做错了事怕受罚,故意乱说也是有的。四弟妹护儿心切,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慈母多败儿,我们则哥儿是侯府唯一的嫡子,以后说不定有大造化的。却不能有了错就糊弄过去。--还是知错能改的好。”
安解语便一阵气闷,这大嫂是铁了心要和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过不去,真不知则哥儿是哪里惹了她的眼,竟是纠着不放。
程氏又道:“我也是做娘的。若人说我的孩儿犯了错,我也会心痛。将心比心,四弟妹做得也没有大错儿。只这事儿牵扯太大些。”就对太夫人道:“娘,我已让人带了那刘管事过来,现下可传了来一问便知。”
安解语也道:“娘,既然大嫂相信刘管事的说辞,不信我们则哥儿,我少不了要请娘和大嫂恕罪,和这刘管事对质一番了。”
太夫人颔首,就传了那刘管事进来。
刘管事平时很少到内院,现下被人押着进来,并不敢抬头看四围精巧细致的摆设,只低了头跪下,先就给太夫人磕了头问安。
方嬷嬷便在太夫人的示意下说道:”刘管事,你也是几辈子在这府里的老人。今儿出了这样的事,你可得老老实实回答四夫人的问话,若有一句不实,你自是知道厉害的。也不用我多说。”
刘管家自是磕头不绝,声称绝不敢有一句谎言。
安解语就在旁冷语道:“你能发誓你所说的是真话,完全的真话,没有一句谎言的真话?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做了坏事是会遭报应的!”
刘管家那汗都流出来了,却还是低着头,连声道:“小人并不敢有一句谎言。”
安解语就不依不饶道:“既然你没有一句谎言,那就发个誓吧。”
话说安解语前世似在哪里见过,说古人对誓言很迷信,一般不轻易发誓。
刘管事被逼不过,也顾不了将来如何,就按安解语所求发了毒誓:“我刘武待会儿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让我刘武不得好死!”
安解语这下才安了心,就对太夫人道:“娘,今日之事有些蹊跷,媳妇却是想问这刘管事几句话。”
太夫人就允了。
安解语便问道:“刘管事,今日巳时,你在何处?”
管事一颗心七上八下,只回答:“回四夫人的话,在花园里看着那本金波涌翠”。
安解语又问:“今日申时,你在何处?”
管事继续答:“回四夫人的话,在花园里看着那本金波涌翠。”
安解语接着问:“今日酉时,你又在何处?”
管事自以为得计,以不变应万变,跟着答道:“回四夫人的话,小人一直都在花园里看着那本金波涌翠。哪里都没有去。”
安解语就道:“这样说来,你从今日巳时到酉时,一直都在花园里看着这本金波涌翠?”
管事忙道:“正是!”
程氏就皱了皱眉。
却不容程氏插言,安解语又道:“那刘管事是何时将那金波涌翠抬到元晖院的?”
管事就直起身来回道:“是午时左右。小的发现这本菊花没了顶花......”
程氏就咳嗽了一声。
安解语便走到一边的落地自鸣钟,问阿蓝:“阿蓝,你可知现下是什么时辰?”
阿蓝道:“回四夫人的话,此时正是酉时。”
安解语便对跪着的刘管事笑道:“刘管事,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啊,花园子,元晖院,还有我们风华居,同一时间,你居然能在三个地方出现,真是了不起!”
刘管事这才醒过神来,又扑下身连连磕头道:“小的记错了!小的记错了!请太夫人、大夫人和四夫人恕罪!容小的再说一遍!”
安解语就轻笑道:“再说一遍,刘管事可会多几个去处?刘管事,你今日巳时并不在花园里看着金波涌翠!--还是说说你不看着花,到底干什么去了吧!”
刘管事就哭求道:“请主子开恩哪!小人没读过书,不懂得看时辰。四夫人问的话,小人其实一个字都听不懂!”
安解语一时就被噎住了。
能够急中生智装傻,这管事还是有几分急智。
那程氏就柔声道:“四弟妹,刘管事是个老实人,侍弄花草最在乎的。平时都看日头辨时辰。这子丑寅卯的,却是搞不明白。还请四弟妹体谅下人的难处。”
安解语被程氏不阴不阳地呛了一下,只好又换了问题:“刘管事,若你坚持你巳时守在金波涌翠旁,可有人作证?”
刘管事就道:“小人只看见了则少爷去摘花,并无旁人在场。”
安解语就叹息道:“这可不巧了。我们则哥儿说并未见有人在花旁。而刘管事又信誓旦旦说在花旁见过则哥儿。敢是刘管事躲在一边跟则哥儿捉迷藏来着?”
刘管事硬着头皮道:“小人实话实说,还望四夫人恕罪。这则少爷攀折顶花的时候,小人还在一旁劝阻过。可则少爷竟是不理,摘了花就走。小人拦也拦不住。”
又对着太夫人一通猛磕头:“请太夫人看在小人祖父父亲三代为侯府效力的份上,给小人一个公道!”
安解语就气得牙痒痒,这恶奴欺主不说,居然还能倒打一耙,他倒成了无辜的小白兔了。
则哥儿被太夫人揽在怀里,只好奇地看着娘亲和这地上跪着的人一问一答,甚是有趣。
太夫人就摸着则哥儿的头,慢慢道:“刘管事和则哥儿各执一词,又没有旁人在场,却是有些难以决断。”
就叫了跟着则哥儿的丫鬟婆子,道:“你们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丫鬟婆子只跪在地上,垂头不语。
秋荣便道:“回太夫人的话,则少爷近来很敏利,奴婢一时不察,则少爷已是摘了花过来。奴婢并未见亲见到底在何处摘花。不敢妄言。”
太夫人怒道:“这么多人,居然看不住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要你们何用?”
安解语就忙道:“娘息怒。她们平日里照顾则哥儿也算尽心。”
程氏力图加把火,跟着道:“娘,她们都是则哥儿的人,岂有不护着则哥儿的?其实真相早定,则哥儿年幼无知,闯下大祸,若是管教得当,也还能挽回。只这贡品被毁,却是难办些。”
太夫人就有些不耐,道:“贡品不贡品的,我们家也不在乎这个。若皇后要怪责下来,我自会进宫跟她说清楚。想来我这张老脸还管些用,不至于为了盆花就跟我动火。只老大家的,你也主持中馈这么多年,一向行事极有分寸,如今怎么竟粗糙起来?可是累了?用不用我让方嬷嬷帮帮你,也让你好轻省轻省?“
程氏便忙道:“娘心疼媳妇,媳妇心领了。得更加孝顺娘才是,怎么能谋了娘的人去帮媳妇?媳妇深知娘离了方嬷嬷,是饭都用不香的。”
太夫人就深深看了程氏一眼,道:“你有这份孝心自然是好,不过也要有容人之量。刘管事和则哥儿这事儿,先放一放。你们都回去,明儿再作计较。”
到底姜是老的辣,又明晃晃的护着四房,大房的人再不甘心,也无二话,只好都散了。
太夫人临走,对安解语欲言又止,终是什么话都没说,也走了。
安解语就松了一口气,晚上搂着则哥儿好生歇了一夜。
次日一早安解语还在梳洗,阿蓝便急匆匆地跑进来禀道:“四夫人!不好了!不好了!那刘管事昨儿夜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