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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怎么办?”
    “哎呀!”韫倩急得直跺脚,“拿贼拿脏,你走了,他抓不着,我不认,他也不敢拿我怎么着,你快走!”
    说话推他至门口,莲心忙将帘子打起,三个刚钻出去,猝见那卢正元气势汹汹带着五六个年壮家丁,正迎面由院中奔杀而来。韫倩正慌得不知如何应对,眼瞧着他满身横肉波涛汹涌地滚到面前,倒把她一股悉听尊便的决然催逼出来,眼也不避了,心也不慌了,直勾勾瞪着他。
    卢正元亦恶狠狠瞪她一眼,又走到施兆庵面前,“好啊、好啊!我竟瞎了眼,几回瞧着你从我面前走过,竟没认出来,好啊……施兆庵!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私闯官员内宅,与官眷偷情通/奸。今日被我当场拿下,律法有书,当场捉奸,打死奸夫,无责,我今日就打你个目无王法的贼人!来呀,给我打!”
    话音甫落,几个壮丁便上来将其抓到院中,施兆庵左右挣扎,怒目转过来,“卢正元,就算律法准许打死人,可我是朝廷命官,有罪也该由都察院受审!”
    闻言,几个小厮不敢妄动,谁知卢正元大呵一声,“别管他娘的什么朝廷命官,只管给我打!出了事情,老爷我顶着!”
    后头小厮听后,照着施兆庵的腿弯就是左右一棒,他一个不防,跪倒在地,正要站起,后头紧着就是连天的棍棒,将他全身击倒。
    韫倩瞧在眼里,急得不行,憋了好些日子的眼泪奔涌而出,忙去掣卢正元肥硕的胳膊,“你不要打他、你不能打他!他父亲是都察院御史,你打伤了他,你的仕途也算到头了,快住手、快叫他们住手!”
    那卢正元做买卖一向是个欺行霸市的,只是做了官,场面上学人装了些斯文气。今番被气极了,什么也顾不得,只要打死那施兆庵出口恶气方罢。
    一抬胳膊,便将韫倩挥退几步,泡肿的眼缝斜过来,“什么狗屁都察院御史,今日犯在我手上,我就要他天杀的命!”
    说毕,望着那雨点似的板子落在施兆庵身上,将他往底下越击越沉,他便得意冷笑,“哼,凭你什么施大人干大人,明白话告诉你,我卢正元上无父母,下无子侄,无甚拖累,打死了你,你家若弄权仗势要我抵命,我抵命就是!横竖我卢某人年过半百的人,到底也是个死。若要说仕途前程,我卢某谋个官当,不过是为了买卖上好通路,倒不曾挤破脑袋为什么大前程!给我打!”
    韫倩见他不惧威慑,又见施兆庵背上已被打破了一大片,血染了半件衣裳,心里鹘突乱跳,脸上霪霪泪雨,忙捉了裙,旋到卢正元面前扑通跪下,拽着他的衣摆直讨饶,“老爷、老爷,我晓得错了,求你行个善,快别打了!求你了!”
    说着不住往地上磕头,咚咚咚连响中,地砖上渐渐染了血光。乱哄哄场面里,莲心不忍,亦陪着跪下磕头。
    谁知那卢正元心如磐石,又冷又坚,浑不听劝,“好你个淫/妇!为了个外头的男人朝我磕头,好好好、你就是磕落了脑袋,我也一样打死他。”
    韫倩见他不肯退让,回首看一眼施兆庵,倏地收了眼泪,遗在眼眶的泪光闪一闪,尖锐凌然。她陡地捉裙跑进屋里,在榻上摸了把剪子,只有赌一把了,她想。
    于是坚毅地握着剪子出来,对准了自个儿的肚皮,“老爷,你要是再不叫停手,我就一剪子戳下去,一尸两命!我晓得我死了不要紧,可你也想想,你就肚子里这么个指望,要是没了,你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那卢正元转过脸来,腮角一硬,拿手隔着三尺指着她,“你休要唬我!你肚子里只怕不是我的种!”
    韫倩料到他有些起疑,索性豪赌一把,“好,那就一尸两命,横竖打死了他,我也不没什么活法了,索性带着你的儿子一道陪葬!”
    话音甫落,便双手举起剪子,眼瞧就要扎下去,卢正元眼一闭,深吸了一口气,“别打了!”
    一声仿佛凝滞了时间,韫倩忽地一笑,忍了剪子趔趄跑到院中,将几个小厮推开,跪在地上瞧施兆庵,连声问着,“兆庵,你好不好?”
    卢家的小厮倒不似都察院的差役,只顾乱打一通,全然没个章法,因此都是些皮外伤。施兆庵费力抬起脸,对着她笑一笑,“不妨事。”
    韫倩也笑了,额上磕破的血细霪霪地滑下来,她却半点没觉得痛,只有一股心酸由脚底板涌到心坎,随手一揩,擦了满手背的血,与他在血光中相视相笑。
    两片无声的笑颜里,卢正元似一座巍峨高山,耸立在他们身边,遮住了大片阳光。
    他阴沉沉的面色尤显得似头发狂的野猪,恶狠狠只恨不得将施兆庵绞碎,“小施大人,我不打你,可我姓卢的也不是好欺负的,我一纸状书递到顺天府都察院,叫世人都瞧瞧,你清流名仕家的公子是个什么偷鸡摸狗的德行!我不打你,丢了脸面,自有你父亲打你!”
    由始至终,那些绽破皮肉的棍棒都没叫他施兆庵求饶,可这一番话,却叫他眼皮一跳——他新点的官职,潘家父子还没倒台,哪里能叫人拿住个把柄呢?
    那卢正元有所察觉,吭吭笑两声,将个肥硕的身子费力蹲下来,似个团成的肉球,滚在他眼前,“施小友,你可是去年新点的官,我卢某虽不大过问党争之事,可也有所耳闻,眼下奚大人被调离京师,朝中与潘阁老打擂台的,就是户部的卫大人与你父亲,若是这个节骨眼上你落下什么把柄,就是你爹不打死你,你的前途只怕也堪忧了。你可不是奚大人,奚大人挨了一百板子往南边去了,皇上心里还记挂着呢,你,皇上认得你是谁?”
    几句话不禁将施兆庵的心说的层层下坠,连韫倩的心也似坠在地上,捞不起来。她望望施兆庵垂下的眼皮,倏地心慌,比他上回走时,还叫她害怕。
    她只得与卢正元周旋着,好像东奔西走地试图挽救一颗即将湮灭心,“老爷,好人做到底,既然放了他,就干干净净地放了,我留下来,随你处置好了,啊?”
    孰料卢正元半点不买账,威慑她一眼,紧盯着施兆庵,“你瞧瞧,我的夫人,却待你一片深情,叫我心里怎生过得去?”
    施兆庵费力地撑起身,可背上实在太疼,手肘一弯,又趴下去,斜挑起眼,“你想如何?”
    “我倒不要怎样,我卢正元又不缺银子使。”他笑笑,把两个人望一望,厚厚的眼缝里迸出轻蔑且不可一世的精光,“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就说:是她一厢情愿,你是被她引诱,全无真心,往后与她也再无干系,绝不往来。”
    话音才落,便有大片大片的寂静朝韫倩罩来,黄澄澄的阳光似乎顷刻间跌落,天地是暗未暗的黄昏。她浑身都筛糠似的抖起来,跪在地上,满目静待着施兆庵,她真怕他讲出来,可她心里,又隐隐已经有了答案。
    大约是受尽苛待长大的缘故,她对人心里的善与恶,总有比旁人更敏锐的直觉。此刻,她就成了铡刀下等待行刑的人犯,纤细的脖颈对着铁铮铮的刀锋,等待着。
    施兆庵费力地抬眼看她,从她细碎抖着的下巴到她咬紧的唇,以及她脸上横七竖八的血渍,遮掩了她眉清眼媚的五官,曾为他笑过哭过。可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呢?也不过是博她一笑罢了。
    他将下巴栽到土里,好像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认了命,又或者,是对凡俗与仕途低了头。
    韫倩懂了,唇角一扯,便笑落了满眶的眼泪,好似能把她整颗心都淹没,同时又有一把刀,将她的一段美梦残忍地划得稀巴烂,拼不出一点圆满。
    她从满目泪光与血光里最后再看了施兆庵一眼,便撑着地站起来,要走,却被卢正元一把拽住,“你不想听听他怎么说?施小友,赶紧说了,万事太平,从此我就不追究了。”
    施兆庵看看他笑得狰狞的脸,又望望韫倩的背影,在晨光里,单薄得仿佛能被一阵寒风吹散。他生怕惊散了她似的,只敢低声,“是、是她一厢情愿,我是被她引诱,全无真心,往后与她也再无干系,绝不往来。”
    奈何这夫妻两个耳力都是一顶一的好,一字一刀,生生割在韫倩心上。她在窒息里张开嘴声嘶力竭地呼叫,却没半点声音,只有她自己清清楚楚听得见那一片绝望的呐喊。
    卢正元松开了韫倩的手腕,满意地笑笑,似乎还有些不知足,又问:“‘她’是谁?”
    须臾,施兆庵的声音反倒硬了起来,从嗓子眼里把从前那个含情脉脉的自己剥落了,重新长出一个冷漠决绝的自己,“范韫倩。”
    “范韫倩”这个姓名,就成了个诅咒,钉着无穷的苦难。韫倩两个荏弱的肩倏地一抖,不知是哭还是笑,她没转过来,踉跄着走进帘后。
    从这日起,他们就分道扬镳了,或许原本就不同路,是他放跑了她的马,生硬地将他们的宿命纠葛在一起,短暂的,好像只是一个绚烂如烟花的梦。
    却有炙热的余温,烧着施兆庵茫茫的后半生。
    此是青灯空待月,红叶未随风。那头却有春梦飘摇,碧纱轻撩,月儿高高,静待多情,佳期不负,静悄悄殷切切,檀郎到了。
    奚桓进门时,见花绸正在榻上坐着,红烛一晃,见她腮上正挂着颗泪珠子,慌得他要不得,忙走去歪着脸看,“好好的,怎的哭了?”
    原来是韫倩与施兆庵的事情传到花绸耳朵里,思来伤怀,想来伤情,便独在屋里掉眼泪,可又不好告诉奚桓,便把脸别过去,匆匆揾了泪,笑脸转回,“是你瞧花了眼,好好的,我哭什么?你从哪里来?”
    “我刚归家,屋里换了身衣裳,就赶着过来瞧你。你一个人在这里哭什么?”
    “谁哭了?”
    “别哄我。”奚桓窥她眼圈红红的,一颗才杀伐决断的心便化得拖拖拉拉软绵绵的无力,忙搂着她在怀里哄,“是谁给你气受了?二婶婶?或是外头因你被休的事情议论起来了?你听见些什么,告诉我。”
    “你二婶婶今日我连面也没见过呢,外头有议论,我不去听就是了,哪里会把那些风言风语往心里去?”
    “那是为什么哭?”
    花绸最烦他这非要琢磨钻研的性子,嗔他一眼,扯了个谎,“想起首诗来,一时伤怀,就哭了,多大点事情,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嘿嘿,你一哭,我心里就乱得没章法,全然没法子了。”奚桓扯着唇角笑笑,松开她,落到对面去将炕桌洋洋地敲一敲,“你的好茶呢,瀹一盅我吃。”
    说说笑笑两句,花绸泪渍已干,去墙根底下瀹了壶茶,笑盈盈走回来,“什么事情这样高兴?”
    见她朱粉轻褪,缀珠均解,红白自然,穿着桃粉的裙,如风动海棠,露旋荷盖。奚桓心情大好,拉了她在膝上坐,两手将她腰箍着,“今日有太监到刑部传旨,说是皇上招我进宫,我去后,他问了父亲可有家书。”
    “噢,皇上牵挂大哥哥,所以你高兴?”
    “倒不单为这个,皇上还过问了登封的事,又说等登封的案子办上京来,叫我复核,这是不给潘家父子留后路了。”
    花绸掰开他的胳膊,坐回对面,支颐着脸,对烛轻叹,“我给你姑奶奶写信说了休退回家的事情,不晓得她收到没有。”
    “哪有那么快呢?算日子,还得有半个月吧。”猜她想娘,奚桓便说了两个笑话逗她,谁知她还是半笑不笑,满面伤怀,他便抓起她的手揉捏着叹气,“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对我讲,自己闷着做什么呢?”
    花绸垂垂眼,倏地问他:“你这阵子见过兆庵没有?”
    “没有。”说到此节,奚桓来了精神,“听连朝说他前些日子在外头被人打了一顿,连朝去瞧他,问他谁敢与他动手,他却说是一班流氓,不认得他,胡乱打起来。你说这事情奇不奇?就是遇见几个流氓,他说他是谁,谁还敢同他动手?况且他素日不爱惹事,怎么惹的那几个流氓?我想必有隐情,等我空了去问问他。”
    灯花澄澄地罩着他的笑脸,花绸把手一缩,反在他手背上拍一下,“你不要去问,人家就是扯谎,也是不想叫你们晓得,你还问什么?”
    说得在理,奚桓点点头,倏地把额心一聚,“你怎的近日老打听他?”
    花绸心知他又吃了八竿子打不着的飞醋,抬手戳在他眉间,“你不要胡说,我不过是见你近日你少提他,想你两个未必是闹了什么不对付的事情,才问问。该把你装在醋罐子里泡着,浑身都泛着股酸味儿。”
    奚桓呵呵直笑,吃了两盅茶,嚷嚷着要睡,谁知花绸给瀹的是普洱,躺在床上小半个时辰睡不着,扭脸借着月光一看,枕畔一张娇脸红红的,丹唇半阖,绿鬓欹烟,睡得憨然可爱。他心思蠢动,又缝百般无聊,便悄悄起来,点了床头一盏灯。
    昏昏的光益发照得花绸眉目如画,奚桓凑过去亲一下,见她没醒,便大胆地伸舌尖舔了一下她的唇,她还没醒,他更加得意,把手钻进她的寝衣里。
    枕边春兴,似入梦中,花绸迷迷地睡着,又像是做了个梦。那梦里春光撩乱,温水绕体,像是有只温柔的手轻抚她,细碎地吻她,从唇到心,由上到下,又不大真切,她只感觉在他的吻下,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偏着脸,搦着腰。
    奚桓难得一见她这模样,好像丢掉了一切礼义廉耻,是一条霪靡的蛇,纤细的腰左右蠕动着,柳眉轻蹙,朱唇微启,仿佛急于摆脱,或是像个温柔而狂躁的风暴,急于席卷些什么来填补风眼。
    他罩上去,撑在她左右,偷偷地闯入秘地。无奈动作再轻,还是将花绸惊醒了,她一时分不清是幻是真,星眼朦胧地呆了顷刻,奚桓不敢妄动,不进不退地卡着自己,感觉到她在吞噬自己,但脸上却是一片迷惘。
    他将手虚虚罩在她的眼皮上,低迷的笑声带着种蛊惑的力量,“你睡你的,我忙我的,啊。”
    花绸哪还能睡,借着幽幽烛光,垂眼一看,旋即羞愤交加,脸上又红又烫,推他的肩,“你个贼,下去!”
    “晚了,”奚桓不要脸地埋低了脸亲她,索性猛地杀到阵中,听见她或痛或痒地哼了一声,他便顽劣地笑,“你瞧,真是晚了,你已经舍不得我了,我要是真走,你该不高兴了。”
    须臾,花绸果然像一片旖旎的锦,四肢发了皱,身不由己地将他抱紧,任凭他盘踞在她的领地,留下缠绵痕迹。
    这痕迹,或许能结出繁盛枝叶,在太阳底下,摇着斑驳的金光,像打碎一锭金子,满地流淌着繁华。
    奚缎云抵达荆州府的第八天,正好二月,翠微褪雪,春暖花开,万物都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发芽。
    早起收到花绸的家书,上头讲她已从单家脱了身,奚桓提调刑部,奚峦冯照妆仍是老样子,好时说说笑笑,坏时吵吵闹闹,奚涧入书院读书,以备两年后科举重考。
    日子一切都好,除了奚缎云近些日有些没胃口,吃什么都是淡淡的,饿得却快。
    红藕冷眼瞧了几日,劝她请大夫来瞧,她却不以为意地笑,“什么了不得?大约是车马颠簸的,如今住在这处房子里,下人也没几个,何必弄得大家不安生?甯儿打从到了荆州,又是看账簿,又是召集地方官员集议,叫他听见,还要为我烦忧,哪有这功夫?”
    “说是车马劳顿的,可到荆州安顿下来已经这些天了,太太还是没胃口,比咱们离京时瘦了不少,不好掉以轻心。倘或生了什么病,您不瞧大夫,拖成大病,岂不是更不叫老爷难安生?”
    如此一劝,奚缎云倒认了,这日晴风和暖,请了大夫来,隔着帘子把了脉,那大夫连连道喜,说是大约是一个来月的身子。
    可把奚缎云惊了一跳,惶惶无措半晌,还是红藕放了赏送拿大夫出去,进门就去拉她的手,“太太,好事情呀!”
    奚缎云梦态迟迟,半合儿才见笑了,腮如飞霞,在屋里走了一圈儿,顷刻又喜又忧又后怕,“算日子,咱们过年完从武昌过来,路上走了大半个月,又是结霜又是雪崩,马车还翻了两回,真是险呐。”
    “可不是?”红藕忙笑嘻嘻将她搀到榻上坐,摸摸她的肚子,“可见这孩儿是个有大福的,这么折腾,方才大夫还说什么来着?说脉息强劲,大约是个男娃娃。”
    “都好、都好。”
    奚缎云心有余悸地笑笑,须臾张罗了早饭,她竟吃了一整碗,又叫着红藕在这别院里逛一逛,到日悬中空,方去睡午觉。
    这时节,奚甯刚从府台衙门出来,临进宅邸,扭头吩咐丰年,“你去告诉万府台一声,说我明日要往公安县与石首县两县交界处巡察河堤,他就不必跟着了,只叫当时监修河道的人与河道巡守陪同。”
    丰年后头站定,打了个拱手,“只怕他们早做了手脚,就是老爷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奚甯转过脸来笑笑,“不防,当初在京季安就说,往郊外走出几里后的堤与城外的用料不同。他们料想我一届京官,走不到那荒郊野岭的去处,这些日只领我在城外三里堤上转悠。我倒要去走走看,你再去请两位信得过又懂石料的先生一道去。”
    丰年领命而去,奚甯独自进了宅邸。这宅邸原是荆州府台衙门的公社,后改了住居,专接待两京巡察官员,宅邸不大,不过二进,前头屋舍五间,充做了奚甯的外书房与下人住居,后头四间屋子内眷居住,当中连接了个小花园。
    园内曲径无尘,杨柳青青,正值花开时节,奚缎云常爱到此闲逛。今日却不见人影,奚甯走到正屋里来,见红藕在廊下做针线,因问她,“姑妈呢?”
    红藕绷不住笑出声,“太太午睡呢,老爷快进去瞧瞧去。”
    “既在午睡,就让她睡吧,我往书房去。”
    “那老爷先去,我这里热了药端去书房。”
    谁知刚转了靴,就听吱呀一声,西厢窗户被推开来,奚缎云一张岁月未蚀的嫩脸嵌在上头,腮上浮着兴兴的红晕,“我没睡着,甯儿进来。”
    奚甯穿廊进去,兰房春晓,她盘腿坐在榻上,玉人起纤腰,喜气盈眉,目光烁烁地盯着他坐下。他好笑起来,“什么事情这样高兴,嗯?”
    问得半羞了桃花面,折颈在他肩头,又半晌不说话。奚甯大惑不解,正欲再问,见红藕端了药进来,却是两碗,一碗是因他病疾缠体,常吃的,另一碗却叫奚缎云端了。
    见状,急得他忙搁了自己那碗,握着她的腕子问:“怎的,你病了?”
    奚缎云朝红藕递个眼色,红藕便将泼口要出的话咽了,退步出去。奚缎云也搁下药碗,乔做愁态逗他,“可不是病了嘛,一路跟着你风雪里颠簸,辗转这么些地方,到了这里,又吃不惯,一连好些日胃口不好,今早请了大夫来瞧,才开了这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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