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殿下,让我明白了一切,她是韩国的公主,灭国之恨杀父之仇岂能轻易揭过。只是宫中守卫森严,不知她是如何联络到韩国旧人的。
“姬娘子,若有机会,我等拼死护着你们,你带着殿下去找昌平君吧。”有个男声道。
“徐园!”女声急切喝住了他。
我都懵了,怎么还大声密谋呢。
然后几人总算压低声音窸窸窣窣讲了几句,也听不真切。而我则回忆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徐园这个名字为何如此耳熟。当年不就是他和韩式两个人把我从骊山行宫掳走的吗!他居然还活着,我还以为列国混战这么些年,他早就死在哪个角落了。是了,他是韩式的好友,也算是韩国旧人了。
“对面可是隗林隗相邦?”突然有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正吃瓜吃得开心,却不想会有人cue我,方才李斯称我为相邦,他们认出我的身份也不奇怪,我坦然应下。
“隗相邦位高权重,应该知道廷尉和咸阳布防吧?”
我嗤笑了一声,“知道,不过除非叛军兵临咸阳,不然你们是逃不出去的。”
“你把布防告诉我们,我们带你一起跑!”徐园性格冲动,当即接话道。
可拉倒吧,跟着你逃跑可不是个好差事,我有经验。
“你们跟张良他们是一伙的?”既然提到昌平君,说不定他们有合作关系,不然起事的时间怎会如此一致。何况张良本来就是韩人,说不定还充当了韩、楚旧人的媒介呢。
“对!张良曾做过你的门客,到了会稽,你可以去找他。”那个女子忙道。
我笑了几声,“我去找他?我今日身陷囹圄,难道不是拜他和你们所赐?你们在邯郸打着我的名头可还开心?”
大约是意识到我的语气讽刺,几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女子又开口道,“如今隗相邦你既然与我们处境相同,再计较过去的事也无济于事,若是你愿意助我们成事,日后也可封王拜相,不亚于昔日。”
“你们自身难保,口气倒是大的很。”
“隗相邦。”熟悉的女声唤道,是韩芸出声了,“此事牵连于你,我等愧疚难当。只是如今秦国上下已认定你与我们有牵扯,想来相邦也是凶多吉少。不如便放手助我们脱身,一同去会稽与昌平君联手,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即使你不愿意冒险,出去后自行离开也能保得性命,总比枉死在刑狱里好。”
韩芸的口才竟然这么好,这些年她变了许多,当年天真不知事的公主,如今也能分析利弊,拉拢人心了。
见我沉默,韩芸又补充道,“先生,我父亲是韩王安,我以韩国公主的名义承诺你,若你愿意将咸阳和廷尉布防相告,我们离开时必定不会丢下你,若你能相助联军复国,他日必以君侯之位相赠。”
作为韩国公主你也太敬业了吧,自身难保竟然还不忘顺便挖个墙角。我好像已经很难将她与初次见面的小公主联系在一起了。
出生在战国那个乱世,经历战乱倾轧,没有几个人能一直天真,好在下一代人不必经历那些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也很复杂,语气缓和了许多,“这位殿下,不是我不愿相助,只是咸阳守卫森严,即便知道了布防也不可能逃脱,只是送死罢了。”
“或许你们可以自请劝降楚军,若能成功,还能保得一命。”
在这种情形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可以保他们性命的法子。
闻言,徐园立刻怒斥道,“贪生怕死之鼠辈!”
算了,我还是不说话了。
听到我这样的劝说,韩芸等人也不打算跟我再多言,刑狱里一下子恢复了应有的安静。
我坐在榻上,思绪倒是飘了很远,昌平君、张良、韩芸、韩式、韩非…还有无数个名字,或许这是战国的战火留下的余温,虽然我一直站在嬴政身边,从未动摇过,但我也不觉得他们有错,无论是为了复国,还是复仇,对他们来讲都是正确的事。只是七国纷争注定有胜败生死,选定了立场一往无前,哪怕死亡也不失为不留遗憾的一生。
没过多久,楚地大捷,嬴政下令处决叛贼庆贺。韩芸等人便如同来时一样,被廷尉官吏押着出去,这一去恐怕就是黄泉路。
我依旧倚着铁栏杆目送他们,跟在韩芸后面的女子身形劲瘦,似乎是个习武之人,我觉得她有些面熟,想着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便出声询问,“我似乎见过这位娘子,请问尊姓?”
那女子尽管蓬头垢面但神色清冷,“隗相邦在刑狱里还有这份雅兴?”
我忘了我现在是个男人不好意思,似乎被人误会搭讪了,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搭讪,看起来像个色中饿鬼。
不过那女子似乎又是想到什么,笑了笑道,“我名为姬妍,乃魏国信陵君之后,如今慨然赴死,也不算坠了他的名头吧。”
她好像不是在和我说话,说完笑了几声,便转头跟着官吏向前,似乎那段话壮了她的胆子,不再害怕面对死亡。
姬妍…信陵君?这个名字唤起了我久远的记忆,信陵君的孙女?那个痴缠尉缭的女孩子。信陵君死后我离开了魏国,她是唯一一个送我的人。信陵君若是知道他孙女如今的情况,大约也会欣慰吧,他一直感慨自己孙女娇气来着。
这可真是神奇,韩芸、徐园、姬妍,都是熟人,兄弟姐妹们,牢中来相会?
这时迎面来了另一群官吏,正好与韩芸一行相遇。
“赵大人?”李斯微微一愣。
赵高穿着整齐,身后跟着宫里的郎卫,“廷尉大人,下官奉皇帝陛下旨意,赐御酒给相邦大人。”
御酒…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看向赵高身后一个郎卫端着的酒盏,然后又看向我。
李斯反应很快,令狱卒开了门。
赵高看了我一眼,恭敬行了个礼,然后示意郎卫将酒盏放到案几上。
“相邦大人,陛下顾念旧情,留你全尸,特赐御酒,请用吧。”
“哼,看来隗相邦要比我们先走一步了。”徐园等人还没走远就被这突发事件拦住了,见此冷笑了声。
赵高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们也不必急,刑场距离刑狱很近。”
铜制爵杯里漾着清澈的液体,我拿起爵杯,闻了下,“好酒。”
这不是假话,章台宫里多的是各地进贡的好酒,嬴政平日里不让我多喝,但真要送,自然也是挑最好的。
我笑了笑,抬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