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盛野在她旁边坐下,插了一块哈密瓜递给谭阵,楼颖才后知后觉谭阵的体贴,心中感慨要怎样的家庭才能教养出谭阵这么优秀的男生。
这绝非她的错觉,就是在喂杰克逊吃哈密瓜时,谭阵也是直接喂到杰克逊嘴边的,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扔在地上。他在喂完狗狗后会问盛野洗手间在哪儿,然后自己起身去洗手,楼颖注意到谭阵洗手时转动手腕的动作,很少有男生洗手会清洗到这个位置,使用洗手液时他会关掉水龙头,洗完手后甚至会擦干台面的水。不像盛野,从小洗手就是洗个样子,还会把水弄得到处都是。
电视上在轮播谭阵的手机代言广告,谭阵从洗手间出来时,他们母子二人正盯着那 15 秒的广告看,谭阵也就跟着转头往电视上看去,到现在楼颖都觉得那场面十分好笑。
广告播完盛野才对她说:“妈,他真人是不是比电视上帅太多了!”
盛野这么说,她看出来谭阵是真的不好意思,一直抿着唇,不仅嘴角往里陷,连下巴都是往里收的,朝盛野看过来时,神情有些无奈似的。
偶尔楼颖看着身边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盛野,也有点偷偷替谭阵难过,她觉得这个明星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他完全就是一个大众幻想,他可能已经习惯这么完美地活着。
记得后来快递来电话,杰克逊的狗粮到了,盛野就下楼去取包裹了,她让他顺道带一瓶醋回来,冰箱里还有排骨,她打算做一道糖醋排骨,因为带不了谭阵去餐馆。
盛野走后,屋里就只剩她和谭阵,她也不知道能和谭阵聊什么,就客气了一句:“你还带礼物,太贵重了。”
谭阵说只是一点心意。
她有些局促,毕竟谭阵不是普通客人,谭阵可能也察觉到了,就看向电视柜,主动问:“照片上是盛野的父亲吗?”
楼颖看过去,点头 “嗯” 了一声。
谭阵注视着照片,说:“盛野长得像您,但眼神像叔叔。”
楼颖有些吃惊,说盛野长得像自己的人很多,但少有人说盛野的眼睛像盛闫峰。谭阵是除了介平安外第一个这么说的。她看着谭阵,而谭阵看着那张照片,良久。
楼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和一个明星闲话家常,正好电视上在放一部很老的黑白电影,看着像日本片,她也没注意片名,只看到画面里瓢泼大雨下个不停,片子委实太老了,镜头都是晃动的,她见谭阵看得有几分认真,就出声道:“这片子好老啊。”
谭阵说:“是《罗生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片子了,是很老。”
楼颖没想到是这部,也多看了几眼,说:“导演是黑泽明吗?”
谭阵转向她,点头:“对,您知道黑泽明?”
楼颖笑道:“我听盛野他爸爸提过,当时一起看过另外一部老片子,好像叫……《七武士》。”
谭阵点点头:“对,《七武士》。” 他不由又看向了电视柜上方照片中的人。
楼颖拿起遥控器,问:“你要看吗,我把声音开大点儿。”
谭阵笑着说:“不用了阿姨,我看过了。”
楼颖还是把声音调高了一点,因为影片进行到倒叙的部分,她听到一点奇奇怪怪的背景乐,好奇地问:“这音乐好诡异啊。”
“是波莱罗舞曲。” 谭阵说,“放到这里是有点诡异。”
和谭阵这样聊起电影,楼颖就想起了盛闫峰。以前两个人在家看电影时,她也是有好多问题,盛闫峰和谭阵不同,盛闫峰一看电影就会很专注,哪怕是看过好几十遍的片子。她一问问题,盛闫峰就装作没听见,绝不会像谭阵这般有问必答。但奇怪的是后来她不说话了,盛闫峰反而经常回过头来看她,说你怎么不出声。想想就好笑。
既然聊到电影,就顺便聊起了谭阵的那些电影,被问及时谭阵都答得礼貌而耐心,只是多多少少带着点儿客套拘束。
她无意中说起盛野:“他高中时就看你的剧,那时候就蛮喜欢你,只要电视里有你,哪怕是广告他都要停下来多看几眼,还掐点等过你的广告。”
“是吗?” 谭阵才像是放松下来,笑容中有了礼貌之外的情绪,“广告有什么好看的啊……”
那一笑有着特写镜头般的感染力,她也跟着笑起来,说:“他崇拜你嘛。”
谭阵摇摇头:“我挺一般的。”
“你太谦虚了,” 楼颖说,“其实我也不是没见过演员明星什么的,在医院。但你真的是少有的镜头外镜头里都一个样,都是闪闪发光的那种,难怪小野那么喜欢你。”
谭阵被说得不好意思极了,微微垂着首,打开的手掌彼此摩挲着,嘴角是浅浅的笑意。她是第二次看谭阵做这个动作了,总是会让人在意的,因为他手很大,掌纹还很深,尤其事业线,是真的又长又深,坐得不算近她都能看见,仿佛天生的明星命。她猜想谭阵应该是不知道怎么应对时就会有这样搓手心的小动作,上次斟酌着怎么说服盛野时也一样。她也蛮庆幸,总算有个话题是谭阵感兴趣的了,那时却没细想这些话题都是和盛野相关的。
“他书架上一整排全是你的片子,那个时候还流行 dvd 嘛,” 她投其所好,一股脑地出卖了盛野,“还有一次你回学校参加校庆,他跑回来很激动地和我说看到你真人了,说你帅得不得了,人还很好,对学弟学妹一点架子都没有,我问他你怎么不上去要个签名合影啊,他说他不敢,怕晕过去。”
谭阵头更低了,有一下低到都能看见后脑勺了,那笑容像是哭笑不得,又像羞涩难当,说话间还带着笑过后的鼻音:“哪有这么夸张。”
那时也只是让她感慨这个大明星意外的挺容易害羞的,现在想想,何至于就这样害羞呢?
那天她怀着几分私心对谭阵说:“小野他虽然学的是表演,但以前都是演话剧,头一次涉足演艺圈,没什么经验阅历,以后还得麻烦你多多关照一下他啊。”
其实这个要求提得挺没道理的,谭阵有什么义务来关照盛野呢。可是那时谭阵很认真地听着,很郑重地对她说:“您放心,我会保护好他的。”
这句话猛然失了先前的那种礼貌和客套,走心得令她猝不及防。
之后盛野抱着狗粮回来了,杰克逊首先听见动静,跑去门口迎接,谭阵也回头看了过去。盛野开了门,右手抱着狗粮,左手还提着一瓶醋,谭阵就起身走去接过他手里的醋,他做这个举动非常自然,楼颖都没回过神人就过去了,盛野还对谭阵说 “你放厨房就好”,谭阵便将醋拿进厨房。
她现在忆起当日种种,尤其是晚饭时盛野和谭阵在餐桌上的样子,惊觉他们之间的视线分明是很浓的,那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甚至记得中途自己去厨房盛汤,听见盛野在对杰克逊说:“不行!” 谭阵则在说:“没关系,它吃这个吗?” 她回头,见杰克逊赫然站起来趴在谭阵大腿边,盛野说它不能吃太甜的,然后自己夹了一筷肉放嘴里抿了抿,喂给趴在谭阵腿边仰着头讨食儿的杰克逊,结果狗狗没接住,那块肉就掉谭阵裤子上了。
谭阵那天穿的是一件灰黑色的毛衣和白色的修身长裤,很英伦的装扮。可惜糖醋排骨立刻在他的白色长裤上留下一块污斑。
盛野忙道歉:“对不起!我给你擦擦!”
谭阵接过纸,说:“我自己来吧。”
他低头擦拭时,盛野在旁边一脸沮丧地低头看着,说:“我怎么老是把你弄脏啊……”
谭阵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问:“你还有哪次弄脏过我吗?”
盛野红着脸说:“没有,我乱说的。”
谭阵就笑,说:“不要乱说这种有歧义的话。”
盛野就乖乖点头。
楼颖端汤出来,看见盛野盯着谭阵在笑,谭阵擦完裤子抬起头,撞见盛野的目光,也对他笑了,虽然那个笑很含蓄,也敛得很快,但他神情里的宠溺,现在倒回去品,只越品越真。
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交换着亲密无间的微笑。
第13章
吃完晚饭,惯例盛野是要洗碗的,家里两个人一贯如此分工,但那天情况特殊,楼颖就让盛野去陪谭阵,碗她来洗。盛野看一眼外面逗狗的谭阵,又看向她,还故作歉疚:“那怎么好意思啊……”
楼颖笑着拍他背:“假惺惺的!快去吧!”
洗碗时她能听见两个人对话的声音,谭阵问盛野杰克逊几岁了,盛野给杰克逊抛出一个球,说九岁了,谭阵就说:“那就是你初中时养的。”
杰克逊将小球衔回来,放到盛野脚边,盛野又捡起来换了个方向轻轻抛出去,他都扔得不远,毕竟杰克逊老了。
“是我捡的,”盛野说,说 “捡的” 时还磕巴了一下,“但我爸不许我养,我就说天气太冷了,我就养个几天再找人送掉。”
谭阵看着杰克逊屁颠屁颠地跑回来,说:“那最后你没送掉啊。”
“养久了就有感情了嘛,” 盛野蹲下来,给杰克逊挠脖子,“我一天天拖着不送走,我看他怎么舍得把这么可爱的小东西轰出去流浪。” 他还问杰克逊,“对不对?”
谭阵低着头在笑,楼颖以为他垂眸看着的是杰克逊,因为他的笑就像是在对标那句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反正后来他就没再说这事儿了……” 盛野揉着杰克逊的下巴,望着狗狗的眼睛,说,“你的存在至今都没经过我爸的同意呢。”
楼颖闻言,有些在意地回头,见盛野蹲在那儿,一下下揉着狗脑袋,只是头埋得有点低。而谭阵就站在他跟前,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盛野蹲了多久,他就那样看了多久。
她洗完碗出来,装作不经意招呼了声:“盛野,你蹲那儿干嘛啊。”
盛野的背直起几分,但没站起来,这时谭阵伸出右手递给他,他才抓着谭阵的手站起来。
她看着这一幕有点蒙,但是盛野紧接着就咕哝了一句:“我腿麻了……”
谭阵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眼睫低垂,像在盯他的眼睛,说:“我知道啊。”
所以只是看出他腿麻了,所以才搭把手的吧。那时的她很天真地想着。
晚点儿的时候盛野拿出了家里的相册,不是盛闫峰那本,是一本更大点儿的,里面存了他们一家三口老早前的照片。
楼颖当时都没想通盛野拿家里相册给谭阵看做什么,后来想也许单纯就是想和偶像分享自己的童年吧。
三个人一起看了相册,里面的照片都是按时间顺序放的。刚翻开第一页,楼颖就看到了自己和盛闫峰,那是他们的婚纱照。
盛闫峰的照片很少,除了结婚时陪她拍过几张结婚照,后来哪怕是带她和小时候的盛野出去旅游,他也多是帮他们拍照的那个。相册里偶尔夹带一两张盛闫峰的照片,还是她给他拍的,她会离得比较远,拍拍他的背影,拍拍他的侧脸,拍他站在湖边,站在塔前,把他拍进景色里。
谭阵看见盛闫峰的那些照片,即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也没有询问为何盛野的父亲一直都是单人照,也许是盛野已经和他说了太多自己父亲的事,也许只是谭阵有足够的教养在面对他人身体面容的缺陷时能保持妥帖自然的平静。
盛野忽然说了句:“我爸其实挺帅的。”
谭阵点头:“是很帅。”
“我就比他差太多了。”
谭阵抬眸看他,说:“没有啊,你很好。”
“我没他高,也没他帅,” 盛野看着一张父亲举着小时候的自己去捡树上的风筝的照片,“连我爸都说我就算当了演员,也没有演男主角的命。”
“那是他错了。” 谭阵说。
盛野蹙眉,可能是不知道父亲和偶像之间到底谁的话更值得相信:“可我觉得他说得也挺有道理的,” 他忍不住端详谭阵,不无羡慕地说,“谭阵哥你就是天生男主角的命,所以你第一次拍片就是男主角,我都想象不出你演配角的样子。”
谭阵反问:“我怎么没演过配角?”
盛野想了想,点头:“对,你也演过,但那个片主角是梁栋老师啊!你看,都只有这样的老戏骨才能撼动你男主角的位置。”
“不是这样的,” 谭阵说,“你和我会是不一样的演员,就像梁栋老师,他年轻时也很少演男一号,但在四十岁以后他就开始大放异彩。”
盛野苦笑:“那我是不是也得等到四十岁以后啊?”
“你不会的。” 谭阵说。
“为什么啊?”
谭阵笑了笑,没说话,又低头接着翻看相册。
盛野看着他笑而不语的样子,眼睛呆呆直直的,不知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没在想。
相册后半本大都是盛野的照片,有一张照片,大概是盛野七八岁时,介平安过来玩,好像是喂了盛野一口酒,结果盛野醉得满脸通红,介平安就逗他,给他拍照,盛野还十分配合,醉醺醺地站镜子前摆 pose,一张嘴笑就露出一口缺掉的门牙。
谭阵看到这儿也忍俊不禁了,罕见地笑出了声,他一直瞧着这张照片,在笑与不笑,翻过去还是再看几眼间纠结着。
“想笑就笑嘛,” 盛野开心地看他,又看那张照片,“我自己都觉得好好笑,” 他还问谭阵,“你要不要也拍下来啊?”
她在旁边听得丈二和尚。
谭阵侧头看他一眼,笑着,没作声。盛野就一直盯着他瞧,眼神很促狭,她觉得盛野有点不太礼貌了,朝他皱眉头,盛野明明看见了,却还是没怎么收敛。
但可能从头到尾,在意的人只有她一个。谭阵像是完全不介意被盛野这样那样地揶揄,他像在说 “你随便看吧”“你高兴就好”“你还想怎样”。
与其说是放任,不如说是享受。
这些都是多明显的信号啊……
晚上遛狗她也没让盛野去,等她遛完狗回来,盛野才牵着杰克逊去洗手间洗爪子擦肚子。
一人一狗在洗手间时盛野就会和杰克逊说话,准确地说是一人分饰两角,盛野很会学杰克逊说话,这么多年,楼颖听得太过习惯,甚至会觉得那就是杰克逊在说话,那都是杰克逊本逊的意思。有时盛野出去拍戏,那几个月里她就老觉得杰克逊变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