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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里调和之物不曾用荤油,皆是些白檀、豆蔻。”
    秦氏闻言,眉眼染上了一抹温善的笑意,吩咐身旁的赵嬷嬷收下,只道有心了。
    待至用午膳的辰点,秦氏吩咐布膳。
    桌上大多是雍州的菜,贺瑶清饭量本就小,便只就这汤圆吃,旁的不曾怎么动,那汤圆皮儿细糯,馅儿香醇。
    常人食汤圆多是一口一个,贺瑶清唇口小,也惯欢喜瞧内里的馅儿,便每每都是一口半个,待见着内里流沙便顺着青瓷勺淌出来,才心满意足地附上下一口。
    正吃着,不想竟咬出了清脆舒绵的感觉,遂低头朝瓷勺上头一瞧,只见内馅呈米白色,一时勘不破,下意识抬眉,便见着秦氏身旁的赵嬷嬷笑道。
    “是莲菜馅儿的,原莲菜只包在饺子里头,也想让王妃尝个鲜,便少少做了些。”
    贺瑶清恍然大悟,点着头,“竟比豆沙莲蓉的清爽好些,吃着也不泛腻。”
    说罢,又起身朝秦氏盈盈一福身,“多谢母亲。”
    复坐下,想着既是秦氏的心意,自然不好拂,便着意多挑着莲菜馅的用了几颗。
    不想一抬眉,便见着李云辞侧目瞧过来,想来不过是他原要朝外看去,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罢了,却仍教她忽得心虚耳热,慌忙别过眼,垂了眸抿唇,只怕方才用汤圆之时可有什么不雅之处,唇上可有汤汁入了旁人眼。
    随即听得赵嬷嬷问询,“王爷可要尝一尝莲菜馅儿的汤团子?”
    继而是李云辞轻而又轻的“嗯”了一声。
    赵嬷嬷听罢,刚要朝下头仆妇吩咐,便听得李云辞复启唇,“各样都来些罢。”
    顿了一顿,状似无意道,“母亲也一道尝一尝。”
    -
    不多会儿,仆妇便将汤圆呈上来,却还不曾跨入厅内,便见着阿二从院中跑来。
    随即至跟前行礼,“王爷!”
    瞧着是着急忙慌的模样,莫不是又有军务来么?贺瑶清抬眸望了眼阿二,随即收回眼神,复看向李云辞,哪曾想李云辞好似有觉察到她正瞧他,亦瞧了过来,不过一眼,便朝阿二道。
    “无碍,且说来。”
    阿二随即“圣上派了人来,眼下众人皆在鄞阳驿站,想来待整顿好了明日便会至城中。”
    闻言,贺瑶清下意识往身后的俞嬷嬷那头瞧去,只见俞嬷嬷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如此,想来圣上派人来这桩事,俞嬷嬷也不知晓了……
    贺瑶清眸光微动,心下犹疑之际,又听阿二道。
    “只这回来的还有一人,乃首辅大人,已先从驿站赶来,少顷便要至王府了。”
    首辅?她从金陵城出来时,首辅早被圣上以数罪拿入狱中,这般快竟有了新首辅?
    莫非是圣上多疑又久虑,已无耐心,要来催促行事,又怕她与俞嬷嬷二人生出二心来,故而派旁人来一探究竟?
    也不对,想来这府中的细作不该只她二人的,若二人真有异动,那在暗处之人一封信笺往回送便可……
    若不是因着这桩事,又有什么样的大事值得让朝中内阁第一辅臣不远万里而来。
    一时心下踱起了边鼓,下意识地抬眸朝李云辞望去,只见他眉间轻蹙,随即察觉有人望他,便回望了过来。
    这回她不曾别过眼,只定定地望着。
    如今于贺瑶清来说,自然是站在李云辞这一头的,若李云辞如上辈子那般身死,她的结局不过就是再回金陵城去,再瞧一回人心凉薄罢了。故而她要护下李云辞,绝不能教他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她才有重获自由的机会。
    -
    不过须臾之间,便见外头小厮来报,“王爷,人已至门外,还带了圣旨来。”
    李云辞倏地收回视线,朝阿二递了眼神,“随我出去接旨。”
    不想话音刚落,外头已然响起了那人的声音。
    “不敢劳烦梁王殿下。”
    声音河山带砺,温醇浥浥。
    却教贺瑶清听来心下陡然一窒,随即如沉入天凝地闭三九隆冬之境地,寒凉砭骨。
    ——是他!
    第23章
    “瑶清,这辈子,换我来……
    天儿是真的热,瞧着暮霭西沉,这点子残阳落在人后背上头仍是一道一道的热汗。
    高高的朱色宫墙夹出的细长甬道上头正走着一个内侍监,只这人身量瞧着倒甚是娇小,却长着一张老相的脸,也是难怪,能去了家伙事儿送入宫来的又有几个是吃得上饭的?
    这人转挑了宫墙摞下的荫头处走,晒不着日头,时不时抬头瞧天色,许是赶辰点,步履匆匆。
    待至地处偏僻的冷宫,左右一瞧无旁人,便嚯开一条门缝,随即钻入,院内已久无人打扫,杂草丛生,入眼便是一片荒芜与萧条。这人也不乱瞧,只往内院的凉亭去。
    远远望去,凉亭内正立身站着一男子,眉清目朗、光风霁月。
    内侍监唇角一勾,只这般俏皮的表情在这样一张甚是老相的脸上显得尤为诡秘,随即上前,于亭前双手抱胸,摇头晃脑装腔作势得沉声道,“这是哪家的郎君,宫门快要下钥了却还在这处?”
    亭内的男子闻言,轻声一笑,继而回转过身,倒没有半点惊慌失措,只信步下了凉亭,抬指向那内侍监的额面轻轻一弹,“自然是等你呀。”
    只听得“哎哟”一声,竟是女子的娇嗔。
    原这贴了面皮易了容貌还会些口技之人便是当今皇后的侄女贺瑶清,另一人是当朝内阁首辅的家臣蔺璟。
    贺瑶清随即蹙了眉头抬手抚住额,倒似是要哭出来一般,一旁的蔺璟随即慌了神,忙拉下她的手要瞧来,“可是弄疼了你?怪我,下手也没个轻重的。”
    青葱一般的玉指细腻柔软,落在手里头好似柔荑。
    贺瑶清吃吃得笑出声来,“我骗你的。”秋水剪瞳的一双眉眼弯弯,眼睑微敛,“我学得不好么,怎的教你一下便认了出来?”
    蔺璟轻叹摇了摇头,“哪家内侍监会唤男子郎君的?”
    贺瑶清恍然大悟,一垂眸,便瞧见自己一双手还在蔺璟手中握着,倏地面热,忙抽了回来,若不是有一张面皮盖着,下来已然面庞绯红。
    “我教给你的话,可有说给圣上听么?”
    贺瑶清颔首,盈盈一笑,“今日刚巧圣上去用午膳,我便照着你教的说了,一字不差。”
    说罢,瑟缩了肩头小吐香舌,贺瑶清菱唇微启,“知舟……”
    蔺璟随即颔首,眉眼微动,原想在贺瑶清的脑袋上拍上一拍,可心下恍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错觉来……
    好似他许久不曾抱过她,亦不曾嗅见她颈间的馥郁芬芳。
    在抬手的瞬间,他改了主意,随即伸长手臂,想要揽她入怀中……
    可梦里画风一转,才刚还是叶落潺潺假山凉亭,眨眼便是庭院深深的大院。
    瑶清还在,可她却不知怎的了,莲步纤纤往后退去,教他抱了个空。
    蔺璟胸腔微微一紧,“瑶清……”
    可她却不应,只唇角隐隐下沉,好似有万般委屈郁结于心头,“知舟啊……你怎的不来瞧我?”
    蔺璟随即支吾着想要寻些理由来,“瑶清……我……”
    “先头说与我的,都不作数了么?”
    蔺璟倏地心慌意乱,他想要驳来,告诉她,作数的!
    可他的唇口好似被人捂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他急得额上皆是汗。
    贺瑶清只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头,不住地后退好似再不肯信他,口中呢喃,“知舟……何以骗我呢……”
    蔺璟怕是已然要疯了,他说不出话来,只得慌乱地摇着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唇瓣无声地开合,他想要拉住她,不,他想抱住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妄图告诉她——
    统统作数的,再信他一回罢……
    ——
    蔺璟于噩梦中豁然醒来,内衫已然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额面还有豆大的汗珠滴落。
    多年来总是噩梦缠身,先头每每她肯入梦来时,梦里皆是面目狰狞的魑魅魍魉,他眼睁睁地瞧着那些牛鬼蛇神将贺瑶清架走,却只能安坐待毙束手无策而至惊醒。
    因为他知晓,那些个茹毛饮血的魑魅魍魉不是旁人,就是他自己。
    今日这样的梦却还是头一回,亦是他自数月前重回这个世界后,她头一回入梦来。
    他想不起已多少年不曾听她柔声唤他,“知舟……”
    这原是在梦里都不敢肖想的。
    晦暗无明的屋内不曾点烛火,蔺璟有些怔神,恍惚间想起从前。
    易容和口技皆是他一手教给她的,皆是为了便于在宫里头相见,她初初学得并不好,可她也知晓,二人这样的身份,想要避人耳目见上一见难于登天,便也用心学了的……
    后来他于朝堂之上翻手为云白骨露野,可半生算计,身周无一可信之人,已然劳筋苦骨心力交瘁。
    文宗昏庸又多疑,饶他费尽心机夺得雍州兵权,却也不能挡住突厥毂交蹄劘之赫赫铁骑。
    他于城楼身死,黄尘清水、潦草一生。
    临死前,他想起他亦有过视他为宝珠之人,眸光所至皆是他,可他却将她弄丢了……
    他疚心疾首卑陬失色,心下之悔恨此生都难以启齿,如今他只想再回方才的梦中去,哪怕她说说话,哪怕只望着她,也好啊……
    窗外月明星稀,银辉拂过明纸隐隐透入屋内,浅浅地落在床榻边,照着榻上头形单影只的一双鞜履。
    蔺璟再无睡意,只得爬起身,趿了鞋行至窗畔,伸手推开窗牖,架起窗棂,静静望着外头的蟾月伴着薄如雾潋的云霭,忽明忽暗。
    他想起初初回到这个世界时,茫然又不可置信,只一桩事,教他心生希冀,便是她还活着,是活生生的。
    只可惜那时成亲的轿撵已然出了金陵城,他回想起上辈子,约莫半个月后她便能回来,他只叹老天待他不薄,亦想好了待她入了府,前尘往事皆散为烟,往后半生便用来赎罪……
    可他等了许多个半月,仍不曾等到她回金陵城,他不知是哪头旁生了枝节,教她一时脱不得身。
    既她回不来,那便他去。
    说来也是可笑,上辈子近四年才成了内阁首辅,这辈子凭着他对圣上的了解,轻而易举便投了圣上所好,得了信任。
    不过须臾几月,已然做到了内阁第一辅臣。
    月影之下,只垂在侧畔的手掌摩挲着,缓缓握成拳,指节发白,指尖轻颤。
    “瑶清,这辈子,换我来寻你罢。”一声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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