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对付了一伙匪徒,救下一个小孩的时候受了伤,硬撑着走了一段路,看着客栈的形状,明明近在咫尺,可惜望山跑死马,沙漠里也是一样的,她眼前一黑就从沙坡上滚了下去。
后来咕咚咕咚的水声在耳边喧闹,全身的酸软刺痛还未完全散去,她手指微动就扯动着手背上的伤。她勉强睁开眼,呼吸才顺畅了两口,一阵阵药香灌进她鼻子。
“你醒了?”
那男声传来的时候,她不顾身上的伤就一下子掐住了屋子里另一个人喉咙。
她盯着面前的人,神情凶狠,发现对方涨红了脸也没有力气反抗的时候,才放下了几分警惕。而后发现自己身上就穿着内衫,顿时又恼怒起来。
“你做了什么?”她问。
陶雀被勒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指了指药罐,沉殊枝看了周遭的药香和瓶瓶罐罐,这才放下了他。
“咳咳,咳咳,”陶雀咳了一阵,终于缓了过来,这才道,“在下就是个大夫,无意在外面发现了姑娘,姑娘身上的外伤,我本来是叫了这客栈的老板娘来替你上药。但姑娘伤重,要缝合伤口,我不得不动手。”
沉殊枝看了他许久,一副受不住打的样子,便道:“你倒实诚,不怕我剜你的眼睛?”
“我倒觉得,姑娘行走江湖遇到的这样的事也不少,在下并非想冒犯姑娘,以姑娘这般人物的心志,应当不至于同我计较吧?”他边咳边将药罐子取下。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若是同你计较,便不配做个人物了呢?”
“我无此意,但江湖里的人打打杀杀的,受伤了便要治病,若是存有那么多世俗芥蒂,有几条命可丢啊?若姑娘真觉得我不该如此,想剜我的眼睛,也自便吧。”
他站在窗边取下药罐,升腾的白雾扑着他的面,清秀的眉目在其中也显得更加温和。
“姑娘要不自己看一下伤口,方才这样动弹,是否裂开了?”他背过身去倒药。
沉殊枝闻言才撩起了衣衫一角,果然是裂开了。
“劳烦大夫了。”
陶雀回头的时候,就见她躺在床上,自己撩起了衣服,将小腹上的伤口露出。
他浅浅一笑,先让她把药喝了下去,取来东西替她缝合。
“你看什么?”缝合快要结束时,沉殊枝发现陶雀的眼睛落在她脸上。
“在想这世上的人若都像姑娘,我行事倒会方便很多。”他想着从前见过的宁死不肯让他一个男子看伤口的女侠,叹了口气。
后来沉殊枝才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就是那个雀医。他们一同走出沙漠,她总是弄不懂这个人,明明不会武功,什么来路不清的人他都敢收留,敢治病,也不怕人醒了直接将他杀了。
她总觉得担心,一边看他捡受伤的人,一边守着免得他受伤,就这样耗着,两人就同行了好长一段时间。
要走出沙漠的时候,她说了一句:“你缺个帮手。”
陶雀本还想说没有,看她抱着剑盯着他,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缺一个。”
时至今日,沉殊枝看着帮谢星摇准备药的陶雀,仍旧不免会心一笑,从他身后把正在煎药的他抱住。
“怎么了?”陶雀问。
“想抱抱你而已,别那么小气。”她闻着那股药味,从鼻子到心里都像是被苦味填满。
看到陶雀给谢星摇递了药之后,秦绰才悄悄走进去。谢星摇有些困倦,躺在床上也失去了从前的警惕。
他守了她一晚上,看她睡得还算安稳也放心些,蹲在她床边看她忽然蹙起了眉。
“秦绰 ……”她呢喃着。
他愣了愣,轻轻握住她包扎过的手,低声说:“我在。”
谢星摇做了一个梦,她空白的岁月正在被填满,她重新走过了从前,还差一点点就能触及到现在了。她见到了她很在乎的人,发现他好像很焦急,眼里泪光都出现了。
她伸出手,那个人也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脸边,她轻轻亲了他眼角一口,劝着:“不哭。”
而现实的秦绰听到她说“不哭”两个字,却是噙着泪笑了。
看着时辰,秦绰一早走出谢星摇房间的时候,就见到了沉殊枝。
“秦门主,可否交代逍遥市的人,这几日别让陶雀出去。”
秦绰答应下来,也行了个礼:“多谢沉姑娘,愿意将实情说出来。”
“被关在循剑宗的时候,我想了许久,”她看了看屋子里的谢星摇,又想着还熟睡着的陶雀,淡笑着,“我已经见过我在意的人了,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这一日循剑宗里里外外也都忙了个彻底,赵掌门寻不到人已经发了好几回怒,没有弟子敢上前。
等到了白日,赵掌门便带着弟子要下山,做出一副掘地叁尺的样子,这时突然有弟子来禀,说是秦绰来了,她这才压制住了些。
秦绰一来,叫循剑宗的人也把其他的掌门都叫来了,走进大殿,赵掌门发现他身后的沉殊枝时,脸色陡然一变,一瞬间那剑就出了鞘。
只是沉殊枝躲了过去,秦绰又碍了她的手脚,她怒道:“秦门主,门派家事你也要管吗?”
“家事?全江湖都帮着您追杀您门派的逆徒了,这会儿说是家事,恐怕不合适吧。”他笑。
众掌门这时候也走了进来,赵掌门这才没了方才的气焰。
但秦绰看了看众掌门的脸色,似乎从从前的关切,变成了一些讳莫如深的的忍耐和隐怒。
或许昨日赵掌门就找来人,告诉他们若她出事,受贿一事谁也别想摘出去了,也难怪他们这个脸色。
赵掌门冷笑一声看着沉殊枝:“你来是何意?”
沉殊枝看了她一眼,走到大殿中央用剑指着赵掌门
“是来告诉诸位,师父,是被你所杀。”
殿上一片寂静,不是惊骇,而是宵明这几日跟他们所说,加之他们心里清楚的赵掌门从前的猫腻,众人皆有此猜想,却不知该不该捅破。
笑声顿起,赵掌门笑着摇头,最后轻蔑道:“真是得了失心疯。”说着就要举剑。
“今日请众位前辈来,是想请前辈们做个见证,”沉殊枝上前,从怀中取出两张纸笺,“这里头有两样东西,一样,是我师父写给凌宫掌门的信,另一样,是我师父对身后之事的安排,皆是我师父身亡前写的。”
赵掌门脸色一变,正欲上前夺走,却被崖岭掌门抢先一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上哪里伪造的东西!”赵掌门呵斥着。
“师姐,当初你毒杀了师父,好像没看到他桌上的,是两张纸笺吧,不巧,我当时怕你之后反咬我一口,便都拿走了。”
沉殊枝看着众掌门翻看那纸上的字,缓缓说:“给凌宫的信,是因为我,我杀了凌宫前辈。”
秦绰看了她一眼,众人也只是投以目光,未曾开口。
她顿了顿,才又接着说:“师父写信给凌宫掌门,想要替我求个活命的机会。而另一张,则是他写下交待的,掌门之位由大师姐继任,但他要谢星摇,代持毕方印。”
“你胡说八道!”赵掌门呵斥着。
“师姐,不如将师父留下的要你继任的帛书拿出来看看?那帛书是十年前的物件,而这纸是四年前才产出的林州金笺,谁先谁后,究竟师父临死前的心意是如何,不就一目了然了吗?当年师父取回帛书,重拟遗志,你不就是以为他要夺你掌门之位,才对师父下杀手的吗?大概你也没想到,师父并无此意。”
众掌门见那纸上字迹无异,且那封写着继任掌门之事的纸上还有毕方印的章纹,都看向了赵掌门。
赵掌门没想过沉殊枝会反咬她一口,她以为沉殊枝从前怕死,现在也不会想反水,没想到她自己说出了她自己的秘密。且沉殊枝不提从前受贿的事,只说掌门之争。
可掌门之争,本就是由受贿之事所起,隐了一半的话,她倒不好拉所有人下水了。
“信口雌黄,”她咬着牙说,“我杀了师父?你见到了?师父写信替你求情,你难道就看着我杀了师父?你的话也不编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