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已经走了,要清理吗?”
男子还盯着刚刚孟晚陶消失的地方,清冽淡漠的眸子眨了眨,好片刻,才收回视线,落在涟漪层层的水面。
一个普普通通的池塘也惊讶?
没见过水?
还是傻的?
没等到主子的吩咐,那随从不敢出声,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主子不在意的嗓音:
“先盯着罢。”
意思就是,盯着看看,没问题就算了,有问题就清理掉。
随从应了声是,又悄无声息消失了。
孟晚陶回来的路上走走停停,一面歇,一面赏风,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默默盯着她。
一来一回,虽然不是特别远,但原身身体实在太弱,又不常出屋子,孟晚陶还是觉得有些累。
回到院子后,她在门口的小杌子上坐着歇了会儿,这才起身找水喝。
小瓷还没回来,屋里的茶水还是早上烧的,这会儿已经凉了,孟晚陶便把小炉子搬到廊下,烧了一壶水。
小口小口喝了一碗热茶,疲惫感才消减了些。
碗刚放下没一会儿,小瓷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怀里还宝贝似的抱着什么。
一看到她,就先兴奋地喊了一声:“小姐!”
看她神色孟晚陶就知道,吩咐她的事肯定都办好了。
小瓷虽然性子软弱,但忠心,看着瘦小,体力却不差,传个话还是很靠谱的。
“小姐你还没吃午饭罢,”她把怀里的牛纸包打开,里面是四个还温热的肉包子:“我把手镯兑了三两半钱银子,按你的吩咐去药房抓了两副治风寒的药,想着你肯定没吃午饭,就自作主张买了几个肉包子回来,这是剩下的钱。”
孟晚陶确实有些饿了。
小瓷递给她的那点碎银子,她都没怎么看,就装进了荷包,还没抬头就听到小瓷凑到她耳边,嗓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开心:“我去找宋叔的时候,宋叔可高兴了,一个劲地问小姐好,就是今儿兰姨不在……”
说到这里,小瓷嗓音有些低落,小姐过得并不好,但走的时候小姐交待了,不能跟宋叔说,她只能磕磕巴巴撒了谎,好在宋叔没发现。
未免小姐难过,小瓷忙又打起了精神:“小姐吩咐的话,我都完完整整跟宋叔说了,宋叔也应了,走的时候他还包了二两云吞让我带回来给小姐煮了换口味,只是……只是我不会煮。”
说着,她偷偷看了小姐一眼,心道,小姐都会煮那么好喝的粥,肯定也会煮云吞吧?
但她不敢问,问了就像是她在使唤小姐干活一样。
听到‘云吞’二字,孟晚陶立刻看向她另一只手拎着的牛纸包。
牛纸包上有个很显眼的‘宋’字,这是宋叔云吞摊的招牌,宋记云吞,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鲜美。
早上吃的是肉少得可怜的粥和冷馒头,看着小瓷手里的牛纸袋,孟晚陶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热气腾腾又香又鲜美的云吞。
也不知道是原身被饿狠了,还是她想吃了,脑海中画面挥之不去,她拍了拍小瓷的肩膀:“我来煮,你去生火。”
小瓷马上笑咧了嘴,几步路,还小跑着去生火,像是生怕孟晚陶会反悔不煮了一样。
孟晚陶把牛纸包打开,云吞和调料是分开包好的,虽然拎了一路带回来,但云吞都还一个个的并没有黏在一起,皮薄馅大跟元宝似的。
砂锅添了水后,她让小瓷拿了两个碗来,把调料放到碗里。
等水开的间隙,孟晚陶把肉包子拿了过来,边吃边走到照看炉火的小瓷身旁蹲下。
白菜猪肉馅的包子,个儿不大,但味道还不错。
“喏。”她叼着包子,又拿了一个递给小瓷。
买包子的钱,是小姐的镯子换来的,小瓷不好意思接,刚要说她不饿,等会儿她去厨房找点剩饭吃就行,就看到小姐弯起眼睛冲她笑:“吃罢,好几个呢。”
孟晚陶相貌随母亲,五官非常精致,哪怕整日里病歪歪的,也难掩姿色,这一笑更是如和风拂眉间。
小瓷一直都知道自家小姐长得好看,但没想到这样笑着,会这么好看,她都看愣了。
见小瓷不接,孟晚陶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瓷这才接了,一边吃一边看着炉子里的火,一边唔唔哝哝跟她说,她是怎么搭上好心人出城的牛车回来的。
水开,孟晚陶把云吞挨个下锅,馅大皮薄的云吞在沸水里翻腾了几下,煮熟的透明面皮便透出了肉馅的鲜粉,看着就让人心情大好。
宋记云吞能在京城这样的地界出名,口感、味道,无一不佳,哪怕是隔了几个时辰拿回来自己煮的,依然能吃出几分原本的味道来。
对孟晚陶和小瓷而言,这顿饭已经算很丰盛了。两人就围着小炉子,把午饭吃了。
吃完后,小瓷要收拾锅碗,被孟晚陶抬手制止。
“不用收拾,”她拿起一旁带着宋记云吞标识的牛纸袋,仔仔细细整理好摆到最显眼的桌子上后,这才对小瓷说:“去请刘妈妈过来。”
小瓷愣了一下,想到上午小姐的吩咐,应了一声就转身跑出去了。
刘妈妈是孟老夫人身边得用的,派到这个庄子上一边管理着庄子,一边伺候着孟晚陶,对外说是伺候,其实就是看管,不让她生事,最主要的就是不让她跟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来往。
孟晚陶不算主子是孟府上下的共识,莫说刘妈妈这样的身份,就是个粗使的丫鬟都可以不把孟晚陶放在眼里。
是以,在这个庄子里,刘妈妈就是最大的,一应大小事都要经过刘妈妈点头,这可比在主子跟前儿伺候来得自在尊贵。
小瓷偷跑出去,她是知道的,她拎着药回来,她也是知道的。
既然药都买回来了,她也就不必再费那个心思去请大夫了。
刘妈妈吃完一盅润肺的雪梨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正歪在躺椅上,打算小憩一会儿,外面人进来传话,说小瓷在外面,要见她。
刘妈妈眉心不悦动了下,一旁伺候着的小丫鬟马上对来传话的人道:“妈妈午睡呢,让她且等着罢。”
传话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意思,应了一声就要出去传话。
“罢了,”刘妈妈没睁眼,只淡淡吩咐:“让她进来。”
正好问问,除了买药,她偷跑出去还干了什么,那小丫头胆子小,顺便可以再立立威,免得三小姐以为她是个睁眼瞎,这偌大的庄子里连个规矩都没有。
别看小瓷听了吩咐跑得飞快,她其实很怕刘妈妈。
也不止刘妈妈,是府上大部分人,她都怕,因为每次碰上他们,都要被欺负。
轻则嘲笑她和三小姐几句,重了还会对她动手,抢东西故意撞翻她们的膳食都是常有的。
是以,她进屋的时候,小心翼翼,都不敢发出声音,头也快要低到地底下。
看她这个样子,屋内两个伺候的丫鬟都很是不屑,两人心照不宣互相对视一眼,嘴角露出相同弧度的嘲讽,其中一个还笑出了声。
这种情形,小瓷都遇到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但听到这样的笑声,她还是忍不住又把头低了低。
晾了有好一会儿,那伺候的丫鬟才清了清嗓音开口:“来干什么啊?”
这呷着嘲讽的嗓音让小瓷忍不住颤了颤,但想到小姐的吩咐,她还是硬着头皮道:“三小姐想要见刘妈妈。”
这话让刘妈妈还有另外两个丫鬟都有些惊讶。
打从三小姐会说话,可从来都不敢说这样指使人的话的。
想要见刘妈妈,这是让刘妈妈亲自过去拜见她么?
那伺候的丫鬟扯了扯嘴角,眉眼间全是不屑:“妈妈每日事务繁多,现下刚得了闲休息下,三小姐惯会享福的,既想要见妈妈,自个过来就是,难不成还让妈妈亲自过去不成?”
小瓷咬着嘴巴,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紧张地磕磕巴巴:“三小姐是这么说的。”
那丫鬟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三小姐说,妈妈就得过去么?真拿自个儿当主子了?”
小瓷怕极了,脑海中回荡着小姐吩咐她的话,又想到小姐分她的肉包子还有云吞,她心道,大不了挨一顿打,也不能辜负小姐对她的好。
这般想着,她心一横,大声道:“三小姐是上了族谱的,自然是正正经经的主子,刘妈妈身为家奴听主子吩咐是天经地义的!”
这话,让屋里其他三人都变了脸色。
那丫鬟看刘妈妈脸色都变了,啐了一声,撸了袖子就要上前打小瓷耳光:“你个小蹄子竟敢……”
她话没说完,一直闭着眼睛养神的刘妈妈睁开了眼:“画儿。”
画儿正要打小瓷,听到刘妈妈的话,转过头:“妈妈她不懂规矩,我帮妈妈好好教教她规矩!”
刘妈妈抬头看向小瓷,她面相本就凶,这会儿眼神更是不善,瞧着更吓人了。
她冷哼了一声:“既然是三小姐的人,咱们也不必费这个功夫管教,带着去见三小姐,请三小姐亲自管教,免得让人说咱们府上主子不会管教下人。”
画儿一听,马上眉开眼笑,冲刘妈妈福了福身子:“妈妈说得是。”
说着便拎着快抖成筛糠的小瓷往外走。
刘妈妈站起来,对那传话的小丫鬟道:“去传话,三小姐要亲自管教自己的丫鬟,好教众人懂规矩,让人都过去听着。”
那小丫鬟应了声,就跑出传话,脸上还带着看好戏的兴奋。
被画儿拎着走的小瓷,一张脸却是白了个彻底。
完了完了。
刘妈妈生气了,小姐肯定要吃苦头了,怎么办?
因为害怕和担心,她本就不怎么好用的脑子更是一团浆糊,想挣扎提前跑回去给小姐报信,又挣不开画儿的手,整个人都透着股子把事办砸了的绝望。
当初孟晚陶移居京郊的这个庄子,老夫人能被称颂,足见这个庄子的富丽。
只不过,这富丽跟孟晚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庄子不乏富贵规整的房间和院子,孟晚陶却只能住在一个偏僻破旧的屋子里。
刘妈妈就住在一处大气堂皇的院子里。
从刘妈妈的院子到孟晚陶的小破屋,虽有点距离,可也架不住画儿急着看好戏的迫切。
没多会儿,小瓷就被画儿推搡着推进了孟晚陶的房间。
一进屋,画儿就闻到了一股鲜香,她在心里嘀咕,三小姐果然藏的有私,这都开起小灶了,竟然还天天让小瓷去装可怜,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孟晚陶早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了。
她让小瓷去的时候,就知道回来肯定不会消停,只是没想到,这刘妈妈还挺会装腔作势。
见小瓷踉跄着被推进来差点摔倒,孟晚陶一张脸,登时沉了下来。
小瓷一进屋,就忙跑到了孟晚陶身旁,防止她们冲上来打人。
画儿趾高气昂地道:“小瓷不懂规矩,冲撞刘妈妈,三小姐作为主子,可要当着大家的面好好管教自己的丫鬟,才能服众呢。”
孟晚陶上上下下打量小瓷,见她没有挨打的痕迹,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