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董事长给霍柩要了一份早餐,慢条斯理的说道:饿了吧。最近几天降温,早晚温差大。你出门的时候也没多穿一件外衣。我看你好像生病了。一会儿我们就回家,让家庭医生给你看一下。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床单被褥都是你妈妈亲自选的,亲手铺好的。你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休息一下。过去的事情就翻篇了。我们今后谁也不要再提。
苏董事长好话说了一箩筐,看着仍旧无动于衷的霍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试图打感情牌:你不要这么排斥我。你是嫚臻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承认,我接你回来确实有我的目的。但我也是为了你好。只要你答应捐献骨髓,我保证,我会把你当成亲儿子看。今后你在苏家就跟苏琢一样。只要苏琢有的,你也一定会有。我会视你如己出。
霍柩靠在卡座上,略微睁眼,看着貌似诚恳的苏董事长。这些话,这位苏董事长在原著里也提到过。只不过那个时候,这位苏董事长大概是抱着原身怎么也逃不出他手掌心的志在必得。高高在上的许下承诺。而现在嘛
霍柩扯了扯嘴角,那一丝单薄的笑容仿佛黑暗中闪着寒光的利刃,瞬间划破苏董事长努力营造出来的温情脉脉。
你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我。威胁所有雇佣我的人,不准给我工作,不准给我饭吃。我身上没带身份证,也没办法去旅馆住。只能睡在商场和24小时营业的超市便利店的走廊楼道里。你想让我知难而退,觉得离开你们苏家,我就活不下去。
事实也是如此。苏董事长略微收敛了笑意,目光打量着霍柩。含蓄的说道:你这几天过的确实不怎么好。
拜你所赐。霍柩说道:你们没出现以前,我过的很好。
苏董事长饶有兴味的笑了笑,看着倔强又嘴硬的霍柩,索性打碎少年那没用的自尊心。
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十一岁之前每天都被酗酒的父亲家暴,十一岁后离家出走,天天在街上晃荡,被邻居们嫌弃,被同学们孤立,被混混欺负,就连街上收废品的那些人都可以排挤你,谁都瞧不起你的日子还不错?
苏董事长希望小孩子能够认清现实。只有这样,他才能让霍柩明白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他苏世渊的儿子应该过的生活。才能让霍柩心甘情愿的躺到手术台上,去做骨髓移植手术。
恩威并重,软硬兼施,这样的手段苏董事长已经十分熟稔了。只是把这种手段用在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身上,苏董事长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你知道苏琢每个月的零花钱是多少
他们确实骂我是没妈的小杂种。霍柩突然开口。他并不否认苏董事长的话。只是心平气和的陈述道:你娶了杂种他妈。
苏董事长面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霍柩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热可可,继续刺激苏董事长:让我跟苏琢有一样的待遇。是指你死了以后,我跟苏琢平分苏家的遗产,包括苏氏集团的股份吗?
苏董事长脸色铁青。
霍柩轻笑一声,窝在卡座里,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反问道:不是很爱说漂亮话吗?让你动真格的,就不敢说了?
苏董事长深吸一口气: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但也没有什么坏处。霍柩伸了个懒腰。他这个人向来秉持我不痛快,谁也别想痛快的生活态度。
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类的成语,形容的就是他这种人。
我很好奇,你跟生我那个女人为什么不选择再生一个孩子,给你宝贝儿子当医药库?霍柩继续刺激苏董事长的神经:脐带血什么的,在他的身体里抽取白细胞,抽骨髓,如果将来你的宝贝儿子病情恶化,还能给他割个肾
你的身体也是一样的。苏董事长打断霍柩的话。以他的涵养,倒不至于对霍柩破口大骂。只是说出来的话,显然也正正好好戳中了霍柩的痛处:你是嫚臻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恰好又跟小琢有这样的缘分。我相信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对你的恩赐。
你还信这玩意儿。霍柩觉得有些好笑:如果说这是上天的恩赐。那老天爷让你儿子一出生就得了白血病
霍柩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盯着苏董事长,笑容里充满了恶意的调侃: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吗?
你前半辈子是做了多少坏事呐,老天爷要这么惩罚你?
苏董事长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目光冰冷的看着霍柩。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话了。
霍柩对此视若无睹。将杯子里最后一口热可可喝掉,霍柩站起身来: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更讨厌伪君子。我劝你不要引狼入室。真的招惹上我,后果未必是你能承受的。
说完这句话,霍柩转身离开咖啡店。
站在门外的助理先生和几个保镖面无表情的看着霍柩。就等着苏董事长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强行把霍柩塞进车子里,直接带回苏家。
就在这时,霍柩的耳边忽然听到一声细不可查的咔哒声响。仿佛表针倒转。
下一秒,他整个人重新出现在咖啡厅里,坐在对面的苏董事长眼含赞赏的说道: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很多
霍柩意兴索然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丝讶异。他有些惊讶的打量着咖啡厅里的装饰,目光再次看向喋喋不休的苏董事长。
刚刚发生了什么?
第3章 困兽
是你在搞鬼?霍柩打断苏董事长的话。
什么?苏董事长微微一顿,以为霍柩是在质问他这些天的遭遇。当即笑了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
霍柩懒得理会苏董事长。起身往外走。踏出咖啡厅的一瞬间,耳边再次响起咔哒声。下一秒,霍柩又坐回咖啡厅里。
有点意思。霍柩环顾四周,从座位上站起来。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急着离开咖啡厅,而是在大厅内转悠了好半天,试图寻找漏洞。
苏董事长满头雾水,搞不清楚霍柩想要做什么,但他仍旧十分耐心的看着霍柩的身影,给他点了一份早餐:饿了吧。最近几天
你可以说点别的吗?霍柩转过身来,忽然问道。
什么?苏董事长又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霍柩的脑回路。
为什么会一直重复这段交谈?霍柩十分好奇:重复的契机在哪里?不能走出这间咖啡店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苏董事长实在听不懂霍柩的话。这孩子究竟是在装疯卖傻,还是最近几天受到的打击太大。真的疯了?
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或者我们现在就回家,让家庭医生给你检查一下。
霍柩刚刚只喝了一杯热可可,肚子里空落落的。他走回座位前,不紧不慢地吃完了早饭。又点了一份套餐填饱肚子。然后起身,走出咖啡厅。
下一秒,时光重现。
霍柩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苏董事长,笑出声来:没人知道我吃了一顿霸王餐。
什么?苏董事长恍惚间只听到了霸王餐这几个字:你饿了吗?
他伸手招来服务员,为霍柩点了一份早餐:最近几天
行了!霍柩不耐烦的打断苏董事长的话,这段对白他都听过好几次了。
怎么才能结束这段剧情。
霍柩翘着二郎腿。这一秒他的脑海里闪现过无数影片。《土拨鼠之日》,《源代码》,《恐怖游轮》,《忌日快乐》,《明日边缘》
霍柩懒踏踏的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吹了一声口哨,他不会永远陷在这间咖啡厅里吧!
苏董事长冷眼旁观着霍柩奇奇怪怪的表现,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心下了然。这孩子不会是想通过装疯卖傻回避这件事吧?
你没必要如此抗拒。苏董事长沉吟片刻,耐着性子安抚道:捐献骨髓并不会给你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或许在手术刚结束的时候,你会有一点点疼痛,头晕,乏力的迹象,但我发誓,我会照顾好你的身体。不会让你留下任何后遗症。
霍柩听着苏董事长的废话,忽然感觉到一阵困倦。这种疲倦的感觉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蔓延逸散出来的,霎时间席卷全身。
好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似的,霍柩的双眼慢慢阖上。眼前的一切越发模糊,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霍柩头一歪,整个人昏睡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霍柩发现他已经不在咖啡厅了。而是躺在一间装修的干净整洁,桌椅家具都十分华贵的房间里。身下的床铺柔软舒适,被褥轻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相框,里面镶嵌着半张女人抱着孩子的照片。那个女人看上去二十来岁,容貌靓丽眉眼精致,怀里抱着的小孩儿也就五六岁的模样。
照片被人剪掉了一半,只留下女人和孩子。看上去十分老旧,边缘处泛黄卷起,小孩子的脸部都起了毛边,能看出来是被人用指腹反复摸过的痕迹。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妆容精致,身材窈窕的女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看那女人的样貌,竟然与照片中的女子十分相似,只是年岁上大了一些。气质也更加的雍容华贵。眼角浅浅的皱纹在笑起来的时候越发明显。
你醒了。女人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先给霍柩倒了一杯温开水,递到他面前,温柔的说道:你高烧38.9度,医生已经给你打过退烧针了。先喝点牛奶垫垫肚子,再把药吃了。
说完,也不等霍柩回话,温柔的数落道:你都多大了,竟然不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高烧那么严重,为什么还要逞强?幸好你苏伯伯派人找到了你,否则
否则你们上哪儿去找第二个能给苏琢配型的骨髓捐献者?霍柩喝了一口温牛奶,打断女人的话。
女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你怎么会这样想?不错,我接你来苏家,确实是有这个打算。因为你恰好也是rh阴性血。但我毕竟是你的亲妈,你出了什么事,我也会担心
你前任老公酗酒家暴,你是知道的吧?霍柩再次打断女人的话。
女人沉默下来。原本激动委屈的面容闪过一丝心虚愧疚。她当然知道霍柩的爸爸是个什么货色。就是因为扛不住那个男人的家暴,女人才决定离家出走。
你走了以后,那个男人喝醉了只能打我。他手上没个轻重,情绪上来什么都砸。锅碗瓢盆电视机,瘸腿的凳子抡圆了也往我身上砸。霍柩面无表情,历数那七个晚上反复做恶梦时经历过的一切:你被打的时候,我还能跑出去敲邻居家的门,哭着喊着找人救你。可家里只剩下我跟那个男人的时候,不管我哭的多厉害,也没人来救我。
没死之前,霍柩自己的人生也只不过活了一遍。但是在那七个晚上,他一边发高烧一边做噩梦,原身的经历他反反复复轮回了七遍。所有的绝望怨怼都已经渗入骨髓,想忘都忘不掉。
女人的眼睛忽然红了。霍柩的话让她回忆起了她生命中最不想回忆的那段过去。喝醉酒的男人打老婆,只有四五岁的孩子哭喊着去邻居家里求救,急促的敲门声还有孩童凄厉尖锐的哭声充斥在每一个深夜,在街头巷尾不断回响。
即便过了很多年,她做噩梦的时候都会突然惊醒。
你,你这是在怪我吗?女人哽咽着问道。其实也不用问,霍柩一定是怪她的。一定怨极了她恨极了她,所以才会
并没有啊!霍柩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梦里原身的情绪。
说来也怪,原身憎恨一切,憎恨所有人,甚至憎恨为了在苏家站稳脚跟,这才想到把他接回来给苏琢做配型,逼着他捐献骨髓的陆嫚臻,但就是没有憎恨过那个为了摆脱家暴,把他一个人扔给爸爸的可怜女人。
原身等了十多年,坚信他的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救他。所以他咬着牙挨打,哪怕有能力离开也守在那个偏远落后的小城镇,执着的等着妈妈。
结果他等来的却是苏家的太太,苏琢的后妈。
她回来,不是为了拯救霍柩的人生,而是为了延续苏琢的未来。
不是为了保护那个遍体鳞伤的孩子,而是为了说服他捐献骨髓,拯救另一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少爷。
你改了名字啊!霍柩幽幽的叹息一声。眼前的女人是陆嫚臻,是苏世渊的太太,苏琢的后妈。而那个跟着亲儿子一起挨打的苦命女人陆蔓娟,会在霍柩挨打的时候把人搂在怀里替他挨打的陆蔓娟,那个需要他哭着喊着跪在邻居家门口等着别人的爸爸妈妈出来救人的陆蔓娟,早在十几年前就消失了。
再也回不来了。
陆嫚臻怔怔的看着霍柩。
这些天她被这孩子闹的头疼。在霍柩撒泼打滚指责她对别人的孩子更好,接他回苏家只是为了哄他捐献骨髓的时候,陆嫚臻也攒了满腹的委屈和埋怨。
她埋怨霍柩不懂事,不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苏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苏世渊又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她怎么敢提出把前夫的儿子带过来?怎么敢央求苏世渊对她的儿子好?
可如果霍柩能给苏琢捐献骨髓,能帮助苏琢治好病。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到时候霍柩会成为苏琢的恩人,苏世渊和苏家哪怕是念着这一点,也要对霍柩好。
霍柩就能理直气壮的留在苏家,成为苏世渊的继子。她们母子两个才算是彻彻底底的站稳了脚跟。
常言道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霍柩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陆嫚臻怎么会不疼他,不替他考虑?
但是这样的话,陆嫚臻不能跟儿子说。她不能让苏世渊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算计。所以她只能埋怨霍柩不懂事,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可直到霍柩说出这句话,陆嫚臻才恍然明白儿子心里的想法。
我在挨打的时候,没怪过你。被同学嘲笑欺负的时候,没怨过你。被周围邻居仿佛看传染病一样嫌弃驱赶的时候,没恨过你。因为我知道一个人挨打,总比两个人一起被人打死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