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后,她没有去看周围人怜悯的眼神,径自去敲响了厂长办公室的大门。
“进来!”
她的手刚刚放下,屋子里就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蔚楠推门而入,就发现在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横放着一个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看上去大概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国字脸,微微有点胖,脑袋还略微有点谢顶。
他穿着一套这个时候非常流行的灰色中山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穿得太久了,衣服看上去有点乌乌的,带着陈旧感。
望着这个人,蔚楠一时间有点拿不定他是不是厂长,只得出声问道:“你好,我想找一下厂长。”
那男人看到蔚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是哪个车间的,叫什么?和厂长事先约好了吗?”
听到这样的问话,蔚楠知道这人肯定不是厂长,应该是厂长秘书之类的人。
连忙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我不是厂里的工人。我叫蔚楠,是咱厂子里的家属。”
“蔚楠?”
听到这个名字,那人快速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比之刚才还要冷上几分。
“你是蔚大民的什么人?”他忽然问道。
“我是他女儿,刚刚回城。”
虽然感受到了对面那人目光中的不悦,蔚楠还是回答道。
听到她这么说,那人就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忽然整个身体都朝着椅背靠了过去,一副恨不得离蔚楠八丈远的模样。
他瞪着蔚楠冷哼了一声:“谁让你过来的?你是怎么进到厂子里来的?”
说完不待蔚楠回答,他猛地一拍桌子:“这是厂里的办公重地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外人,没有得到领导批准,谁允许你到这儿来的?!
我跟你说,现在正是抓经济促生产最重要的时候,厂长,书记每天光车间里的事就忙得不可开交!
谁有功夫管你们家的那点儿破事儿!真是分不清轻重,不知所谓!”
说完他站起身,一脸不耐烦的伸手推搡起了蔚楠。
“走走走,赶紧出去!要是因为你耽误了我们干工作,出了什么事情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出去!别让我找人撵你!”
蔚楠从进屋到被推出屋,总共就只说了两句话。
看着贴着自己鼻子关上的屋门,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
虽然她站在这儿,可愣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那人鄙夷的眼神,还有语气里的斥责,让蔚楠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屈辱。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
这一刻她完全失去的思考的能力,只恨不得就这么原地消失——
消失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家?
可消失自然是不可能消失的。
蔚楠盯着眼前的大门,努力压制着心中喷涌而出的绝望和愤怒。
她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因为头脑不清醒而做出什么失控的事,双手却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伸出了一双手按在了她的肩头,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身边。
蔚楠转头,看到是厂办的李大姐。
李姐正一脸心疼的望着她。
然后,跟过来的会计大姐递过了一块儿干净的毛巾,还轻轻的帮她擦去了眼角的湿润。
紧接着又有好些人走了过来,将蔚楠紧紧的护在了最中间。
蔚楠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
她看不清这些人究竟是谁?
却能够感受到那一个个靠向自己的人所表达出的关切与善意。
似乎整个大办公室的人都围了过来。
蔚楠忽然就控制不住了,她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哽咽的腿脚都没了力气。
李大姐用力的抱住了她,而会计大姐则一把推开了厂长办公室大门!
“刘秘书,你厉害得很呢!蔚楠是我让她过来找厂长的,有什么火你朝我来!
这厂长办公室啥时候还变成什么重地,一般人不能进了?你这么说,厂长知道吗?!
刘秘书,说起来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欺负这么一个小姑娘你也好意思!”
会计大姐显然在厂里很有威望。
她这么一通骂下来,那个刘秘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连个屁都没敢放。
不仅没敢辩驳,还咬着牙,点头哈腰的冲着会计大姐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第7章 告状
看会计大姐占了上风,李姐扶着蔚楠,和众人一起回了大办公室。
她将自己的杯子洗了洗干净,又拿出了珍藏的茶叶给蔚楠泡了杯茶。
“小楠,你先喝口水压压惊,那个刘秘书你别搭理他。有乔会计在,他不敢翻腾的。”李姐安抚的说道。
蔚楠接过水喝了一口。
还是没有忍住不解的问道:“李姐,我,得罪过那个刘秘书吗?”
利用这一会儿的功夫,蔚楠翻遍了记忆,却完全没有一丁点和这个刘秘书挨边的,她甚至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这时候旁边忽然有人啧了一声:“你哪儿得罪过他啊?是你那堂姐,他现在正在追求蔚静呢!”
蔚楠抬头,就看到身边还站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儿。
只不过那女孩儿看上去可要比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精神多了。
她穿着雪白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大红色的呢子外套,头发竟然烫成了这个年代少有的大波浪卷,还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耀眼的美。
看到她抬头,那女孩儿朝她笑了笑:“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他就是一个狗腿子,见啥人说啥话。
现在又在追求蔚静,这不用问,肯定是知道你去找厂长要说还钱的事儿,欺负你向蔚静表现呢!”
说到这儿,她一脸厌恶的朝门口的方向呸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
“行了梅干事,少说点。”
李姐伸手推了女孩一下,眼中却是满满的认同。
原来是为了蔚静啊!
蔚楠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李姐和梅干事还说了好些,蔚楠一边听着,一边在脑子里捋着刚才的事情。
一杯茶喝完,她也想明白了。
她刚才想着去找厂长,其实是一种自然反应。
乔会计算的那些账实在是太出乎蔚楠意料之外了。
她第一个想法肯定是要找厂里的一把手说说情况,看能不能寻求到一点帮助。
蔚楠的本意其实就只是去说这笔钱。
把欠款解决了,不让她还这件事就算完了。
以前蔚大民和他家里的那些破事,她根本不想掺和。
可现在看,这事儿还真不能就这么算了。
蔚楠不想把事儿闹大,可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虽然原主脑子里对于那个堂姐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可三年前能抢了她的工作,现在在她都被逼到这份儿上了,还能在背后使坏,让她有冤无处诉。
这一切都足以说明,那个蔚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这样,那事儿就得往大里闹,拼的一身剐,也得让对方先见了血!
想明白后,蔚楠不哭了,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平静。
只是心底的小火苗,已经蹭蹭的燃烧了起来。
待李姐和小梅终于说完了,蔚楠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声问道:“李姐,那边的纸和笔我能用一下吗?”
“哪边?”梅干事第一个转过了头。
“那些颜料和白纸。”
蔚楠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空置的座位。
那张桌子上凌乱的摆放着好些大张的白纸还有一些写标语用的颜料。
“那是宣传科的东西,他们现在不在,我去给你拿过来。你要那些做什么啊?”
小梅说着话直接走过去,拿了一叠白纸还拿了好几罐颜料和毛笔过来。
蔚楠道过谢,接过了纸笔。
一边在李姐的桌子上铺开,一边温温婉婉的说道:“我想写一封求助信送到省妇联。
刚才我想了想,之前确实是我找错了地方。刘秘书说的也没错,我不是厂里的人,过来找厂长确实不合适。
可妇联是我们妇女同志的家,他们总不能也不管吧?我想去问问,像我和我妹妹这种情况,以后要怎么办?
为了支援国家建设,我下乡六年。
回来后先接父母的死讯,然后就要代人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