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白一身暗朱色官服,清俊含笑,手里提了一壶酒,一盘花生米,缓步走进牢中。
男子一身清贵,闲步如于庭,倒叫人觉得他当真是来会友,而不是来狱中审人。
看向了朱国公,虽被关几日,身上衣发已乱,但朱国公犹坐姿稳正,一派威风不减往时。
只不知,他还能撑得几时?
沈从白勾笑,“国公爷。”
“沈侯爷。”
朱国公看向了沈从白,眼神凌厉。
沈从白却仿若未见一般,只从容地把地上的稻草推至一旁,清了一小块空地出来,随后便席腿在旁坐下
将酒与花生米摆好,又亲自斟了两杯,“国公爷,喝一杯吧。”
朱国公接过了酒,一饮而尽,随后冷笑,如蛇般的眼神,直盯着沈从白,“沈侯爷好手段,令朱老佩服。”
沈从白玉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捻着酒杯,轻轻地转着,俊颜上,一抹淡淡的笑,似有若无,对于朱国公的话,不置可否。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朱国公又问。
沈从白依旧没有开口,只缓缓地抿了一口酒,醇厚的酒香,有些上头。
他面容,终于有了一丝丝变化。
朱国公又接着问,“我有些好奇,你是何时开始策划这些事情的呢?”
沈从白一副不解的语气,“朱国公究竟想说什么?”
朱国公一听他的话,便知沈从白心机沉,便是这一刻这儿没人,他也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可这一次的事情,他却知道,一定是他设计的。
也怪他,早就知道沈从白在查当年沈华去世之事,他却一直没下死手。
“你与你父亲当真很像,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手段过人,查案子的时候,当真是半分细节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当年我本不想对他下手,我甚至也从中找了人与他商量,想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些事情,不要闹僵,大家都好,有钱大家还能一起挣啊!可那倔骨头偏不听,非要查个水落石出,非要把我揪出来!”
朱国公说到这里,恶意地看了一眼沈从白:“无奈,我只好先下手了,哎,当时本想给他一个痛快,谁知他也是命不好,非要抵抗,听说死前,还受毒药折磨了五六天才咽了气!你说他要是当初答应与老夫合作,何至于这么惨?何至于累得侯夫人也心伤随他而去?”
朱国公刻意提了沈老侯爷当年死时的情形,又提了沈老侯夫人,就是想逼得沈从白恼火起来。
人只有失去理智,才能激出有用的东西。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沈从白,沈从白可不是那种黄毛小儿,任他激几句就会露出破绽。
虽说这儿是刑部,可是大理寺这些年与刑部协理的案子太多了,以至于沈从白对于刑部这里的每一层牢房,都知之极深。
这样的一间牢房,向来是关押重犯要犯。
即是关,也是监视。
这牢房指不定就是隔墙有耳。
朱国公这个时候找他来说话,难不成就是问个明白?
沈从白忽得脸色一狠,冲向了朱国公,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我父亲是被你害死的?!”
朱国公见这个时候沈从白还不忘伪装,心下也是一阵惊,“沈从白,这儿没有外人,你就不必装了!你不是一早就在查这件事情了吗?也怪老夫大意,总以为你一个黄毛小儿,便是有几分聪明,也做不成什么大事,却不想在你这儿着了道了!
老夫也确实是惊讶你这手段,你是怎么知道国公府的地下道,又是怎么让人把龙袍放进去,还能弄出老夫通国的信?那些年的笔迹,竟是连老夫自己都看不出真伪,若不是老夫没做过,老夫都想信了这事啊!
还有,阿岩与林家那丫头的事情,也是你操纵之一?那你这心可真够狠,为达目的,连自己的亲弟也不手软。”
沈从白那只掐着朱国公的手,微微地又用了几分力,阴狠的声音又问了一句,“你只告诉我,我父亲是你害死的?”
这一刻,沈从白眼底曝出狠意杀念,那修长的手指,便仿佛是催命的利刃,朱国公眼底渐渐溢了几分恐意,此子,可怕如厮,可这个时候,他说什么也要逼他说出来,哪必一句承认也好,他用尽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四个字,“何必……再装……”
说完,他便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沈从白掐在了墙上,一点点往上推。
沈从白的身手是出了名的好,他在他的手里,竟是连挣扎都无力。
“住手!赶紧住手!”就在这时,刑部杨尚书激动地跑了进来,用力地捉住了沈从白的手:“沈大人,快快住手!”
沈从白这才掷开了朱国公,将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朱国公‘哇’地一声叫,摔在地上,却是剧烈地喘着气,那向来狠辣的眼里,终于是有了一丝恐惧。
他,当真是小看了沈从白了。
沈从白阴沉着脸,咬牙切齿,“杨大人,你再给我点时间,我想与朱国公再说两句。”
“这,这……这不行。”杨尚书哪里敢答应啊,沈从白那眼神就是要杀人,再让他与朱国公在一起,指不定下一秒人就被他给弄死了。
“杨大人,我必须再问他几句话。”沈从白一脸冷硬。
杨尚书此时额头冒着汗,说实话,他当真没有想到当年沈老侯爷,竟然是朱国公杀的。
“沈大人,我可以容你再与他多说几句,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他眼下已是阶下囚,而您,家中新夫人还等着您回去呢。”
杨尚书是知道沈从白甚喜侯夫人,是以这个时候,以侯夫人提醒,叫他知道,不必与一个已阶下囚的人做无谓争执。
“多谢杨大人提醒,我知道了。”沈从白深吸了一口气,突地转了身,“方才朱国公言他是七年前沈老侯爷遇刺一案主谋,这事情我需要进宫禀了圣上,请圣上重审当年之案。”
“还,还有这事,那应当的。”杨尚书演技不好,他其实方才在隔间里已经听了整件事情,此时这反应就有些夸张了几分。
“沈从白,你就不要装了,你一早就知道了你父亲是我杀的,你这几年连探了几次国公府,你真以为老夫不知吗?”
“沈从白,老夫一时大意,竟着了你的道,但你如此算计老夫,若是叫皇上知道了这一切,你便是要拿整个侯府来填啊!”
“沈从白伪造通敌文书,伪造龙袍又如何,除了这些,你还能拿出别的证据吗?老夫自认虽犯下不少错事,但老夫对皇上是绝对忠诚,绝无二心!”
沈从白冷眼看他,不再说话,行事匆匆,已经出了监狱。
而就在沈从白出去后,皇帝也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朱国公看到皇上,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脸上渐渐露出颓败之色。
终究,还是输了。
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谋逆,单凭龙袍和通敌文书这两项,就足以让朱家整个覆灭。
朱国公这一次还是动用了关系,才请杨尚书请来了皇上。
他原以为沈从白策划了整件事情,如今事已经成,他如此年轻,定也会嚣张得意,届时他再刺激几句,他便会露出破绽。
只消他吐露出是他策划,那么朱家就脱身了。
但……
沈从白装得太好了,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第60章 因果一场命运的轮回
两个月后,朱国公谋逆一案终于判下。
朱国公全家连同涉案的同党被判处死刑,秋后处斩,三族内举家流放,朱贵妃被贬为答应,小皇子也由皇后亲自抚养。
圣旨下来的时候,上京一片哗然。
短短三个月的时候,盛宠一时的朱家在上京彻度消声匿迹。
而彼时的林雪芙,正坐着小船,在荷花池里采着荷花,此时已经是夏末,再过阵子便入秋了,荷花长得正盛,莲蓬一个个硕大饱满,摘一只在手里,轻轻地掰几颗出来,尝入口中,清甜可口。
池里的鱼儿也十分肥美,她一边轻轻地拍着池水,一边想着今天晚上吃些什么。
一碗莲子羹,一盘凉拌藕片,一盘肥美的清蒸鲤鱼,一盅荷花茶,倒也是十分惬意了。
心里想着,她便已经如是交代下去了。
小菊也馋这池里的鲤鱼,于是笑眯眯地讨着:“姑娘,奴婢也馋这口鲜鱼了!”
林雪芙看着小丫头馋嘴的模样,只轻轻一笑,“叫人多捉几条,今晚府里的人都分些下去尝尝。”
“谢姑娘!”小菊顿时眉眼弯弯就是一乐,转身就对着船夫说道:“可记得多打几尾,咱们晚上都能尝尝鲜。”
就在此时,有人急匆匆地冲着岸边跑来。
林雪芙看了一眼,眉眼淡淡,却是已经猜到了什么了。
“侯夫人,您快去二夫人府里瞧瞧吧,去迟了可是要出大事了!”
身后管事跟了过来,慢悠悠地说着,“路嬷嬷,急什么急呢,有话儿好好说,夫人正在船上采莲,你可莫要惊了她。”
说起来,侯府三房分家这事儿是说了又说,催了又催,可是这二房三房就是赖着一直不搬,总借口府邸还在修着。
要不是侯爷顾及着夫人的名声,怕叫夫人落了容不得人的名声,不敢在夫人入门就赶人,早早就翻了脸了。
“二夫人要杀了三少夫人和小小少爷啊!眼下下人们都使命儿拦着,就怕出事儿。”
路嬷嬷急得嘴上都起了泡了,站在岸边就心焦急坏了:“侯夫人,您赶紧过去一趟吧,这会儿也只有您能拦得住啊!”
林雪芙对船夫轻道,“把船摇过去吧。”
虽说是把通门给封了,可说到底还是在一个府里,而且还是宗亲,真出了事,自己置之不理,到底是落人口舌,倒也不必。
“是,夫人。”船夫应了一声,这才摆开浆往岸边去。
她才上了岸,路嬷嬷已经红着眼哭了:“夫人您快点儿过去吧,真出了人命可就麻烦了。”
林雪芙温声轻扶着她:“路嬷嬷不要急,我这就过去。”
她说罢,对身后的环儿交代,“叫上十个侍卫,一同过去。”
“奴婢这就去。”环儿应了一声。
一行人过去的时候,沈二夫人被人拦着,一脸凶狠地在那儿踢着门:“林仙之你个贱人你给我出来,你这个贱人,与别的男人不三不四不检点也就算了,竟然还害得我家从家躺在床上!我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也亏得那门严实,虽踢得砰砰响也没有开。
门内,是林仙之尖叫的哭声。
“你不能杀我,杀人是犯法的,我可是尚书嫡姑娘……”
林雪芙抿了抿唇,这才走了过去。
“二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