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都挺期待的,街上也有好多人暗地里注意着齐家这边的动静。好在万家人来得快,没让众人等太久,还没过午,一行车队就来了。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练婆子,态度并不高高在上,也不热络,让人感觉挺疏离的,在她面前,齐传明总觉得自己摆不起主子的谱来。
一行下人规矩地站在门口,看着挺威严,街上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齐传明负手而立,嘴上没说,心里挺美的。
就在一家人准备把包袱拿上马车时,被婆子给拦住了:“府里什么都有,这些东西都没必要,就留在这里吧。”
说白了,就是看不上。
在柳纭娘看来,他们连齐家人都看不上。否则,也能客气地说留给老两口。连这种面上的客气都不屑于维持,可见万家人的高傲。
柳纭娘并不害怕她,就在一群人上马车时,她上前一步,认真问:“关于齐家帮万家将孩子养大这件事,你们主子怎么说的?他们打算怎么感谢齐家?”
婆子微愣,既是为了面前妇人对自己这理所当然的态度,也是为了这语气。那一瞬间,婆子真心觉得,她好像就是万府的主子似的。
“这件事情主子没吩咐,但万府不会占人便宜,稍后肯定会有谢礼送上。”婆子想了想:“回去后,奴婢跟夫人提一下。”
到了此刻,所有人都上了马车,只剩下婆子面前的柳纭娘。
婆子左右又看了看,伸手一引:“夫人请!”
态度和动作都挺恭敬。
柳纭娘嗯了一声,没有踩蹲在马车前那个下人的背,而是手一撑坐了上去,动作潇洒利落。齐传明却无心欣赏,马车走动,他拉着柳纭娘的手摇了摇,似乎有话要说。
而柳纭娘却并没有搭理他,回头看向齐家的方向,冲着门口的齐家老两口挥了挥手:“我会回来的。”
然后就再也不走了。
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身形都佝偻不少。
一路无话,万府的下人对他们很恭敬,但却少了几分人情味,除了必要的话之外,多余的一句都不说。
当日傍晚,马车进了府城,又过了半个时辰,宅在一个大宅外停下。昏黄的烛火下,门口站着许多人,一行人下了马车,这才看到有好几个人飞快往府内跑。
柳纭娘仔细一瞧,发现门口一个主子都没有,一大片全是下人。
398. 最后一个婆婆 四 一家人坐了……
一家人坐了一天的马车, 衣衫都皱巴巴的,越是名贵的料子,越是经不起颠簸。尤其齐家人从小就没有学过坐卧的规矩, 在马车上左动右动,这会儿个个都狼狈不堪。
下了马车,齐传明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自己一家人, 他努力仰起脖子, 装作傲气的模样。
一个个都装作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 可进了府邸, 看到各处的精致,尤其是各种精巧的花灯, 瞬间就让孩子惊呼不已, 大人们眼睛左瞄右瞄。
心里忐忑, 加上各种新奇的玩意儿,让他们觉得一路行来并不远,等到进了正房,看到满屋的人, 众人总算收回了心神。
先前万家夫妻是见过齐传明的,此时他率先上前, 冲着二人磕头行礼。
“爹,娘, 不孝子回来了。”
万母伸手将他拉起:“回来就好。”话出口, 眼圈已经红了。
柳纭娘紧跟着上前行礼, 动作不甚标准, 但也挑不出大错来。
万母对待夫妻俩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如果说对着齐传明是如春风一般的温暖的话,对着柳纭娘时, 那就跟个陌生人似的。她没有伸手拉,而是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玉质发簪:“奔波了一日,大家都累了,赶紧回去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当齐志伟兄妹俩上前行礼时,万母眼睛都亮了,拉着齐志伟的手连连说好,对着底下年幼的几个孩子,更是当场就给了不少东西。
总的来说,还是挺热络的。
大户人家的宅子,各处院落归谁住,那都是有讲究的。柳纭娘跟着齐传明路过一处宅子时,她忍不住出声问:“那里是谁住的?”
领路的小丫头吓一跳,低声道:“是府里的大老爷……”
齐传明面色微变。
他不太认识万家的所有人,但对自己的身份还是知道一些的,当即问:“大老爷还没搬出去?”
“没有。”小丫头脚下加快了些,伸手一指前面灯火通明的院落:“您住在那,里面已经收拾好了,热水都已备上,奔波一日,您还是赶紧洗漱睡下。明日一早还要请安呢。”
大晚上只粗略见了一面,柳纭娘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马车里卷缩了一天,确实有些累,她几乎是倒头就睡。
半睡半醒间,隐约听到有人唤她起身用晚膳。柳纭娘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
倒是边上的齐传明起身出去了。
上一回认亲的时候,他是来去匆匆,迄今为止还没有在这府里正经用过一顿饭,他也想试一下,看看和外面酒楼里的到底有何不同。
柳纭娘觉浅,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先是有碗筷的碰撞之声,忽然听到齐传明问:“这是什么汤?”
一个微哑的妇人声音响起:“这是老夫人特意给夫人准备的补身的汤。”
齐传明再次出声:“夫人不饿,给我喝了吧。”
“这不合适。”妇人语气恭敬,却又不容拒绝:“女子所用的汤,男子喝了无益。”
齐传明瞬间就有些恼,他觉得自己初到府里,不能被人给小瞧了,当即怒斥道:“难道还能喝出毛病来?我偏不信,赶紧呈上来。”
妇人没再吭声,应该是齐传明如愿以偿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齐传明才从外头进来,躺下之后,舒坦地叹息一声:“这才是日子啊!”
却又有人绕过屏风:“老爷,这是睡前喝的汤,安神的。”
齐传明捂着滚圆的肚子:“我都吃饱了。”
那妇人并不肯放弃,急切地道:“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如果您睡不好,回头主子生气,奴婢们都会被责备。”
听她低声下气,齐传明也不再计较方才她拒绝自己的事,反而真的有种自己握着她小命的满足感,大方地道:“呈上来吧!”
妇人一边送汤,一边解释:“这算是药膳的一种,闻着有点药味,喝着也有些苦,不过,安神的效果是真的好。保管让您一夜到天明,还能养身呢。”
柳纭娘本来不打算管这事,可在闻到那个汤的味道时,微微蹙眉,这分明就是止泻的。
她瞬间就有了些想法,假装梦魇一般翻身坐起,“无意”中伸手打翻了那个碗。
碗落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响起,药溅了一地。
边上那两人都被这番变故给惊着了,妇人更是瞬间就沉下了脸,她瞪着地上的狼藉,半晌才咬牙道:“还请老爷稍等,奴婢这就尽快再让人热一碗来。”
柳纭娘不客气道:“大晚上的,何必那么麻烦?我们在镇上从来没喝什么安神的汤,不也一夜到天明?老爷就没有失眠的毛病!”
齐传明一想也对,挥了挥手道:“赶紧下去吧,你们也早点睡。你早上记得来叫我们起床。”
妇人站在原地,面色很难看。
柳纭娘跟看不见似的,接话道:“出门的时候带上门,我们不喜欢床跟前有人伺候,先前在镇上住的时候,从来也没有人守夜,最好是别留人!都回去睡吧!”
齐传明总觉得妻子到了这府里后,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特别有主子的范儿,闻言并不阻止,自己躺了下去。
妇人站在原地。
柳纭娘一脸不悦:“你是听不懂话吗?再不下去,明早上我就让母亲换掉你!”
妇人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稍后奴婢送安神汤来。”
柳纭娘呵斥道:“说了不喝那玩意,是药三分毒,就是送来了我们也不喝。”
妇人离开时,面色很不好看。
齐传明一开始觉得很风光,回过神来,又有些忐忑,忍不住责备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咱们哪怕做了主子,也别太傲气了。我们刚回府里,没必要把这些人得罪个透……回头你说话语气注意一下。”
柳纭娘冷哼一声:“还主子呢,我怕过两天就要发丧了。”
齐传明听出她语气不对,翻身坐起:“你把话说清楚。”
“那位大老爷现在还住在人家正经的院子里。”柳纭娘闭着眼睛慢悠悠道:“我可都打听过了,正房的边上都是家里最重要的人住,咱们已经退了一步,住在了更偏僻的地方。这证明什么?”
证明在齐府人的眼里,那位被丫鬟换上来的大老爷比齐传明这个正经的万家子更重要。
齐传明面色难看:“兴许只是暂时没搬走。”
“人家在这个府里住了几十年,就算身份不对,那也养了一大群死忠。人家让你喝药你就喝?”柳纭娘再次冷哼一声:“你还真是不怕。你不怕,我怕!我怕明早上起来身边就躺个死人。”
齐传明吓了一跳:“不至于吧?”
“到时候人家就说是下人不愤对你出手,幕后主使屁事没有,就算是给你报仇,你都已经没命了。”柳纭娘翻个身:“你若不信,稍后那女人肯定会再给你送一碗药来,要是不怕死,你就喝吧!”
齐传明:“……”
别说成为了富家公子,就算是乡下人,他也不愿意死啊!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门又被人推开,另一个丫鬟送了一碗药来,语气强势地让齐传明喝下去。
齐传明心里起了疑心,哪里还肯喝,呵斥着让丫鬟退下。
这样的结果就是,半夜里他忽然翻身跑到了里面的小间,接下来一晚上都没消停过。
柳纭娘忽略他的动静,自己睡得挺熟。天亮的时候,就看到了满脸憔悴的齐传明。
齐传明看到她醒了,眼神里的怨气几乎化为实质:“你睡得可真好。”
柳纭娘点了点头,看着他一脸诧异:“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齐传明恨得咬牙切齿:“真的有人要害我们的性命!我闹一晚上肚子了,喝了大夫配的药都没有用,你赶紧起来,我要去找爹娘告状。”
柳纭娘眨了眨眼,要是没猜错的话,昨晚上那碗齐传明抢过去的药,应该是特意给她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生病。
这人生了病,那就得看大夫,看了大夫就得喝药……有些病是治不好的。如果死了,外人提及齐传明的原配,大抵还会来一句她命格太轻,受不住这样重的福气之类的话。
当然,后面送来的那碗应该是解药,只是齐传明被柳纭娘给带到沟里去了,说什么也不肯喝,才变成了这样。
柳纭娘心中毫无愧疚之意,起身道:“那走吧。”
齐传明走路都费劲,软手软脚的,面色也苍白,一看就是个病人。
夫妻俩走得挺慢,兄妹二人带着孩子等在院子里,看到夫妻俩,急忙迎了上来:“爹,娘,你们怎么才来啊!”
当几人看到齐传明的脸色时,都惊讶起来。齐志伟忍不住问:“爹,你病了吗?”
齐传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摆了摆手,率先者走在了前头。
正房外面还站着一双四十岁左右的夫妻,看着比齐传明和柳纭娘让年轻得多,此时满脸的笑,看到齐家人,飞快迎上前:“二弟,爹娘都等了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在齐传明看来,这个府里唯一可以会出手害他的人,除了这个占了自己半生荣华即将把一切还给自己的人之外,也没有别人。
“你放开。”齐传明恼怒道:“以前我就听说大户人家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如今看来,果然不假。我这就去爹娘面前揭开你的真面目!”
说着,大踏步走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