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映言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就在今早,众人起来之后全都聚集在村长家中的院子里。午后一壶清茶,是村长太太送来给他们品茶。
众人本就无处可去,也不想再去往别处,只在这里静静等待母子两人的音讯。
可是直到午后,那位陪同林蔓生上山的村嫂下了山来,却还是没有等到他们。
却不想,最终等待的竟然是——
“大少奶奶!是最高法院下达了签发状,已经到北城了,法院和警署全都收到公文了!五天之后执行死刑……”孟少平再次回道。
五天之后……
过了先前的上诉期,这一次偏偏又是五天,可这五天却是再无转圜可能!
楚映言一下说不出话来了,楚冠廷在旁也是发怔。
而另一侧,同坐在院子里的还有王镜楼,以及从村长屋中走出来的王燕回。
却是在下一秒,余安安等人也从邻居村民的家中奔走出来。听闻山外传来讯息,所以便来打听。
可是当余安安得知后,一下骇然立定,开始不断重复询问,“怎么办……怎么办……”
“……”程牧磊和高进却也没了方向,签发状一下达,一切都像是前功尽弃。
谁能够跟死神去争时间!
“林书翰!”这个时候,尉孝礼突然开口喊。
岑欢恍然回眸,那是他一张侧彦冷凝,直直望向同样陷入失神中的林书翰道,“他们母子就交给你了!”
林书翰猛一清醒,像是明白他要离去的心意,他沉默颌首。
“余秘书,你们守在这里!”尉孝礼又是叮咛一句,再也不曾久留,“岑欢,我们走!”
不等岑欢再应答,尉孝礼迈开步伐出了村子。那是他再也无法静待,终于要亲赴北城。
“书翰少爷,那我也跟着孝礼少爷先去了!”事不宜迟,任翔权衡两边之下,决定先赶赴北城。
林书翰则是瞧向方以真,“你也一起去!”
方以真迟疑了下,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随任翔出了村庄。
村长原本还在担忧,只以为他们是要出村去想办法,可是在高进以及程牧磊的再三保证下,这才得以安心。
“映言……”楚冠廷呼喊着楚映言,想要安抚劝慰,却发现根本就不起作用。
楚映言喃喃道,“我在这里等着蔓生和小宝……”
王镜楼一心希望为王子衿报仇,希望犯人能够绳之于法,更希望尉容能够得到法律严惩。可不知怎的,真当这一刻到来,签发状终于下达,他却有一丝泛空。
就像是蓝天之上,白云悠悠漂浮在空中,无处生根那么虚无。
王燕回却一个人走出了院子,王镜楼不禁喊了一声,“大哥……”
他并没有停下步伐,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王燕回走在这座村落小径里,白雪覆了大地,只留下他的脚印。他抽了支烟,星火燃起一缕白雾。
再望向那座雪山,不知入口在何处,下山的道路又在何处。
他更不知,当他们母子回到村子里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一幕……
……
就在尉孝礼一行走后,王燕回以及林书翰一行依旧留下等待。
然而,并没有让他们久等多时。
当天夜里,村民前来相报,“妙玉带着她的师姑,还有那个少年下山了!”
妙玉是庵堂里的小尼姑,平时都在山下村子里念书。
妙玉一下山,也证明着林蔓生带着宝少爷下山了!
众人无法再停留,林书翰以及余安安三人早奔了出去,前去迎接她。
王镜楼也想要前去,可是瞧见王燕回并不动,他只是站在那里,视线落在院门的方向,似在等待她。
“副总!”夜幕里,借着村子里的灯火,余安安飞奔前往。
不远处,众人瞧见有村民相陪,前方正是林蔓生,她一手牵着宝少爷,一手牵着小妙玉,慢慢行走而来。
没有人知晓,她此行上山前往庵堂,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见她神色十分沉静,夜色之中也难掩那份静然,唯有一双眼睛,眼眶还通红着。
像是狠狠痛哭过一场,才会红肿难消!
“这不是那位女施主吗?”小妙玉还认得余安安,所以认了出来,更认出了另外几位,“阿弥陀佛,还有几位男施主……”
余安安朝妙玉笑了笑,林书翰立即迎上林蔓生以及宝少爷,先行返回村长家中。
等抵达后,余安安先带着两个孩子进去屋里用晚餐。一路下山,都没有吃过正餐。
而林书翰瞧向林蔓生,他几次欲开口,却也不忍心道出那事实,“姐……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蔓生轻声问道。
“……”林书翰竟然无法将那残忍现实道出,周遭楚映言以及楚冠廷亦是无法开口。
王镜楼眉宇紧皱,只听见王燕回的声音响起,“蔓生,签发状已经下达!五天之后执行死刑——!”
前院里亮着模糊的橙黄灯光,夜空里有星光,虽寒风凛凛,可她站在那里,竟是不为所动。
众人都以为她会受不了,以为她会濒临崩溃,以为她会无法面对……
就连王镜楼都以为,她会像是那日在北城警署,正逢上诉期结束,她那样疯狂的喊着:我不服这样的判决,我不服——!
可她并没有,她只是动了动唇道,“五天,还来得及。”
又是来得及什么?
众人更是诧异,她又是道,“小宝要回海城参加期末考试,来得及考完这场试。”
她这是无动于衷?
不!
不是无动于衷!
竟然是接受现状,接受签发状下达,更是接受他即将面临死刑的处决!
“我要带着小宝现在就回海城去,等考试成绩出来,再去北城。”于众人错愕中,蔓生撂下这句话,她径自进了屋里。
不过多久后,用过晚餐,蔓生就整理收拾出发回海城。
小妙玉朝他们挥手喊,“师姑,要带着小宝施主再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林蔓生已经带着宝少爷离去。
只留下众人僵在原地,那居然像是哀莫大于心死,是她放弃了追查,是她不再有生机,是她面对分离也无惧无畏,更是她认了……
认了生死,认了世事无常。
即便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却也还是认了,人间再无他的可能。
……
就在林蔓生带着宝少爷回去海城的同时,众人却也开始分道扬镳。
楚映言因为担忧尉容,所以决定先行前往北城。
楚冠廷瞧见形势如此险峻,又瞧见林蔓生身边还有林书翰以及王燕回,于是也陪伴楚映言同行赶赴北城。
王燕回则是吩咐王镜楼,亦是前往一探究竟。
离去之前,楚映言朝林蔓生道,“蔓生,我先去北城,你不要担心……”
“我不担心。”蔓生回声,她淡淡笑道,甚至是反过来安慰她,“你也不要担心我,更不要担心小宝。”
明明是这样的从容沉静,明明是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死讯,可她越是这般,众人心中越是没底。
去了一趟雪山庵堂后,再次下山就成了这样?
那座浮生塔,究竟是有这样的法力,能让人无坚不摧忘却苦楚……
连夜从村庄里而出,又从附近机场赶回海城。
机场里,林书翰朝高进以及程牧磊道,“你们也去北城,余秘书留下就好。”
“是!”两人领命。
候机厅内,蔓生轻轻搂着宝少爷,宝少爷因为疲倦而睡了过去。
王燕回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母子两人相拥的身影,眼中却全是忧虑。
此处距离海城倒也不是太远,航行飞跃于两座城市之间,天明之前就抵达了海城。
头等舱里,宝少爷睡得很沉。
蔓生闭着眼睛,她也像是睡着了。
终于重返海城后的第一天,宝少爷回了红叶公馆休息。因为明日就是学校期末考试,少年也开始赴考。
赵妈以及郑妈瞧见他们归来,当真是一颗心安宁了。
可是林书翰却无法心安,瞧见宝少爷回了自己的房间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姐!你不是之前一直在找证据?现在不找了?就这样放弃了?不翻案了?”
实则林书翰一开口询问,就觉得太过多余,事到如今,翻案的可能几乎为零……
执行死刑令已下,如今哪里来的希望?
蔓生只是朝他笑了笑,“他不会说谎。”
可这一声,就像是在告诉他,她早已深知翻案无希望……
林书翰一颗心沉入深渊,难道尉容真的犯下命案!
“怎么没瞧见方以真?”她更是开始关心他。
林书翰却不知要如何诉说,直到这两日他才清楚方以真当时选择背叛的困苦,更明了尉容背后最为深切的用意,那样难过道,“姐,她去了北城……”
蔓生欣慰道,“你同意让她去了。”
“姐……”林书翰想要道歉,想要诉说歉意,想要说上一千一百句“对不起”,可是全都无济于事,“我都知道了,所有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
方以真的两难选择,左右都无法了结,而尉容就在那个时候站了出来,是他做了那个恶人,那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他还来过宜城来过锦悦,是他教训了我,也是他告诉我,姐姐当年为了我,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林书翰红了眼眶喊。
蔓生笑问,“他是怎么教训你的?他打了你?”
其实那一日也不算是真正动手,他只是给了他一记耳光,林书翰摇了摇头,“我该打……”
“翰翰……”蔓生轻轻抚着他的脸庞,像是要为他抚去那伤痛,“以后和小真好好的,不吵架了,不计较了,也不闹脾气了,好吗?”
“好……”林书翰点头,他不住的点头,“可是姐姐,你呢?”
“你们能好好的,我就高兴了。”最终,蔓生轻声道。
林书翰眼中早已模糊,又是低声问,“那他呢?”
远在北城牢狱中的尉容,他又会如何?
蔓生笑着回道,“他也会高兴。”
……
却在他们归来后的当天,王家竟然来人了,那是王家二老爷王之洲派了律师前来。
林书翰再一询问,律师所言更是惊人,“二老爷将名下百分之四股份,转授于蔓生小姐名下,请蔓生小姐签字接受!”
然而,她并没有亲自,也没有接见此人。
这一切是林书翰代为接见后得知,然而他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得联系了王燕回。
王燕回也已收到风声,因为家族股份变更,必须要通知当家人,而他就是王家现任当家人。
立刻,王燕回前去将二叔王之洲请到了王氏财阀大厦。
于董事长办公室内,王之洲迎上了王燕回,却丝毫并不惊奇,他为何会突然召见自己前来。
不等王燕回开口,王之洲已经出声道,“燕回,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名下的股份,宁可给一个外人,也不会给你们!
王之洲和王父相争多年,其实早就犹如风中残烛,可这几年里却还一直维持至今。
王燕回近年里未曾想明白的症结,突然变得明朗,“二叔,原来你已经倒戈向了尉容。”
这些年来,他的部署若已彻底奏效,那尉容在背后的压迫就是推波助澜……
“林蔓生也是王家的人,她接手我的股份,我想王家上下,没有一个人能反对!更何况,她手上本来就有百分之一股份,现在接手也是合情合理!”其实也谈不上倒戈,因为王之洲的算盘也不是不精明。
这个刹那,王燕回却想到了当年,也想到了林蔓生消失前的宴会。
那是父亲为了认回她,特意举办的私人宴会,那时邀请了所有人,是那样隆重慎重。
而这场宴会,也是她主动开口。
可如今想来种种一切,更是彻底醒悟,那根本就不是她所求,而是尉容逼着她所求。
当时就在计划内,他要她成为王家族人,他要她握有王家股份,他要今后有朝一日,她可以名正言顺继承王氏股份。
所以这一切,从那一日起,从更远的时候开始,或许是从他悔婚开始,难道就已经开始布局策划……
王燕回一下惊住了,面前是王之洲在座,可他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了。
良久之后,王之洲停了声,却听见王燕回冷不防道出一句,“是你赢了……”
尉容,终究还是你赢了。
你真的赢了。
……
这已经是执行死刑倒数之日起始——
北城这边,杨冷清焦虑万分。
虽然找到了宗泉事故现场留下的照片,可是那张照片实在太模糊。也只因为他们熟识尉容,所以才能认为后一辆车里驾车的男人和他相像。但是单这一张片,根本就不能够完全证明,也不足以推翻判决……
案件像是陷入了死局,真正的执行日就要到来。
杨冷清试图要联系林蔓生,可他又从余安安口中得知了尉容留下的遗嘱一事。
就在余安安为林蔓生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了那份遗嘱公函。因为林蔓生没有刻意遮掩,所以余安安忍不住打开来瞧。这一瞧之后,整个人都震惊了,这竟然是——
“是尉容留下的遗嘱?”顾敏惊诧追问。
“确实是他留下……”杨冷清颌首,又是将遗嘱内容详细诉说。
顾敏听闻后,良久才叹了一声,“他到底是用了怎么样的心思,才能安排到这个地步……”
然而唐仁修得知后,一向温润儒雅的俊彦,也终于呈现出难得的担忧。
顾敏又是问道,“蔓生看见了遗嘱,她还是留在海城,竟然没有立刻过来?”
“就是这样才没希望了……”唐仁修低声道。
若连他心爱的人,都认了命,那怎样还会有可能?
顾敏想到林蔓生以及尉容之间这场爱恨,不禁轻声道,“她还能这样平静,已经是奇迹了。”
听闻,林蔓生此次之所以会提前从雪山庵堂里下来,也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将一枚平安符送到了余安安手中。之后,余安安派了高进前往追查,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
再紧接着,林书翰以及王燕回先后赶到,才将林蔓生请出山。
可事实上,平安符并非是林蔓生派出,幕后的神秘人竟然又多了一位!
原本依照尉容的安排,五年后出山的林蔓生,应该早就淡却了一切,不再纠缠于从前的爱恨。
毕竟,时间总是治疗的良药。
在那样一座庵堂里修佛,更是能够让人心生安宁。
如果原计划不变,林蔓生出山后纵然还会难过伤心,也不会再次遭遇了这一场悲壮之事。
毕竟人已经去了,过多痛苦无济于事,更因为不再相见,不曾目睹死讯全程,就不会有那样激烈的情绪波折。
可是如今,林蔓生偏偏在神秘人的安排下提前出山,究竟是谁在幕后将平安符送到了宜城锦悦?
杨冷清此刻不仅仅是担忧尉容,更担忧林蔓生以及宝少爷。如果,如果一切无法挽回,那么他们母子又会怎样……
“她不会让自己倒下的。”顾敏轻声说,是那样坚定彻底。
或许是因为,她也曾经感受过,可相比起林蔓生,面临死亡全程,却更是伤至五脏六腑。
顾敏又是夺定道,“她会好好的,因为她还有孩子。”
人生遭遇了这样多的曲折,到了这一刻,还要疯魔不得自救,那这些苦痛又算什么?那些伤心岂不是全都空白一片,竟像是白活了一场,白白遭遇了这一场……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会让自己平静下来,去面对今后的人生。
一个人,不是没有了爱,就无法活下去……
而是为了这份爱,更要好活下去……
所以,哪怕是错了下山的时间,错了他的安排,可她还是能安好。
这或许也是尉容最想瞧见的结果!
杨冷清哪里会深思那样细微的心理,可他却仿佛明白,“怪不得了,怪不得哪怕知道他们母子不见了,他也没有说要见他们……”
纵然在监狱中情绪外露,甚至是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可他还是坚信着,她会好好活下去,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纵然如此,杨冷清却依旧不愿亲眼目睹死刑到来。偏偏没有丝毫生机,就连容柔也已经因为精神失常而到了失语的地步!
……
北城警署这边,办公室里袁秋叶正拿着这张从杨冷清手中接过的照片在瞧。
签发状已经下达,只剩下几日时间,纵然旁人不知晓案件全程,可袁秋叶却还是存有质疑。所以,她的确也想搞清楚案件真相。
可是没有实证,没有完完全全可以证明的实证!
照片是那样模糊,根本没有公信力,根本就无法阻拦这场处决。即便她那样想要得知真相,可法律讲究真凭实据,实在无法推翻整个案件重来……
袁秋叶思来想去,她放下照片,拿出手机拨下了一通号码。
“袁警官?”电话那头传来余安安的声音,袁秋叶回道,“林女士在吗?我想和她聊几句……”
“在的,您稍等……”余安安回声,立即将手机递给了林蔓生。
下一秒,袁秋叶就听到了她的声音传来,“你好,袁警官。”
袁秋叶一直对于林蔓生的离去不归感到不解,她虽然询问过杨冷清,可他并没有告诉她实情。
而今,袁秋叶终于还是问道,“林女士,签发状已经下达,你不来北城吗?”
电话那端却是一阵沉默。
袁秋叶握着手机,瞧着北城白雪积聚,年关将至连日里一直飞雪不止。就在寂静中,她听到林蔓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一下让她陷入沉寂。
竟是无法反应……
因为,她只听见那轻柔遥远女声道,“他不想逃了,我也不想追了。”
一个不逃了,一个不追了……
那竟然像是成全,只剩下成全而已!
……
“蹬蹬蹬——”监狱里响起脚步声,那是短靴落在冰冷地面发出的惊异响声。
特别四面都是墙,森凉的牢狱之所,袁秋叶疾步走在其中,她询问过狱警,前往那一处狱所大院。
正是放风时间,他由狱警看押在外。
这几日北城愈发寒冷,所以他的病症又开始发作。瞧着今日天气尚算晴朗,在狱医的强行督促下,让狱警将他看顾带至大院。原本,他根本就不愿意离开那间牢狱一步。
“咳咳……”刚一走近,袁秋叶就听见了那止不住的轻咳声。
他正漠漠靠着墙,也不曾坐在椅子里,只是闭着眼睛,好似在感受微风吹拂暖阳照耀。
那张英俊脸庞,虽没有一丝血色。但却迎着阳光,那样毫无遮掩的迎着阳光。
待袁秋叶走近,她开口道,“尉先生,你想先见哪一位亲友?”
就在方才,袁秋叶接到了监狱长通知——那位已身为死刑犯的尉氏容少,自入狱后第一次主动开口同意接受亲朋好友探视!
……
北城一处宅邸之中,楚冠廷以及楚映言正在别墅大厅里,两人正在咨询法律事宜。可是不管如何,却都似乎没有了第二条路。
而对面的沙发座椅里,王镜楼独自沉默入座。自从死刑签发状一下,他整个人就十分茫然。
“没有别的办法?”楚冠廷追问,律师却是为难摇头,“很抱歉……”
楚映言一颗心沉了下去,瞧着繁琐的法律文件,只觉得整个人也快要无法负荷。
“冠廷少爷,映言小姐……”下属却又疾步来报,“刚才监狱来电,容少爷同意接受探视了!”
楚映言一惊:他同意了?他怎么就会突然同意!
楚冠廷立即道,“我现在就去一趟警署!”
音落,楚冠廷就带着律师出发前往。
下属也退了下去。
顷刻间,就只剩下了楚映言以及王镜楼。
楚映言抬眸望向他,这才问道,“镜楼,你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
“大嫂……”王镜楼不禁轻声呼喊,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这样彷徨,他低声道,“再过几天就要执行判决,我应该很高兴才对……”
楚映言深知王镜楼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只因为王子衿对于他而言,是那样重要的人,更是因为长姐如母。
“现在算是怎么一回事?”王镜楼喃喃问着,“尉容连遗嘱都立下了……”
遗嘱公函的确让人太过震撼,楚映言也愈发沉默。
王镜楼又道,“大哥回去海城以后,没有再去见蔓生姐,也没有去见大伯,他又是怎么了……”
又是一阵沉寂,楚映言才道出一句话,“是他太在意了。”
楚映言忽而笑了笑道,“越是重要的人,有些时候就越不能原谅,越没办法面对……”
只因为太过深爱,才会耿耿于怀!
王镜楼沉眸缓缓闭上,却仿佛明白那其中缘由。
就像是林蔓生,至今不曾再去相见林董事长。当遗嘱公布后,她虽认了,可更想逃避,偏偏又不得不面对……
……
因为尉容身为豪门大少,数家名门千金少爷前来探视。而警署这边也向上级申报,于死刑执行前给予了特权,通容他可以多次接受探视。
而袁秋叶询问过他,他想要见哪一位。
她以为他会提出相见林蔓生,又或者是他的儿子宝少爷。
可是,他只是道:谁第一个来提出探视,就从这个人开始。
袁秋叶这边一瞧探视申请明细,第一位前来探视的人是鹏城霍氏惠能千金霍云舒!
霍云舒带着霍止婧前来探视,霍止婧未曾出声,就在探视房里哭成了一个泪人。
霍云舒也是止不住的落泪,霍止婧哽咽喊,“尉容大哥……你怎么可能会杀人……这不可能……”
“尉容……”霍云舒红着眼睛,哪怕明知这样是犯法,可她还是道,“不如你就承认,你有心理疾病……”
双重人格又怎么样,只要能够活下来就行!
可是,尉容朝着她们微笑,“警方不是傻子。”
霍止婧更是不断哭泣,霍云舒无助喊道,“那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尉容端坐在那里,却是无悲无喜,“我只是先走一步,你们不要一直哭了。”
两人一听,心中更觉悲伤。可却也怕惹他心忧,所以强行止住眼泪。他却开始谈起从前,谈起那些时光,更谈起未来,嘱咐她们今后都能美满。
“尉容大哥,我会的……”霍止婧只得点头应声。
霍云舒却恍然间想起当年,还是在宜城之时,为了开发空航项目基地,他们联手成为盟友。
那一日前往尚未开发的基地视察,当结束后,王燕回带着楚映言离开砖房,林蔓生也起身离去。
唯有他们还在,是他对她说:幸福很短暂,不抓住的话就会稍纵即逝。
原来,原来那时他早就已经错过。
他早就无法握住!
霍云舒也没有了话语,只在结束探视前一秒,他缓缓叮咛,“我知道,她一定能照顾好小宝,但是以后空了,记得去看看他们。”
霍云舒方才明白,他之所以同意接受探视,不过是为了这最后的嘱托!
却依旧是为了他们母子!
……
就在霍家姐妹最先探视过尉容后,更又许多人先后来探视,楚冠廷陪着楚映言前来,元昊陪着元伯前来,就连任翔也和方以真一起前来,当然还有赵非明陪同……
随后,杨冷清也到来相见。
当杨冷清再次见到他,两人当真是相顾无言。
良久,杨冷清才道,“韩老让我转告你,他不来了。”
尉容微笑颌首,回了一声,“韩老年纪大了,也不该来这里。”
杨冷清却是一下握拳,难道谁会喜欢?可是还能怎么办,又能怎么办,他还想询问他,究竟那幕后之人是谁,“尉容……”
却被他打断,“什么都不要说了。”
居然真的无法再言说,杨冷清再没有了一句话语,临了才道,“你放心,容柔会好起来。”
尉容自然是放心,像是再无牵挂。
可不管是哪一个人,哪怕是杨冷清也好,离席之前收到他最终的话语——我知道,她一定能照顾好小宝,但是以后空了,记得去看看他们。
不管见了多少人,他都是唯有最后这一句。
到了后来,但凡是从监狱里出来见过尉容之人,都知道了他这临终嘱托。
而今,尚在北城唯有尉孝礼。
岑欢跟随着尉孝礼前来监狱里,那间冰冷的探视房,是那道身影近在眼前,让她一下哽了声音,“容少爷……”
尉孝礼却是无比镇静,他抿紧了唇入座。
岑欢在旁早已无声哭泣,而那两兄弟居然半晌时间一言不发。
原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却沉默如斯,岑欢一直落泪在旁等候,却也越来越焦急。可她不敢出声,因为根本就无法开口……
直到狱警前来,提醒时间即将终结。
尉孝礼才开口一句,“你这一辈子也没有求过我什么,这一回就当是你求我。以后空了,我会记得去看二嫂和小宝。”
那是强作冷漠,所以才用了这一个“求”字,可结尾那一声“二嫂”,偏偏又是宣布承认!
岑欢来不及回神,尉孝礼就离开了。
可方才的话语,宣布了林蔓生的身份,承认了她除了作为尉家人,更是他的妻子……
就要走出探视房,岑欢忍不住回眸,那张桌子后方,是未曾离开的尉容。
阳光斑驳落在他的脸庞,他正微微笑着,是比之前更为喜悦的笑意。
好似心满意足,那样高兴。
……
当天最后,前来探视尉容的人,却是唐家二少携妻儿前来。
唐仁修此番到来,带着顾敏以及唐向宸一起。
他们一家三口,能有今日团聚,却都是因为尉容。是他护他,也是他忠于信诺,跟是他让他们重逢。
可如今,他却深陷牢狱,要面临死刑……
顾敏红了眼睛,唐仁修沉默相望。
反倒是唐向宸呼喊,“尉叔叔……”
“向宸,你好像又长高了。”尉容微笑道。
唐向宸虽然还是少年,可毕竟也大男孩儿了,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年纪,他早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于是,少年信誓旦旦道,“尉叔叔,以后我每年都会去看婶婶和小宝弟弟!”
尉容笑了,“好。”
“夏天的时候,我会带他们去看大海,碧蓝的大海……等到了冬天,就带着他们去南方,因为那里暖和……小宝弟弟喜欢画画,他好会画画,我就陪着他一起……”唐向宸开始许诺,三个大人便也认真听着。
结果少年径自言说了许久,末了是顾敏先带着唐向宸离开探视房。
唐仁修默然瞧着前方,听见尉容道,“唐二,你也回去吧。”
几十年交情,虽非亲兄弟,可也胜似,唐仁修应声,“你心里边放不下的,我都清楚。”
“有你这句话,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尉容微笑回道。
唐仁修方才起身,走出了这间探视房。
大楼门口处,顾敏带着唐向宸还在等候,瞧见他出来,立即迎了上去,“仁修……”
唐仁修凝眸道,“看天意了。”
就在他们一家三口离去的同时,监狱长陪同袁秋叶前来,那间探视房内,尉容并未离席。
他望着那扇窗户,外边白茫茫一片。
袁秋叶入内道,“尉容先生,接到上级通知,执行死刑前一天,允许亲眷来放一场烟花。所以,今天来告诉你一声。”
尉容却是骤然一怔,低声呢喃,“烟花……”
就连袁秋叶也是诧异,怎么会有这样一件稀奇之事,可偏偏是容家那位七爷向上级通融之后的结果!
尉容还望着窗外,他忽然笑道,“是她来陪我了……”
袁秋叶却听不明白了,是谁来陪谁?可是转念再是一想,又仿佛恍然大悟。
会来放烟花之人,想必并非是那位七爷……
而是另外一位,远在海城尚未前来的那一位……
袁秋叶只见他勾起嘴角,像是忘却了此刻尚在牢狱,竟是这般潇洒快活。她有些不忍心,便也没有打断,只是默默转身。
“袁警官……”监狱长想要提醒,今日再无前来探视之人。
袁秋叶轻轻抬手,不让他再说下去,只将这时光留给了里面这一位。
……
那间冰冷冷的探视房里,却好似有了暖意。
窗外,飞雪一片一片落下。
尉容想到了那年宜城,那么仔仔细细的回忆,回忆那所有点滴……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白雪,白净美丽,他开车载着她,送赵妈回家去看儿子和儿媳。
等到了村子里,那个叫大勇的小伙子,带着自家媳妇热情出来相迎,一口一声“大小姐”和“大姑爷”,倒是让赵妈急着解释。
大勇的媳妇却道:大小姐和尉先生好相配,要是当了林家的姑爷,也是亲上加亲啊!
亲上加亲……
尉容此刻回忆起,还记得她止不住悄然一红的脸庞,像是飞起了两朵红云。
再后来……
后来,他们四人前往寺庙里参拜。过年时节,村里总是格外热闹,他们也赶了一回热闹。
寺庙里虔诚叩拜,他们不过是香客中的芸芸一人。
等轮到了他们,待叩拜完,就来瞧求签中了哪一止。结果大勇和媳妇求了一支中签,深怕心愿达不成。
结果她一问,才知原来两人想要生个胖孩子。
于是她金口一开,岂止是生一个,要一男一女凑上好字才能算数。这一句话,就让两口子乐得眉飞色舞。
他取笑她难道是金口玉言,竟真的会成真?
她扬眉道:是啊,我就是金口玉言!我也送你一句话吧!
此刻,眼前虽是白茫一片,可是尉容却愈发开怀笑着。
神佛面前,是她对他许下能为他办成的心愿:什么时候你又想放烟花了,我一定也来陪你!
不管是何时,不管是什么地方,随时都可以……
这唯一一次的机会,被她认真许诺,只独独给了他。
她不知道,他从不愿接受旁人的誓言,因为那不过只是羁绊。可她笑颜纯真浪漫,寺庙里钟声一下敲入心中,让他忍不住应声:你这句金口玉言,我收下了。
时隔多年后,北城银装素裹漫天飞雪。
她来陪他,放这最后一场烟花。
其实那日寺庙之中,她并不知道,他早就见过她,在很久很久以前。
她也不会知道,他曾那么努力不去靠近,那么努力不去记住她的笑容,更努力的想要远离永远不见……
他努力过,真的努力过。
这一生,绝不渴望得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