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远远不够。
冥冥中她总觉得,她有什么事要做。
她也不常去罗耶山,大多数时候她总在忘川逗留。以前她就听闻忘川是幽冥渡口,所有的幽魂都会经过这里。她几乎每天都去,唯恐与他的魂魄失之交臂。
前些日子她鬼使神差地用六成灵力跟太上老君换取了一颗九转金丹,此丹可回仙魂延神命,叁千六百年才炼得一颗。她小心翼翼地藏着那颗金丹,只需找到他的一魂或一魄,这金丹就能救活他。
只要他活过来了,也许……也许她就能彻底解了这降头术。
忘川那摆渡的老翁见她日日在渡口痴等,好心劝她回去,说什么她的柳叶冰刃与火神水火相克,他断不可能留下什么魂魄了。锦觅笑了笑,咽下一把糖,这老翁太不了解那人了,他是战神,他是旭凤,就算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找她报仇的。
直到有一日,那老翁状似不经意地跟她说近来常有一女子夜夜坐渡船到魔界,锦觅一听他描述的穿着打扮,除了穗禾还能是谁。
自润玉当了天帝后,先天后的母族日薄西山,穗禾这样频繁出入魔界,着实可疑。锦觅留了个心眼,隐身在忘川对岸守株待兔。
等了大半宿,穗禾果然出现了。她一路疾行,专挑僻静的小道绕了又绕,最后终于停在一片极不起眼的岩壁前。只见她在半空中划拉几下,那岩壁登时裂开一个狭长的洞口,看着像是个通道。穗禾神色警惕地察看了四周,确定没人跟着才一闪进入那暗道。
锦觅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强烈的预感让她紧张得有点战栗。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穗禾终于出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那魔界的卞城王。穗禾与他低语两句后,卞城王便先行离开了。她转身给暗道重新封上结界,谨慎地环视左右,确定无甚异常后终于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静待片刻后,锦觅才从一块巨石后现出身形,她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岩壁前,双手照着穗禾刚才的手势破开结界。
岩壁缓缓劈开……她的心也跟着裂开一道口子。
那通道看着深不见底,洞壁上偶有一盏油灯闪烁着微弱的灯火,许是过于昏暗,锦觅感觉这小径漫长得叫她心焦。
她茫然地一路往前走,眼前影影幢幢似乎没有尽头,一颗心愈发地凄惶。这狭长晦暗的小道让她仿佛又置身于某个梦魇中,天地浩大,前路艰险,而她却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她深知自己又要入了魔障,扶着洞壁缓了缓,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支撑着她:找到他!找到他!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一抹蓝色的冥火,她叁两步走到洞口,眼眶顿时湿润了。
冥火中躺着的,正是那个折磨了她十余年的人。
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一刻也不敢眨眼,生怕那人转眼就又消失了。
他静静地躺在石床上,仿似睡着了一般,乖觉得让锦觅禁不住想落泪。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悄悄地碰他的衣角,指尖却穿空而过。
原来,这只是他的形魄……
金丹!锦觅突然想起那颗金丹,她定了定神,克制着颤抖把金丹拿出来。
锦觅将那颗金丹含在口中,贴上他的唇,把那金丹缓缓渡给他。随着金丹越变越小,她的唇上有了温软的触感,渐渐地他的身体终于传来心跳的声音。
一滴泪蓦地掉下来,堪堪落在他脸上。她悲哀地发现,她果然中了他的降头术。自她苏醒后,每次小鱼仙倌一碰触到她,她就跟被针刺到一样的疼。而刚刚,她与他这般亲密接触,却没有那样的疼痛感,甚至觉得这些日子身上所有的痛楚,都因为那一个吻有了缓解,这几年她第一次觉得身心从未这么舒坦过。
他的降头术,让她不能被别的男人碰触,让她只能爱他一人。
锦觅眷恋地轻抚他的眉眼。她怎么可能爱自己的杀父仇人呢,是降头术,降头术让她别无选择。锦觅怅然地流着泪。
就在这时,洞口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锦觅一惊,连忙隐了身形躲在暗处。
毫不意外地,来的人正是穗禾。她不动声色地走到锦觅旁边那个角落,一抬手手上便出现蓝色的火焰,仿似一朵被冥火包围的蓝莲花,胸有成竹地朝那处打去。
一眨眼,那半人高的石头被烧得连灰都不剩。
一旁的锦觅目瞪口呆,这火似曾相识,分明跟九霄云殿上旭凤使出的琉璃净火一模一样。不对!旭凤不是说,六界之中只有他和先天后炼得琉璃净火,穗禾怎么会……难道凶手另有其人!
锦觅还来不及往下想,就见穗禾朝着她这处走来,两眼犀利得仿佛吐信的毒蛇。锦觅屏息静立,一动也不敢动。假如穗禾刚刚使出的是琉璃净火,即使她没有失去那六成灵力,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石床那边突然传来些微窸窣声,穗禾转身望了一眼,随即面露喜色地跑了过去:“旭凤!你终于醒了!”
趁着穗禾的注意力全在那边,锦觅化成一只蝶,悄无声息地飞出洞外,连看都不敢看那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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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火神旭凤复生的消息传得六界皆知。但令大家更震惊的是,那个曾经高高在上骄矜无比的先天帝嫡子,复生后竟然饮魔血入魔籍。昔日威名赫赫的战神曾让魔界妖界闻风丧胆,而今复生后的他,仿佛从地狱归来,短短半年时间便当上了魔尊,行事雷风厉行,杀伐决断,竟让那曾经四分五裂的十殿阎罗也对他毕恭毕敬地俯首称臣。
“啧,那鸟儿复活后,比以前更没有人情味了。”彦佑瞥了锦觅一眼,暗叹一声,“美人儿,我知道你对他尚有情意,他如今成了大魔尊,在魔界呼风唤雨称王称霸,日子过得倒比当初在天界逍遥快活。”
锦觅往嘴里塞进一颗糖,失神地望着他身后那棵枯萎的凤凰树,喃喃道:“不,你不懂的……我只是中了他的降头术……”
彦佑敛起脸色,不无怜悯地看着她。
扑哧君怎么可能懂呢,从他复生后,她一直等着他来报仇。她因着这降头术,生不如死地活了这么些年,只怕是得等她死了,把命还给他了,才能彻底解脱。
她不知道他何时来,又怕他找不到她,于是只能在以前他还在天庭时,她经常玩的那几个地方轮流呆着。有时守在栖梧宫的那棵凤凰树下,有时又跑回洛湘府的庭院里干坐着,日日夜夜,直到夜深仙娥来劝她回去就寝。
她心心念念地等着他来报仇,那人却像忘了她的存在一样。她终于意识到,也许而今的他对她无爱亦无恨,怕是见了也只会把她当陌路人,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以前狐狸仙聊起话本里的痴男怨女,就说过世上有一种情仇,有些人恨到极致时会漠视对方,看似平平静静,却是对那人最大的报复。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锦觅又开始觉得那五脏六腑久违地有了撕裂的痛感。
疼到坐立难安时,她只能跑到罗耶山。那里有她的止痛药。
见到他,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站在他面前,看着那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把他当作那人,咬着唇幽幽地盯着他,心里有满腹的委屈,却说不清自己在委屈什么。豆大的泪珠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脸上却带着倔强,像在跟自己怄气。
这傀儡近来越发有人样了,虽然还有些木讷,但至少不像以前那样,一眼就看得出是人偶。想来因为他的复生,寰谛凤翎的灵力也跟着增强了。
他抬手,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没想到却越擦越多。
他的脸上渐渐露出疑惑的神情。
“傻子。”锦觅带着哭腔说道。不知是在说他,还是说她自己。
“不是傻子。”他的脸上依然懵懵懂懂,皱着眉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