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淮撑着嬷嬷的手臂,缓缓坐起来。暖橙烛光在她面颊上画出明暗光影,她低垂眼睑下的惊涛骇浪,也一并被藏进阴影里。
“是它,一定是它……”少女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孙嬷嬷却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
“不能吧……”老妇人犹疑着措辞,生怕说了什么又招惹郡主心悸,“且不管它到底是不是妖物,哪怕是妖,不也……”
“是啊……它明明……”明明已经成了桌上羹肴,甚至,连那一截被剔除皮肉的蛇骨也还好好埋在王府地下。
可少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笃定,前夜侵犯她的蛇就一定是当年那条。
或许……难道是因为方才那场梦?
“唉……”她将自己重新扔回柔软卧榻间,闭上双眼仿佛就又看见了那隔着铁笼,像人一样充斥着复杂情感的黄瞳。
唉!如果当年没有将它捡回家,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么多荒唐事?
李明淮伏在床上,心中多少有些悔意。
那年……她应该将将十二岁,是刚过完生辰,李铮怜惜她长大了就要待在闺房中学规矩,才特意带她出去狩猎的。
在哪里捡到那条病弱蛇蟒的,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这蛇和别的蛇不一样,很通人性的样子——
它知晓她没有恶意,准许她靠近抚摸;它也愿意同她亲近,跟她回家。
那时候啊,她本来是很喜欢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宠,喜欢到和它同吃同住同榻而眠,喜欢到替它疗伤上药事事亲力亲为,喜欢到每日都会耗费大量时间同它玩乐……
那后来,又是怎么会成了这样呢……
郡主将脸埋进孙嬷嬷怀里,可饶是如此,再回忆起那段时日还是会心有余悸。
当时的汴阳城里,莫名其妙出了好些离奇死亡的案子,城中衙役捕快连着追查了好几个月,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那段日子里啊,汴阳城终日被笼罩在阴暗压抑的死气里,人们都闭门不出,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到后来,家里有些钱财的人家,都开始筹备着举家搬迁。
经济不景气倒还是小事,可若长此以往下去,难保汴阳城最终不会变成一座无人敢住的死城。
幼时的李明淮被汝南王保护在王府里,她虽不知道外面形式究竟有多严重,但她见过李铮终日愁眉不展后生出的华发,也见过他书房案桌上从遥远皇城寄来的追责书。
说起来,这事儿本来和她养的小宠也没什么牵扯,可问题就出在某天夜里。
那天白日里她贪睡了些,到了晚间反而没什么睡意。黑暗里,却撞见原本睡在自己榻边的蛇,窸窸窣窣在房间里爬行。
它灵巧地绕过桌椅,然后停在房门前。
李明淮屏住呼吸透过床幔偷觑它,却不见那蛇有什么动作,只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口,甚至连门板都没挪动一下。
而等它再次回到她床头,带着一身冰冷寒气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卷成一团安静睡下时,已是后半夜。
郡主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在黑暗中强压下喉中将出的惊叫,哪怕后背冷汗湿了一片也没溢出丝毫声响。
太恐怖了,如果它是会杀人的妖怪,自己还天天喂养它、同它嬉戏打闹,那真的就太恐怖了……
那些在日常生活中总是被忽视的细节,这一刻在少女脑中串成了线——
一个低等牲畜却有比肩人类的聪慧;它与体型不符的那少的可怜的食量;它连月来一直养不好的伤病;以及它身上脱落的鳞片和新添的伤口……
它是妖怪啊!它就是那个残害百姓,祸乱汴阳的妖怪!
除了这个想法,再没有别的办法,能更好地解释少女当下的所见所闻。
她也曾多次隐晦地向孙嬷嬷、胡岳和李铮等人诉说过自己的想法和担忧,可他们都只是安慰她,说汴阳城中的怪事自会有官府处置,叫她不要忧心过多。
是以,最终她只能在不惊动王府众人的情况下,悄悄寻来了道士,确定了自己豢养的小蛇的确是妖怪以后,又按照那小道的嘱咐,用符纸铁笼囚困它、将它制成羹汤食下,如此这般才终于彻底降服了这妖魔。
直到现在,那截包裹着符箓的蛇骨,还埋在她院儿中树下——当年那小道说了,这样做,以后便没有妖怪敢再进入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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