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妩的猜测是。
尽管由雪姝的神魂重塑的神魂早已属夙珝自己所有,但从神力的汇聚方向来看,很有可能夙珝的神魂中还存在净神神魂的意识。
只不过雪姝一心救夙珝,心心念念都在为夙珝着想,即便她的神魂真还留有意识,也断然不会伤害夙珝。
因此夙珝这些年来才一直相安无事。
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当初在雪姝为夙珝重塑神魂的时候由于时间较短,并未彻底将她的神魂意识彻底抽出。
但因她对夙珝的爱,所以她的神魂在进了夙珝的灵晶石后才很好地与夙珝的灵晶石相融。
如今神力汇聚于夙珝的神魂,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们能从夙珝的神魂中分离出属于雪姝的这部分神魂呢?
如果能,那么黛妩便能在大限来临之际将神力转移至这部分神魂中。
而从夙珝与雪姝的姻缘红线那头还绑着雪姝的灵息来看,分离出的这部分神魂也很大可能可以继续这份契约,绑定在红线那头。
接下来他们便只需等神魂成型孕育出新的净神。
有这根红线相连接,新净神的样貌势必会按照雪姝的模样来长,至于她此前与夙珝在一起的记忆,能不能恢复这个时候也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红线在,不管有无记忆,都注定她最后会跟夙珝修成正果。
换言之,新生净神便相当于彻彻底底重生后的雪姝,一个有可能永远都不会记起从前的她。
如果不能分离出,那么君曜打算走一步险棋
——让夙珝自己将灵晶石分离出体内,通常情况下夙珝这等修为的灵晶石是绝不会被破开的,但在夙珝的允许下灵晶石对神魂的防护却是能破开的。
破开夙珝灵晶石的防护后,君曜打算与厉天一道锻造夙珝的神魂,将其神魂锻造成雪姝的模样,接收黛妩所有的神力,看能否孕育出净神的神魂。
雪姝是有能力为所有灵神神兽族重塑神魂的,且不必以一魂换一魂的方式,而她当初之所以会选择用自己的神魂来塑,完全是因为只要她的神魂不会被困。
现在自然没有那个必要。
如果真能孕育出新的净神神魂,那么等她化作人形后,便可让她重塑夙珝的。
如此一来,有红线在,他们最终也会在到一起。
反之若孕育不出,那就一种结果
——接收了神力的神魂会变成什么样只有到了时候才知道,但夙珝,是一定会死的。
说完这些,君曜定睛看着夙珝,神情淡然却又认真,“你有五成几率会死,能接受么?”
御书房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只隐隐能听见外面树梢上鸟雀的喳喳声与春风吹起树叶的沙沙声。
黛妩看着夙珝,双目含泪,夙嘉因得知雪姝能活而兴奋的表情猝然崩裂,满脸都写着难以接受。
楚胤看着他视为知己的,他们大贤的新皇,向来温和的眉眼倏地变得深沉冷肃了起来。
被君曜用以安抚幻景被戳穿后的夙珝的“雪姝”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方凌抓着君曜的衣袖,不知喜怒。
夙珝笑了,微哑的声音轻轻在空气中荡开,他俊眉轻挑,眸中神色已藏好,便只留一脸的淡然。
“为什么不能?”他说,“至少有五成机会不是么?若不试,便连这五成机会都没有。”
夙嘉心里难受,尤其是想到这个尝试的最终结果有可能导致夙珝死,他就有些哽咽,“皇叔公……”
夙珝掀起眼皮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未作声。
接下来,君曜与夙珝同厉天和黛妩就此事做了周密的商议,御书房的门再打开时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几人一道出了御书房,君曜等人随夙嘉去端王府,夙珝则带着喜贵一如既往回长禧宫。
喜贵不知他们在御书房说了什么,但见夙珝的神色看不出情绪也不敢轻易问,一路上都处于一种欲言又止的状态。
到了长禧宫,照近半月的习惯,夙珝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雪姝人在何处。
白茯都等在一边等着回答了,然而夙珝自进门起却没有问,他回来后轻车熟路地径直回到寝屋,把喜贵与白茯一道叫进了屋。
喜贵心有猜想,难免忐忑不安,白茯见事情有异,不由紧张不已。
夙珝没让他们猜来猜去,两人一到跟前,他上来就把雪姝还有救的事说了。
白茯二人大惊,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脸上表情如出一辙。
夙珝不是多话的人,从前是懒得跟人废话,能不说就不说。
可今日他却对白茯喜贵两人说了很多,几乎将如何复活雪姝即他们商议后的结果同二人说得仔仔细细。
白茯跟喜贵俩从最初的震惊狂喜,到后来的再次接受不能,最终红了眼眶当着夙珝的面哽咽。
“皇上……”
喜贵扑通跪在了他跟前,双眼通红,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您……您这又是何必,您忘了公主是为什么走的了么?”
白茯也哭,跪在喜贵跟前冲夙珝磕头,“皇上,公主还在时最盼望的便是您好,她如何舍得您为她做这些……”
男人这半月来的异样让他们惴惴不安心慌不已,可他们却从没想过他恢复正常后的第一件事是这个。
喜贵边哭边看着夙珝,顺着白茯的话说:“是啊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此举风险过大,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皆是大贤该如何是好?公主在天之灵又如何瞑目,她最心疼您了啊!”
白茯跟着劝。
她承认,在得知公主极大可能回来时,她内心充满了狂喜,可若是结果是另外五成的可能呢?
皇上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便是做鬼也无法安心啊!
夙珝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二人,薄唇微抿,等白茯说完话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屋中方才响起他略微空荡的声音。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诅咒解除了,他却如同这四千多年来她的每一个轮回一样,在临近失去她时方记起曾经的一切。
他们相识碧波湖畔,相爱春风之中。
他们的那些年岁里,他未带她看过高山,未看过大江大河,未看过神宫外的盎然生机,未带她听过神宫外的天籁之音。
他与她说着情话,说着向往,说着今后的花好月圆,她总这么温顺地听着,跟着不成熟的他做着无法实现的梦。
他二人的规划中,从不知悲为何物,他们自觉有常人无法比及的生命,便在对将来的畅想中为所欲为。
时至今日,他才知当初的自己对她有多残忍。
夙珝缓缓吐出一口气,像平时一样懒洋洋靠在坐塌上,如玉指尖轻轻敲击扶手。
一下,两下……
“你们以为,朕为何还愿做这大贤的皇帝。”
不是他想扮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继续生活,亦并非从此在曾经有她的地方怀念她,而是他在等。
他便想着,或许呢,万一呢?
墨修至死都不承认他们的爱情,即便诅咒解除,也不给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可如果接下来他们不再相爱呢?
墨修为诅咒他们,为看他们为情所困甚至做到了面面俱到。
他们每一次的死别都发生在大贤境内,哪怕曾经这块土地还没有名字,他们那时便已在这片土地上历经生死了。
既然相爱是导致他们不能修成正果的根源,那么他们若不再相识相爱呢?
她可是大地之母啊,继承了创世神女所有神力的天上地下唯一的净神啊。
那么有没有可能,她不会彻底从天地间消失,在将来的某一天,她又回到这片土地上了呢?
所以他得守着这地方,守着她可能回来的地方,在他们曾经生活过的这座皇宫里等她。
但并不是想等她回到他身边,而只是单纯地等她出现在大贤这片土地上。
他如今有了所有的记忆,他们可以从此相见不相识,往后不相爱。
只要她回来,多久他都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