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秦丝是为他们婚礼而来,她却说:程鄞得了肾病,需要换肾。
怪不得与秘书纠缠的时候不愿意说是什么事情,非要面谈。
你缺钱我倒是可以给你听罢秦丝的叙述,严汝霏冷漠的神色泛起一丝厌恶,肾?你以为凌安是什么?
他耐心耗尽,径直起身离开,被秦丝歇斯底里地挤上前:我也是没有办法,都没匹配上,指不准凌安可以
他与凌安的所有朋友一样,也选择隐瞒了此事,不料几日之后,秦丝凑巧等到了凌安出现在林氏总部。
秦丝这一回却是冷静了不少,最后又对他说:我知道陈兰心的秘密。
然而他根本不在意。
正要放了电话,耳畔传来秦丝的低语:陈家知道你的身世。
他捏着手机的动作一顿。
凌安晚上到了中心医院探望程鄞。他瞥眼望着床上的少年,几周前还活蹦乱跳,现在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瘦骨嶙峋,他心里不是滋味,换肾,等,不是那么容易找到匹配的,以秦丝和她丈夫的能力也没能找到对应资源,程鄞只能在这里苦等。
哥程鄞叫了他一声,你坐吧,别站着。
凌安看着不太好,瘦了许多,程鄞没多问,只给对方道喜:恭喜,听说你与严先生订婚了。
他口中的严汝霏也在医院里。
严汝霏没跟进去病房,在门外等着,低头看信息,抬眸发觉秦丝像一缕幽魂出现在走廊尽头,在她病态瘦削的面容上,他仔细地瞄了许久,找不到一丝与凌安相似的部分。
有些人天生母子父子缘薄,我和凌安就是典型,今生没缘分。秦丝低声说,我当然是对不起他,下辈子再还吧。
在她面前,年轻男人脸上浮现嘲弄的微笑:你说的他是程鄞还是凌安,恐怕没人想要你的缘分。
这话说得过分尖锐,秦丝也面有惧色:我对程鄞一向很好。
他知道凌安的事之后呢,还能心安理得接受你的好?
秦丝沉默了。
她不想说这些令她辗转反侧的事,在严汝霏再次讥讽或者离开之前,她提高了音调:你去问了陈兰心吗?关于你的亲生父母。
说完这句话,秦丝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然而他低垂着眼睑划拉左手里的屏幕,头也不抬:没有。
秦丝看得出来他在不耐烦,也是混不在乎她指代的秘密。
正要开口,病房门被推开了,凌安从门里走出来,她发现那种眼神十分陌生,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路人。
痛苦无法排解的时刻,秦丝以往选择逃避,但现在她知道哪里有发泄口,她实在受不了凌安这么个人拥有一切,原本他就该待在A国永远不和她见面,偏偏在那一次音乐剧演出,凌安就坐在前排,托着腮盯着她瞧。
最后一幕是她饰演的冥后,珀耳塞福涅,被冥王喂了石榴,一年里三分之一的时间必须留在冥界,她为寻找她的母亲德墨忒尔流下一汪眼泪。
多感人的戏剧,现实里恰好相反。
他们在台下对视的那几秒,足以心知肚明彼此的关系,血缘的直觉到令她难堪,那些在A国的往事仿佛接踵而来。
凌安不仅在几年后重返华国,还摇身一变成了陈兰心的养子。
秦丝微妙地讨厌又恐惧他的存在,社交场合偶尔遇到,余光里他一颦一笑都仿佛在不断不断地提醒她当初的糟糕决定。
秦丝恍惚着上前挽留他:你弟弟现在都这样了,你去试一下配型,说不定能配上。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你现在快结婚了,还有个有钱的养母,陈兰心对你这么好,给你19%股份,你弟弟没这么好运气,他就是换了肾也活不了你这么久了,你
程鄞不想要我的器官凌安打断他,实在听得烦躁:你为什么非要替我和他做决定。
他步伐极快,一下子从她眼前走过,身边跟着刚才的年轻男人,严汝霏,自然地牵了他的手,低头边走边与他耳语,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过脸往她这里看了一眼。秦丝怔怔地看着两人离去。
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本应该从陈兰心那里下手的。
于是她调转走向另一个方向,拨出了陈兰心的号码。
凌安本以为不会再对秦丝意难平,听到她那番话依然厌烦,比当年被父亲送了一份秦丝签字的非婚生子女协定更令他难以接受。
他走到室内窗边,抽了根烟,神色还算冷静,严汝霏倚在墙边,目光从他脸上转到手机荧幕上的短信,来自秦丝的号码。
严汝霏熄灭了手机,转头问他喝点什么。
凌安垂眸,仍然看着窗外:你看着办吧。
他只是刚离开了不到两分钟,从厨房橱柜里拿出杯子,突然卧室传出来一声钝响,顿时心里一紧赶回卧室,发现门已经锁上了。
凌安?
他登时心头一跳。
没事凌安的脚步声渐远,语气安安稳稳,你等一下。
他确实没什么事,一时情绪没控制住,好在砸的是玻璃柜子,在房间里缠绷带的时候门被踹开了,门外的男人冷眼看着他,攥紧了他的手腕:这叫没事?
凌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一拳砸在玻璃柜上,该伤的都伤了,玻璃也破了个口子。
以前也有过这种类似的事,他不想再见严汝霏所以反锁了房间,不小心打碎了瓷杯,捡起碎瓷片的时候恍惚着在手臂上割了很多道伤口。
当然那时候是因为他精神状态不好,被关太久了不太对劲,如今他状态清醒,砸东西只是发泄而已。
不止是厌恶秦丝,也恨那段过去,在A国,十六岁离家出走之前的日子,到底拜谁所赐啊,根本找不到谁能埋怨。
今日一整天都不痛快,连玻璃柜子上的影子都碍眼。
严汝霏还像是九年前那样用力抱着他,说很多安慰他的话,凌安听不进去,将他推开了,皱眉拈了拈手指上的血:说了我没事。秦丝是不是之前找过你?
我没告诉过你,她当时已经不太正常。严汝霏上前解开他弄得乱七八糟的绷带,低头仔细察看他的伤口,重新上药,
凌安能看出来严汝霏不太乐意继续这个话题,这个人眼高于顶连陈兰心都看不上,更不必说秦丝,话里都是冷淡的不屑。
她和你说了程鄞的事?估计也找了其他人吧他若有所思,没人告诉我。
见他把自己弄到一团糟,现在却平复安静了下来,低垂着睫毛靠在他肩上,好像没事人一样。
严汝霏有条不紊整理着那些棉球酒精沾染上的血迹,仿佛被一块重物压在胸口喘不上气,他总是不免想起当年凌安自残的血迹,胳膊一道一道鲜血往下流,仿佛一个一个倒挂的皇冠。
他分明恐惧到极点却面上镇定着安慰凌安,没事没关系你吃药了吗原谅我我们明天出去散心写生。
抱歉,我有时候会这样。
凌安缠着新鲜绷带的手碰了一下他的脸,指尖是冷的。
严汝霏:我是想起以前你也这样做过。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严汝霏沉默,说:是我的错。
凌安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样就不像你了。
当年他们初遇的时候,这人是个不可一世的狂热年轻画家,为了灵感与逼真将他一次次溺在水里,又在窒息里吻他。
十年,他们的位置也在颠倒。
你先和我说说秦丝吧这个念头在凌安脑中只过了几秒,又回到秦丝身上。
严汝霏:我不会让她再接近你。
秦丝试图告知他的陈兰心的秘密,不论真假,不可能是好事,约莫是把柄。他打算私下帮凌安解决,毕竟婚期将近。
次日到医院探望陈兰心,严汝霏独自到了病房,两人只是寒暄几句,他旁敲侧击她是否与秦丝熟稔,陈兰心面无波澜:她找上你了?
陈兰心顿了下,笑了:你不必理会她说的任何话,早点把婚事办了。
她浑不在意,严汝霏也心里有数,起身告辞。走出病房时恰好一个年轻男人从他眼前经过,两人眼神擦过,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
严汝霏与赖诉素未谋面,但查过他经历,登时认出来了。
凌安的前任之一,先前在A国得了严重的病,回国治疗,现在据说快要康复了。
赖诉穿病号服,身体消瘦,气色还不错,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目光正久久停在自己的面孔上。
他也认出来这是严汝霏,向他微笑:你是来看望陈阿姨的。有空和我聊聊吗?
严汝霏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赖诉的脸上找到了一种熟悉感。
赖诉的眉目竟与他有些相像。
39、第 39 章
顶楼的花园安静到只剩下赖诉谈话的声音。
赖诉说到自己与凌安的相遇:在A国某个戒酒互助会,所有人都坐成一圈轮流讲自己的心理路程,仿佛忏悔,只有凌安说了一堆敷衍得所有人都能听出来他在瞎编的东西。
当晚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来水到渠成成了恋人关系。
那时候他研究生快毕业了,我和他进度差不多,博士毕业回国,他进了娱乐公司,我也很忙,见面越来越少,矛盾没办法调和。
认识他的时候不清楚他是陈兰心的养子,我家不希望我和陈家有瓜葛,陈家的名声不过后来还是同意了。他和我安排好所有事,见了双方长辈,准备订婚了,结果他提了分手。
说到这里,赖诉笑了。
其实准备订婚那段时间凌安就很反常,莫名其妙不愿意和我见面,我已经想办法抽空陪他了。
他说分手的时候我其实不意外,这一天还是来了。后来他又挽回我一次,过了几个月还是和平分手。
赖诉继续说:我和你提这些事,不是在挑衅你,我知道你们要结婚了,这是我没有做成的事,以后也没机会。
其实在电视上看到你们的新闻,我就发觉你很眼熟原来在A国恋爱的三年,他每天早上看着我的时候都在想你。凌安在我对他表白时就向我坦白他心里有人。
他没办法释怀,过不了以前那道坎,答应订婚又反悔,他说他没勇气进结婚礼堂,怕在宣誓叫错名字。
赖诉声音很低,没多少显露的情绪,这些言语却无形地在严汝霏身上剜了一刀,隐隐作痛。
让凌安受伤、耿耿于怀,找了替身谈恋爱,见面也不相认的人就是自己。
分开之后的九年,凌安这个当事者也在大洋彼岸喘息。
这些事,凌安一字不提。
想到凌安所经历的可能经历的一切,胸口仿佛弥漫一个大洞,撕裂似的疼。
怪不得凌安在他闹出绯闻之后,表现得那么绝情。
想起自己受过的伤害,失望到不愿意再忍了。
严汝霏一时没有开口,赖诉倒是笑起来说:你也该回去了吧。
凌安没等到严汝霏的分手宣言,反而收到了一只婚戒,估摸是先前被他扔掉的那一对之一,他打开来瞄了眼又放下了,继续给朋友发请柬。
算起来也没有多少人,与他说得上亲密的朋友不过那几个,至于家人,陈兰心和陈家的两个长辈,弟弟陈孟,仅此而已。
晚上接到陈兰心的电话,询问他和严汝霏的情况。
凌安:还好。
今天严汝霏来找过我一次陈兰心说道,秦丝是不是找过你?
凌安将弟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她回答:原来如此。
他不解为何陈兰心特地打电话来问秦丝的事情,他和严汝霏又不是不能解决,问到原因,陈兰心反而没有直接回答:没事。
凌安心中莫名,从公司出来之后径直去了严汝霏家中。后者正在窗边划着屏幕,抬眸看向他,眼神复杂: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有事找你。
凌安一下班就过来了,衣服都没换,一袭淡灰的西服,浑身透着外面吹来的冷感。他抬手扯了扯领带,径直问:你找陈兰心说了什么?
他态度不怎么客气,理论上如果换做从前,严汝霏得和他争论一番,因为下午在赖诉口中得知的实情,他没来由地一阵心软,没必要和凌安计较
他这样想着,对凌安说:我问了她关于陈兰心的事情。
她们之间有瓜葛?凌安隐隐约约察觉了异常,我以为她们不熟。
他确实不清楚长辈之间的旧事,回国的时候,凌安二十来岁,压根没在这里生长过,也无人与他说起秦丝的事。
在去医院拜访陈兰心之前,严汝霏稍微做了些调查,他一五一十与凌安说了个遍:概括起来就一句话,陈兰心和秦丝以前关系还不错,后来慢慢淡了,她们都在A国待过很久。
秦丝就是留学期间在A国生了他的,后来的事凌安只知道大概。
即便如此,他也想不通为何陈兰心特地打电话给他提到秦丝,他当初与秦丝在新年宴上争执,陈兰心没有任何表态,她根本不关心这些。
今天的电话仿佛是一个提醒。
难道秦丝也知道林淮雪和严汝霏的相似么那倒也不奇怪,如果她们早年关系亲密,见过年幼的林淮雪也不出奇。
如果是这件事,凌安就不怎么在意了。
严汝霏见他眉尖松动,也明白没什么大事,斟酌了片刻,问:今晚留下来,我们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我们没多少值得说的吧。凌安散漫一笑,这个模样仿佛回到他俩在国内重逢的时候,轻慢到傲慢。
严汝霏垂下眼帘,没发作。
心里不是滋味,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他和凌安也不止于此。
凌安见他不语,看了眼腕表打算回家。走到门口,一只手臂横档在他和门框之间,严汝霏上身空着,刚洗了澡,这个距离能看清裸露结实的手臂上的湿润水汽,他垂着眼帘,往凌安那儿凑近了,又停下: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