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握着酒杯的手开始轻颤,显然心里也在激烈地挣扎。不过片刻,她心里的仇恨就完全占据了上风,自通红的眸子里迸射出来。
“我只知道一点,陌孤寒要了我丁家满门性命,包括刚刚出世未满月的婴儿!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我也要让他断子绝孙!”
她的脸有些狰狞,就连鼻孔都张开,“呼哧呼哧”地直喘,就像是被红布刺激了的公牛,随时都会扬蹄狂奔起来,给周围的人或者事造成致命的摧毁。
这种仇恨根深蒂固,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令她良心发现。所以,月华不予争辩。
“所以,君晚她们都是你害死的吧?”
“不错!”怀恩供认不讳:“崔昭仪,贤嫔,包括君淑媛,她们肚子里的孩子,或者直接,或者间接,都是被我害死的。”
月华握着酒杯的手也是骤然一紧,虽然早就有了猜测,但是听她亲口承认,而且是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她忍不住感到愤怒。
“你如何忍心?!”
“若是说不忍心,或许只有君淑媛。其她人全都心思歹毒,满手血腥,都该死。她们一次次作践嘲讽我的宫女出身,百般刁难,让我一次次想起自己在边关尝受过的屈辱。而这些,全都是朝廷所赐,令我愈加刻骨地仇恨,怎么可能放过她们?”怀恩毫不犹豫地道。
“那我呢?我自认对你兰怀恩不薄!”月华盯紧了怀恩的脸:“你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地加害我?”
怀恩不说话,垂首默然不语。
“当初在你的关鸠殿里,当时你被太皇太后挟持,我为了救你,放弃自己逃生的机会,结果膝盖上中了暗器,扑倒在地,差点就被林嬷嬷废了。那暗器应该就是你的手笔吧?”
怀恩沉吟片刻,然后终于在月华的灼灼注视之下,点了点头:“不错,我知道太皇太后逃出慈安宫,闯进我的宫殿,就定然是想对付你和皇帝。所以,我乖乖地束手就擒。林嬷嬷养尊处优习惯了,我想反败为胜易如反掌。她手中那绳索对于我而言,不过只是摆设而已。
你向着我冲过来的时候,我早就扯落了袖口的一粒珍珠,将内力蕴藏在珠子之上,命中你的膝盖之后,那珠子便化作齑粉了。我自认天衣无缝,你不应该觉察的。”
“若非你故技重施,提醒子衿用这样的方法破坏那道士做戏,我的确不会觉察。你还命人搜出子衿装神弄鬼所用的衣服,交给泠贵妃,分明是故意想让子衿暴露自己是不是?”
怀恩苦笑一声:“算我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本只是想给你招惹一点事端的。”
“你为了对付我,果真是煞费苦心,不择手段,就连子衿都利用。”
怀恩抬眼看看一旁的檀若:“你的身边可谓固若金汤,不将仇子衿从你身边赶走,别人想要害你,还如何下手?我总要给雅婕妤创造一点机会。”
“你说的好像极有道理,若是怀恩一直在,泠贵妃就不会大胆到雇佣杀手进宫。”
月华唇角微微勾起,冷冷地问道:“毋庸置疑,绣线里的鹤顶红自然也是你的功劳,你太了解我平日里做针线时候的习惯了。”
怀恩并不否认,依旧是点头:“你果真幸运,这样隐秘的事情竟然都被你逃过一劫。”
月华不愿辩驳,亲自动手给怀恩筛满酒:“你还故意教授子衿泄、精之手法希望能够借刀杀人,借着子衿的手害我?”
怀恩一愕:“我以为子衿并没有机会。”
“还有吗?”
怀恩如实点头:“有。”
“什么?”
“我还往你种植的蔬菜里下过毒,可惜,终究没能如愿,我应该是想办法提前除掉檀若的,子衿头脑简单,不足以为虑。”
月华再次深深地叹一口气:“我实在不想再问了,问一句,我的心就会沉一点,委实压抑得难受。”
怀恩又是咧嘴一笑:“你一直都是聪明的女人,有些事情不用刨根究底,调查得那么仔细。其实真相即便你知道了又如何,不过是给自己添堵罢了。”
“为什么?”月华低低地问:“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一而再,再而三,你很恨我是吗?”
怀恩神色一黯,摇摇头:“算不得是恨吧?”
“那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一直以来都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捣鬼,就是因为,我实在找不到你加害我的理由。你并不爱皇上,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处心积虑地想要取而代之。给我一个理由。”
怀恩微微一笑,笑得极是恬淡:“没有理由。”
“就只是因为我有了身孕,你也不至于将我置于死地?”
怀恩依旧还只是笑:“真的只是因为不想让你生下他陌孤寒的孩子而已。”
月华摇摇头,慧目如炬:“我不相信。”
怀恩苦涩一笑:“信与不信,我也只能给你这个理由。”
“喋血堂呢?”
“是我的。我为了给家人报仇,在数年前就已经开始谋划,杀了原本喋血堂的主子,取而代之,做了喋血堂的堂主。”
“你还没有这样的本事。”
怀恩抬眼看看月华:“可这是事实。”
“那么,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天罡老人。”
月华再次摇摇头:“我还是不信。”
“依旧还是那一句话,信与不信,这都是事实。”
“虽然我没有与你交过手,更不懂什么高深的功夫。但是我知道,天罡老人当年名震武林,多少人梦寐以求千金相聘,想要拜他为师,他都无动于衷。他所选中的徒弟定然是天赋异禀。你的功夫还不足以成为天罡老人的徒弟。你所学习的,也不过只是其形,并未领会到其中精髓。你在骗人。”
怀恩自鼻端轻哼一声:“女人很聪明了,真的很讨厌。我特别讨厌你这一点,所以在你的面前,一直都要小心翼翼,就是唯恐被你看出破绽。你就算是拆穿了我的谎言又如何呢?我想说的,不用你问,我也会说,我不想说的,你即便是将刀剑架在我的脖子上,也没有用。”
月华紧盯着怀恩的眼睛,一直望进她的心底:“那么,他是谁?”
“什么他?”怀恩明显怫然一惊。
“就那个救了你,并且将你送进皇宫里的男子。”
怀恩一愣,摇摇头:“不过是我编造的一个故事而已,你也相信?”
月华点点头:“我信,因为当你跟我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你发自于内心的那种神采是佯装不出来的。我知道,就凭借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你绝对没有这样大的本事,重新颠覆自己的命运。
你逃离了朝廷追捕,重新为自己制造一个身份,习练了一身的功夫,与下毒之术,然后利用这全新的身份进宫,在一群宫人中出类拔萃,引起皇上与太后的注意,成为才人,婕妤,并且在后宫的疾风骤雨里安然无恙这么多年。
你更不会,为了报仇,就不惜毁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委身给自己不爱的人。若是你是心甘情愿跟了皇上,也就不会千方百计地躲着他了。我想,也必须有这样一个人,令你死心塌地地为了他做事情,哪怕是出卖自己,拱手献上自己的性命,也不肯招认出他的身份。”
怀恩眸光闪烁,佯作从容,脸上却是显而易见的惊慌:“没有这样一个人,你错了。当时只是我想出了这个借口,敷衍你而已。我身上的确是带了牛膝散,就是想趁你不备,堕掉你的胎儿,所有的事情全都是我一人所作所为。”
“就冲着你暗算崔昭仪等人的那些投毒手段,你也不会做出这种明目张胆投毒的愚蠢行为。我相信,你那天跟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的的确确不想为皇上诞下子嗣,你在心心念念地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离开皇宫,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你愿意如何猜测那是你的事情,承不承认那是我的事情。”
“是吗?”月华的目光缓缓下移,紧盯着怀恩的手:“相信你的手心里的隐形刺青会给我答案,不是吗?”
怀恩突然就笑了,微微展唇,笑得极是灿烂。她的眸子一直都很清透,笑起来水光潋滟,就像摇碎了满池璀璨的星星。
“我当然不会给你答案。”
月华心里顿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坐在她对面的怀恩突然就向前伸出了右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她的面前有一个吊锅,底下点着木炭,乳白色的汤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怀恩的目标就是那吊锅下面的木炭。
月华想出手阻止,已经是来不及。
一阵焦糊的味道,伴着“吱吱”的皮肉烧焦的声音,怀恩眉头都没有蹙一下,不过额头上却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