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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紫禁城,仍旧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淡淡晨雾里。
沉闷而又单调的“吱悠”声打破了黎明的静谧。
守门的御林军知道是宫里前往玉泉山的水车来了,呵欠连天地打开宫门,转身懒洋洋地一抬手:“例行公事!”
坐在前辙上的小太监跳将起来,车上一根长锈的铁钉挂住了衣服,“哧啦”一声,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肉。
众人讥笑,他心疼地捂住衣裳,羞恼地跳下来:“自己查验。”
御林军自顾着打趣他,离钉子远远的,向着水桶里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跳下车来:“走吧!”
小太监小声嘀咕着晦气,扬鞭出了宫门,然后一路畅通无阻,过了城门,径直上了前往玉泉山的小路。
老马识途,他垂下眼皮,有点昏昏欲睡。
身后倚靠的水桶发出“咚咚”的响动,骇了他一跳,睡意全无。
水桶还在不依不饶地响,并且伴着轻颤。
水桶里有人!
这个发现令他瞬间有点腿软。
他站起身,战战兢兢地掀开水桶上的盖子,从里面猛地冒出一个乌黑的小脑袋瓜,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果真已经出城了,哥哥,你真厉害。”
适才小太监还只是腿软,现在整颗心都在剧烈地颤,三魂丢了两魂。
小公主与小皇子两位祖宗被自己拐带出宫来了!
小太监立即就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
蕤儿冲着小太监呲牙一笑,灵巧地从水桶里爬出来,然后伸进手,将里面的翙儿费力地拉扯出来。
翙儿蹙眉冲着小太监抬抬手,一本正经:“回宫之后,你若是出卖我们,父皇定然会治你疏忽大意,诱拐皇子公主之罪。不若你就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独善其身的好。”
小太监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头也不敢抬:“皇子殿下与公主是出来游玩么?”
蕤儿上前牵了翙儿的手,郑重其事地摇头:“不是游玩,是离家出走。”
小太监顿时觉得后脖颈就是一凉,狗头刀好像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凉气顺着骨头缝往身体里钻。
“万万不可啊!”
话音刚落,便觉得身子一麻,舌头也打不过弯来,“支支吾吾”地含糊不清。
蕤儿皱皱鼻子:“果然宫里的奴才就只会这一句。”
翙儿揉揉鼻子:“你把舅母给的麻魂散也带在身上了?”
蕤儿兴高采烈:“舅母说了,江湖险恶,防不胜防,自然要多带一点防身的东西。”
翙儿扭身望望紫禁城方向:“皇祖母不见了我们,会不会着急?”
蕤儿轻哼一声:“难道你就心甘情愿留下来,天天听那些迂腐的老臣说教,批阅奏章?”
翙儿斩钉截铁地摇头:“自然不愿意。”
“那就是了,”蕤儿神秘兮兮地道:“你想,父皇他自己都不愿意做这个皇帝,跟阿娘商量着偷偷私奔,把这烂摊子交给你,能有多好玩?”
翙儿老气横秋地握紧了拳头:“父皇难道就不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他正如日中天,却心心念念地想要带着阿娘游山玩水,悠哉乐哉。世间哪有这样坑儿子的爹娘?”
“就是,简直太过分,我们才十岁呢,世间哪有这样狠心的爹娘?没责任心,没爱心。”
蕤儿喋喋不休地控诉,翙儿安静地听,拽拽她的手:“走吧,再不走慕白舅舅要追上来了。”
蕤儿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图,装模作样地看了片刻,还是无奈地递给了翙儿,承认了自己是个小路痴的事实:“看不懂,你来看。”
翙儿接在手里,不过瞄了一眼,便一指西面:“按照原定计划,走那条路。”
小太监浑身麻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孩子背着小包袱,兴致勃勃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翙儿不爱说话,只有蕤儿一路喋喋不休:“我们还是寻个人家讨要两身粗布衣裳的好,咱们身上这衣服虽然旧了,但还是太招眼。”
翙儿点点头,“嗯”了一声:“听你的。”
“然后咱们再去寻一个便宜点的爹爹,换个方向,甩开追捕咱们的人。”
翙儿挑挑眉:“啊?”
“有个便宜爹爹打掩护,咱们才能逃出爹娘的魔爪啊,再说了,总不能一直走,很辛苦的。”
翙儿复又点头:“言之有理。可是去哪里寻呢?”
蕤儿歪着头思考:“听舅母说,外面人心险恶,尤其是喜欢欺负小孩子,所以我们一定要看清楚,便宜爹爹既要善良老实,还要有一辆马车,别遇到那心术不正的,图财害命。”
翙儿撇撇嘴:“你不图别人的财就好了,谁敢招惹你?你平日里强取豪夺来的宝贝们藏严实没有?”
蕤儿一声轻哼:“那是自然,我还用了金钟花粉。”
“何须这般大费周折?你只需要在上面写上你守财奴的大名,谁敢打主意?”
“自然是写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蕤儿对于翙儿的揶揄丝毫不以为意。
翙儿便抿唇不说话,如今眉眼之间倒是与陌孤寒颇有几分神似。
两人俱是娇生惯养,行不许久,便累得气喘吁吁,口干舌燥。
“我们便在附近的村子寻一个知根知底的远脚车夫吧?否则,父皇和阿娘就要追上来了。”蕤儿愁眉苦脸地道。
翙儿点头,亦是苦恼地牢骚:“小孩子真不好,假如我们已经长大了,直接一骑快马将他们甩得远远的,然后笑傲江湖,来无影去无踪,就像舅母以前那般,何等畅快?”
蕤儿一指远处,跳着脚儿:“茶摊!哥哥,有茶摊!”
翙儿也立即兴奋起来:“附近肯定也应该有村落,过去打听打听。”
两人立即来了精神,一扫适才的无精打采,一溜小跑。
茶摊很简陋,就是在树荫间搭了一个棚子,支灶煮茶,供来往行人歇脚。
三三两两的过路行人疲惫地或坐或靠,一边吃茶,一边啃着包袱里已经发酸的干粮。
茶舍旁停了一辆乌漆马车,车帘下垂,车夫用紫砂壶烹了香茗,恭敬地奉上。车帘里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稳稳当当地接了,车夫退下,坐在茶摊上自顾饮茶。
蕤儿与翙儿像两只小鸟一般飞奔而至,兴奋地叽叽喳喳:“老板伯伯,我们要喝茶。”
老板扭头见两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孩子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茶壶,满头大汗,心里那叫一个喜欢。应一声便快步走过来,用粗瓷大碗给两人斟倒了两碗凉茶。
“慢些喝,别太急了,这凉茶最是消暑。”
蕤儿端起来便一饮而尽,抹抹嘴巴,眼前一亮:“是甜的呢。”
老板咧嘴笑笑,又给倒了一碗:“你们爹娘呢?怎么放心让你们两个孩子到处乱跑?”
蕤儿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我们跑得快,他们就在后面。老板伯伯,我饿了。”
老板直起身:“伯伯这里有包子,南瓜鸡蛋馅儿的,吃不?”
翙儿也点头如捣蒜。
老板笑眯眯地下去张罗。
官道上尘土飞扬,两辆朱漆马车行至跟前缓缓停了下来。自车上下来一位脑满肠肥的官家老爷,下人头前开路,耀武扬威:“老板,清场!”
老板扭过脸,和善一笑:“客官先请坐,茶水马上就来。”
下人一瞪眼:“清场,我是说清场!听不懂人话不是?”
“这,”老板为难地看了茶舍里歇脚的众位客人一眼:“老儿这里地方敞亮,不碍老爷歇息的。”
“屁话!我家老爷能跟这帮粗俗的贩夫走卒平起平坐?别不识抬举。”
下人吹胡子瞪眼,凶神恶煞。
百姓出门在外,最怕招惹是非,见一行人来者不善,得罪不得,纷纷撂下茶资,收拾东西走了。
先前的车夫坐在板凳上稳如泰山,眼皮都不撩。
蕤儿与翙儿对视一眼:“清场是什么意思?”
“清场就是说要赶我们走。”
“为什么要赶我们走?我们还没有吃包子呢?”
蕤儿可怜巴巴地看一眼热气蒸腾的包子,满脸委屈。
翙儿看看大腹便便的官老爷:“许是他肚子大,害怕茶水不够他自己喝。”
蕤儿“噗嗤”一笑:“岂不成了咱们两人适才藏身的大水桶了?”
声音不大不小,下人听了个清楚,顿时横眉怒目:“竟敢口出不逊,找死!”
蕤儿夸张地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怯生生地看一眼翙儿:“哥哥,他好凶,我害怕。”
翙儿老气横秋地扫了那下人一眼:“小鬼都被你训得服服帖帖的,你会怕他?他还没有小鬼叫得凶。”
“可是小鬼只会‘汪汪’叫,从来不乱咬人。”蕤儿一本正经地道。
翙儿无奈摇头:“狗仗人势,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