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崽可能还有救,都让开!”
叶龄仙抢过虎崽,让他脸朝下,弯腰趴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她猛烈地锤打着孩子的后背。
一下,两下……
虎崽虽然年龄小,但是生来娇生惯养,营养跟得上,长得比同龄的孩子都高,壮壮的,是个大小孩了。叶龄仙击打他的后背,几乎没起什么作用,她自己反而越打越累。
围观的人都不理解,叶龄仙为什么要这样折腾一个没命的可怜娃。
就连关长生也挣扎着,要把孩子抢回去,“放开我儿子,谁也别弄他!”他的声音沙哑、苍老,身上哪里还有戏曲名家的影子。
在他碰到叶龄仙之前,程殊墨侧了身,扣住关长生的手,一个用力,把他推到楚修年,以及马、蒋等师傅身边,简单地吩咐,“你们看住他。”
程殊墨也不知道叶龄仙到底想干什么,但他知道,他的妻子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他无条件相信着自己的爱人。
叶龄仙回忆着,上辈子多年以后,医药大学的专家来老树湾义诊时,教过大家的,异物窒息时的另外一种急救方法。
她半跪在地上,让虎崽靠着自己直立站平。双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然后握着拳头,放在孩子肚脐往上一点的位置,一下一下地挤压着。
很快,虎崽似乎咳嗽了一下,但是声音很小。最糟糕的是,叶龄仙已经没有力气了。
“仙儿,让我来。”
程殊墨强硬地拉开叶龄仙,抱过虎崽,迅速替换上去。
他照着叶龄仙刚才的动作,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位置,一下一下,向上挤压着虎仔的腹腔。
突然,小男孩的喉咙发出气音,一个小颗粒从嘴里弹出来,紧接着,是孩子无意识地、连贯地咳嗽。
虎崽……活过来了?
“天哪,他活了!”众人反应过来,都为虎崽感到激动。
虎崽又咳了一会儿,脸色和意识恢复后,见周围一群人,又吓得呜呜地哭了起来。而他的老父亲关长生,更是泪流满面,抱着儿子又是哭又是笑。
真好,总算救回来了。
人们再仔细看地上致命的异物,竟然是半粒小小的花生米。
原来,这小子看戏时,有人见他玉雪可爱,便随手拿了几粒花生哄他。
结果,虎崽吃花生时,看到老父亲的血腥场面,怕亲爹真出事了,吓得哇哇大哭。一不小心,花生卡了喉咙。却被大家以为他只是吓昏了。
不过,也幸亏花生够小,没有把气管卡死,折腾这么久,最终还是被叶龄仙救下来,让这小子捡回了一条命。
叶龄仙见孩子救回来,也感到无比欣慰。
她力气耗尽,再也撑不住,就要歪倒,被程殊墨稳稳地抱住。
“仙儿,没事了……”
程殊墨在耳边安慰她。
第34章 红缨
人民剧场, 戏班后台。
根据赤脚大夫的建议,关长生立即决定,把儿子虎崽送到县医院, 再仔仔细细做一套检查。
临走之前,他找到叶龄仙的休息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关师傅,您这是干什么?”叶龄仙急忙站起身, 扶他起来。
关长生声音嘶哑:“叶师傅,今天多亏了你,我儿子这条命才能捡回来。以往,是我为人傲慢,对你有偏见, 还请您宽宏,受我一拜!”
叶龄仙哪敢接受, 急忙劝解,“关师傅,您折煞我了。其实一开始, 我也不确定虎崽是卡了喉咙, 就想着,多用一种方法试试。虎崽能活过来, 是他福大命大!”
关长生还想再说什么,叶龄仙求助地看看马、蒋两位师傅。
马金水连忙拉过关长生, “孩子能救回来,就是他命不该绝。虎崽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老关, 你还是赶紧把虎崽送去县医院吧。”
蒋峥云也劝:“是啊老关, 还有你的嗓子, 赶紧让县里的医生也看看,千万别耽误了。”
关长生这才抱拳,冲各位师傅告别。
叶龄仙这会儿已经恢复,她送出门,想顺便寻找程殊墨的身影。
今天救人时,她的体力快要耗尽,如果没有程殊墨无条件信任她,接替她发力,虎崽是救不下来的。
叶龄仙刚走到门口,却碰见楚修年和任思甜,带着两个中年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两个女人四五十岁,都穿着面料考究的列宁装。叶龄仙对其中一个卷发女人印象很深。她们就是这三天以来,全程观看戏班公演的人。
任思甜看见叶龄仙,拉着那位烫着卷发、表情略严肃的女人,亲昵地撒娇,“舅妈,你们要找的人,就是她。”
叶龄仙微微意外,任思甜不但认识她们,还和其中一位是亲戚。
卷发女人审视地看着叶龄仙。
她虽然年纪大一些,但显然属于被岁月优待的类型。气质高级,身段优雅,像是做惯了老师,总给人一种天性的压迫感。
不知道为什么,叶龄仙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礼貌地问候:“您好……”
“你叫叶龄仙?”卷发女人几乎同时开口,“你刚刚的救人方法,用的不错。”
女人在表扬她?
叶龄仙刚要谦虚几句,又听见女人毫不客气地说,“但是,你今天的戏,唱得太烂了,比前两天差多了!”
果然是行家。叶龄仙被指出错误,虽然有些难堪,但也不生气,她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我今天在台上,是有些分心。”
卷发女人:“哼,不要找借口,观众可不会给你重新演出的机会。”
面对这样严厉的指摘,叶龄仙有些不知所措。
卷发女人还想再说什么,被她的同伴打断,“行了,这姑娘年纪小,在台上能演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她又不是你的学生。多好的苗子,别把人吓坏了。”
这位同伴和气地介绍,“各位师傅,你们好,我们是受贵县的邀请,从京市的‘华声剧团’赶过来的。”
她继续介绍身边的卷发女人,“这位呢,就是我们华声剧团的聂丹慈老师。”
“什么,她是华声剧团的聂丹慈?聂大师傅?”蒋峥云最先惊呼出声。
他激动地走到聂丹慈面前,“聂大师傅,我小时候跟着老师去京市演出,在华声楼听过您的戏,太精彩了,我到今天都没忘!只是可惜,您现在不怎么登台了。”
聂丹慈总算露出一点笑容,“蒋师傅客气。”
叶龄仙没听过聂丹慈的名号,但是大名鼎鼎的“华声剧团”,她还是知道的。
华声剧团的前身是华声楼。据说是元末年间,由著名的华声戏班所建。往后数百年,但凡有响当当的戏班进京,都以在华声楼演出为荣。
建国后,华声楼改名为华声剧团,成了国有戏剧团,长年都有名家演出,在业内的影响力,不亚于国家大戏院。但每次演出,华声剧团都一票难求,叶龄仙这种穷苦人家的孩子,自然是连门槛都摸不到。
叶龄仙虽然没有见过聂丹慈,但她知道,能在华声楼演出,还被蒋峥云成为“大师傅”的,一定是才艺双全的行家。
因此,刚刚被聂丹慈训斥那么几句,叶龄仙完全不觉得难受了。这至少说明,聂大师傅是有真本领的,而且还认认真真看过她一个无名小辈的戏。
别说蒋峥云敬着她,就连龙虎班资历最老的马金水,也向聂丹慈作了个揖,“聂大师傅,早知道您在台下坐着,我们还哪敢弄大斧、耍大刀啊,让您见笑了。”
聂丹慈还礼:“马队长谦虚!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次来红丰公社,看到您的‘三子’绝活,也是我的荣幸。”
“戏迷抬爱,不敢当,不敢当。”马金水又问,“聂师傅这次过来的目的是?”
聂丹慈看了一眼叶龄仙,委婉道:“下半年了,我们华声剧团也该招新了。”
“招新?难道是……”马金水同样看了看叶龄仙,突然笑起来,“聂师傅眼光可真毒,我们刚请来的新苗子,就被您给盯上了!”
俩人打哑谜,只有叶龄仙夹在中间,一头雾水。
蒋峥云笑她:“龄仙,你还愣着干什么。聂大师傅这是有意,带你去华声剧团唱戏呢!”
是的,蒋峥云用的是“带”,老师带学生的“带”。
一屋子的人都咋舌。
华声剧团跟草台子龙虎班不一样,那可是正经的公家单位。
过去,只有戏曲学校毕业的,才能被分配进华声。这几年艺校停办,没有分配了,戏院的老师们只能去各大公社的戏班宣传队,寻找好苗子破格提拔。
破格提拔的意思是,一旦这个人被选上,那么她就可以从地方直接调去京市,住公家房、吃商品粮了!
叶龄仙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儿,会突然落在自己身上。
这辈子,她虽然立志先考大学再回城,但是如果能提前回城,在京市也不影响她考大学呀!而且,她还能提前进入正规戏剧团,跟着真正的名家学唱戏。
但是,如果叶龄仙就这么提前回城了,程殊墨又该怎么办呢?难道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老树湾吗?
整屋子的人都在等叶龄仙表态,她却陷入了两难。
许久,她鼓起勇气,看着聂丹慈的眼睛,小声道:“聂大师傅,谢谢您的抬爱……”
话还没说完,任思甜突然冲过来,不满地看着聂丹慈,“舅妈,您不是说要来看我唱戏吗?我可是您的外甥女啊,您怎么向着外人,宁愿选她也不选我呢?”
“思甜!”聂丹慈警告她一眼,“戏台上面没有近亲,一切靠实力说话。”
任思甜:“可您选谁也不能选她呀,她根本不配进华声!你知不知道,她已经……”
“任思甜!”楚修年也不赞同地遏喝止她。
“凭什么不让我说?我偏要说,这个叶龄仙,她已经结婚了!她嫁的人,就是程伯父的儿子程殊墨!”说到最后,任思甜明显带了哭腔。
空气有一瞬的安静,聂丹慈也沉默了。别人不知道这位程伯父是谁,聂丹慈可是了解一些。
像是不解气,任思甜又补了一句,“谁知道她是靠什么手段上位的?”
这就很容易引发联想了。不过,聂丹慈最关心的还是,“叶龄仙,你才多大?你真的已经结婚了?”
叶龄仙诚实地点点头,“是,我已经结婚了。”她又解释,“合法的,过了冬月,我就十九了!”
听到这个月份,聂丹慈愣了一下。“既然结婚了,刚刚招新的话,当我没说。”
聂丹慈说完,向几位师傅颔首,走出了后台。
一众人跟着惋叹,这么好的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可惜了。
但是,叶龄仙自己很清楚,聂丹慈为什么会改变主意,放弃带她。
招进剧团的新苗子,都是要从头开始培养的,出师起码五年。叶龄仙现在就结婚了,万一怀孕两三年就耽误了。这个风险谁都担不起。